李华,刘敏
[摘 要]黑色旅游研究是近年来旅游研究的热点话题。为了避免因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的混淆而导致实践指导的偏差,文章对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的研究脉络进行梳理分析,从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以及具体研究内容4个层面进行异同分析。研究发现:(1)黑色旅游起源于与“死亡”关联的旅游现象,恐惧景观研究在生态学和人文地理学领域持续深入。(2)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的差异在于:本体论上,前者的本质是与“死亡”相关的旅游形式,后者是与“恐惧”相关的构造物;认识论上,前者仍存在一定异议,后者的认识相对一致;方法论上,后者较前者具有较系统的研究方法;具体研究内容上,前者主要是与死亡相关的景观表现形式,其具有正向与负向的感知,后者具有“恐惧”感知的不确定性景观。(3)在恐惧感知和景观意象研究中,二者存在共同点,都可能带来恐惧的主观感知和对景观的恐惧所引发恐惧的景观意象。通过对二者关系的探讨,以期在增强对黑色旅游理解的同时,拓宽恐惧景观的研究领域和深化研究内容。
[关键词]黑色旅游;恐惧景观;差异
[中图分类号]F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006(2021)12-0140-11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1.12.015
引言
黑色旅游是指到与死亡、痛苦和看似可怕等相关地方的旅游行为[1]。近年来,作为一种既有争议又颇具特殊性的新兴旅游形式,黑色旅游景觀吸引着相当数量的细分市场。由此,学者们从不同角度对黑色旅游的概念、旅游地类型、旅游开发、游客行为特征等进行研究,并获得一系列进展。黑色旅游满足了人们某种“黑色”的旅游需求,重现了社会中缺失的死亡,但是黑色旅游自身敏感性的争论一直是其存在的问题。黑色旅游的研究拓宽了旅游学科的研究范畴,目前也是研究的热点之一。如同死亡对生存的意义重大,恐惧在个体和社会生活中无处不在。恐惧不仅是客观情况,而且是主观反应。人们或许会选择逃避的方式逃离“恐惧景观”,加之人心的恐惧与想象力使人们极其容易地陷入自我恐惧或者是对他人的恐惧与敌意。诚然,当代世界对狂野自然的恐惧已经式微,然而新冠疫情的暴发带来的焦虑和恐惧,将人们困在了段义孚先生提出的“恐惧景观”(landscape of fear)[2]。段义孚先生认为“恐惧景观”是一个值得去系统探究的领域,这也与当下境况在一定程度上不谋而合,体现了“恐惧景观”的现实意义与研究价值。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是处于不同领域的研究问题,二者有明显的差异。但二者都作为一种较为独特的现象,在具体研究上的某些层面具有相似地方,二者又存在一定的关联。段义孚在Landscape of Fear中以纪念碑、刑场、祭祀场地等黑色旅游景观为例,探讨其背后的恐惧情绪与人地关系联结[2]。由此可见,尽管在恐惧景观研究中有涉及黑色旅游景观,但在其研究范畴内更侧重心理状态和有形环境。然而,从黑色旅游的视角来看,黑色旅游景观是“黑色旅游”场所或是贴上了“恐惧景观”标签的旅游景观,当中也会对情绪反应进行探索。二者之间的关系存在一定模糊性,在已有研究中也存在二者概念混淆的问题,容易导致对二者认知的误区和实践指导的偏差。
基于此,本文对黑色旅游和恐惧景观的研究脉络进行梳理与分析,并在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以及具体研究内容上对二者进行比较分析。同时,也在具体研究差异中找到二者的共性并加以探究和解析,以期加强对黑色旅游的认识以及对恐惧景观的系统探索,拓展和深化恐惧景观研究。
1 黑色旅游研究脉络分析
1.1 国内外对黑色旅游概念内涵的界定
自古以来,人们就对目睹悲剧,甚至对与死亡相关的地方感兴趣的现象。在古罗马角斗士盛行时期,人们喜欢观看他人在竞技场上与角斗士或野兽的搏斗;国内外都有在特定的地方采用酷刑公开处决犯人而聚集大量围观者的记载;19世纪欧洲人对滑铁卢战场进行参观游览,甚至停尸房也成为了当时的热门景点[3]。随着游客前往参观与死亡、暴力、恐怖事件发生地等相关场所的现象日益多样化,众多与黑色旅游相关的概念应运而生,如黑色景点、死亡旅游、病态旅游、复兴旅游等。相对而言,使用较多的是Foley和Lennon在1996年首次提出的黑色旅游[4]。已有诸多学者对黑色旅游及其相关概念进行界定(表1),但尚未形成明确的黑色旅游定义共识。
黑色旅游的相关定义主要涉及与死亡关联的内涵,围绕死亡场所或者是相关的景观形式而展开探讨。大部分学者认为,黑色旅游现象是一种旅游类型、旅游行为和旅游方式等,Causevic和Lynch却认为这不是一种旅游类型,而只是一种在矛盾冲突中遗留下来的具有旅游意义的角色[10]。黑色旅游到底是旅游现象还是在矛盾发展过程中的产物,已经成为黑色旅游概念界定的分歧之一。尽管在不同研究角度下,学者对人们参观与死亡相关的场所的这种旅游现象还没有达成一致的定义认识,但从目前的研究来看,主要是采用黑色旅游去描述这种旅游现象。因此,本文认为黑色旅游更倾向于是一种参观具有死亡性质的相关地方的旅游方式、旅游类型,是建立在黑色事件基础上所开发的具有黑色属性的旅游产品。
国外黑色旅游研究成果从1996年以来逐渐丰富。2006年,李经龙和郑淑婧[11]将黑色旅游概念引入我国后,学者们对黑色旅游现象的研究产生浓厚的兴趣,并不断进行深入的探讨。尤其是2008年汶川地震后,对黑色旅游的相关研究快速增加,在2009年达到数量顶峰。目前,国内外黑色旅游研究内容主要涉及游客的动机、游客的情感特征、游客的体验、黑色旅游产品的开发与建设等。
1.2 黑色旅游的动机与体验
黑色旅游场所类型众多[12],涉及战场、奴隶制遗产景点、监狱、墓地、纪念博物馆、大屠杀遗址或灾难地点等。Stone提出了7种黑色旅游场所:黑色娱乐场所、黑色展览、刑法和司法的黑色景点、黑色安息地、黑色圣地、黑色冲突地点、种族灭绝的黑色集中营[1]。这种具有死亡内涵类型的旅游景观吸引了大量不同类型的游客。人们参观游览的动机以及情感体验引起学者们的关注,随后便出现大量探索黑色旅游动机与体验的研究。通过相关文献的梳理分析,黑色旅游动机可划分为3种:死亡与生命;教育与纪念;好奇心与休闲。最早的研究将对死亡的病态迷恋视为黑色旅游的主要组成部分[13-14],访问死亡地点的目的可能是为了理解可怕的历史事件或激发强烈的情感反应[15]。关于教育和纪念动机的探讨认为,该类动机能够带来一定的积极效应,例如丰富知识[16]、纪念意义[17-18]、增强地方归属感[19]等。好奇心与休闲动机则是类似于享乐主义旅游动机研究[20],即娱乐、社交、逃避、放松和猎奇[21]。同时,游客情感体验研究显示,参观黑色旅游场所可能会引起负面情绪,包括厌恶与排斥[15]、恐惧[22]、愤怒与悲哀[23]等。也有相关研究表明,黑色旅游的体验并非都是消极的,还可能会存在黑色愉悦[24]、兴趣、骄傲[25]等。
1.3 黑色旅游的道德争议
随着研究的深入,黑色旅游出现一些质疑的声音,尤其集中在道德伦理方面[26]。首先,对黑色旅游产品的开发与建设方面存在异议。一些学者认为,黑色旅游场所被包装成为消费品,悲惨的记忆被当作纪念品销售,出现黑色旅游呈现严重的商品化现象[27-29],甚至导致历史事实的歪曲与虚构,失去了黑色旅游本应有的意义。这是在利用过去死亡与暴力事件进行交易,在商业交易中纪念着人类悲惨的历史;这会令纪念与商业化之间的伦理界限存在模糊性,具有死亡的消费主义[30]。除了黑色旅游的商品化问题外,黑色旅游场所中照片的展示也可能会引发关于侵犯隐私、偷窥和尊重问题的道德困境[31]。其次,游客的越轨行为带来争议。在黑色旅游景观这种具有敏感性的场所,一些游客的不良行为严重影响了黑色旅游地本该具有的肃穆与严谨,例如对神圣纪念碑和建筑上的涂鸦与破坏、在大屠杀纪念场所以不恰当的服装与姿势的拍照行为、破坏不能拍照的规矩等。黑色旅游场所具有敏感性与争议,黑色旅游中的越轨行为可能会触碰社会、文化和法律禁忌[32]。所以,黑色旅游被商品化或商业化在道德层面上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33]。与此同时,黑色旅游地作为一种非传统宗教意义上的世俗神圣空间,也被认为有利于增强国家和民族共同体的身份认同。参观黑色旅游地究竟是一种“黑暗”或“不道德”的行为,还是一种可以创造个人本体论意义的文化实践,饱受争议。黑色旅游的开发到底适当与否既有对其正面的解释,又有道德伦理层面的质疑。总体上,黑色旅游的研究在取得进展的同时,还具有可讨论性和可研究性。
2 恐惧景观研究脉络分析
2.1 恐惧景观的初探
恐惧普遍存在于个人体验和社会生活中,并且是关于人类社会研究的一个永恒主题。段义孚先生以人与地方的情感联结角度对恐惧景观内涵进行阐述。他认为恐惧景观是混乱的、自然的和人为的力量近乎无限的展示,并且它的存在包含整个混沌[2]。同时,他展现了从自然到人文各种各样的恐惧景观,自然灾害、饥荒、疾病、瘟疫、死亡、乡村的暴力、中世纪的恐惧、城市的混乱等恐惧景观,而且不同主体在不同阶段对恐惧感知的强度与频率各有差异,所形成的恐惧景观也各不相同[2]。由此可知,恐惧景观是一种复杂而混乱的景观现象,它既可以是意识、精神等主观存在,又可以是客观的物质,还可以是主客观要素相结合而形成的景观。恐惧景观影响着自然界、人类社会乃至整个世界的 发展。
2.2 恐惧景观的发展研究
虽然恐惧景观的概念最早在地理学中提出,但之后却鲜有学者继续在该领域深入研究。1995年,美国黄石国家公园重新投入狼群以恢复生态系统的现象引发了生态学领域的恐惧景观研究。Brown等较早提出“恐惧生态”[34],2001年恐惧景观的概念被引入生态学[35]。Laundré等以黄石国家公园狼的重新引入为例定义了“恐惧景观”一词,以理解在具有捕食风险的空间异质性景观中行为营养级联的意义。猎物感知到整个景观中捕食风险的变化,这主要是由大型食肉动物的空间使用以及与(感知到的)捕食风险相关的栖息地特征所驱动[36],例如栖息地的开放性和逃逸障碍的存在[37]。所以,生态学对恐惧景观的内涵是从捕食者与猎物之间的捕食关系进行界定,主要定义为动物的捕食风险感知,其是觅食成本的空间分布,并以动物反应的结果来衡量。恐惧景观也常常被描述为一张动物在自然景观中觅食成本与捕食风险感知变化的地图[38],这种地图用来观测动物在捕食风险下的行为轨迹变化以及动物的“恐惧斑块”,反映动物在其环境、栖息地以及觅食行为的情况。“恐惧景观”概念作为一种驱动恐惧效应的一般机制而被提出,经常被用来解释恐惧的生态效应[39]。这种恐惧效应是从个体到生态系统[40],包括猎食生理学[41]、人口统计学[42]、植物发展[43]和营养循环[44]等。
随着生态学恐惧景观的深入研究,对其探索不再局限于自然动物。人类作为“终极捕食者”也会给动物带来恐惧的影响。同时,恐惧景观作为野生动物管理的一个核心因素被提出[45],以了解人类制造的恐惧景观及其如何影响捕食者和猎物的空间分布、如何影响捕食者的行为、移动和空间分布,从而改变人与动物之间的冲突[46]。这种将恐惧景观概念应用于管理和保护的相关研究表明,食肉动物和猎物通过改变动物栖息地来适应人类所造成的景观变化,并可能会调整它们的行为[47]。但是人类造成动物的恐惧景观发生变换的行为可能增加人类与动物的冲突[48]。人类在景观上的存在不仅会给猎物带来恐惧,也会给自然捕食者带来新的恐惧效应,进而改变了捕食者对猎物的捕杀率以及捕食者在景观上的空间位置和栖息地使用[49]。
与此同时,地理学、社会学、人类学等领域也有间接探讨恐惧景观的少许研究。不同学者从自身的研究视角进行了恐惧景观的概念界定。例如Henderson等认为恐惧景观是基于个人对痛苦事件的记忆和回忆而形成[50],其具有主观性;Jarosz认为恐惧景观是构建意识的精神空间[51]。在研究内容上主要涉及恐惧记忆[50]、城市恐惧[52]和封闭社区[53]等,探讨人们对外界、过去恐惧记忆和自身意象等引起恐惧所形成的恐惧景观。其他学科对恐惧景观的定义存在一定差异,但总体上与段义孚的研究角度一致,是基于人与地方或空间的情感关系的角度進行界定。
恐惧景观在生态学研究中已经比较成熟,但可能基于恐惧景观所涉及要素较为复杂性,导致了研究的不确定性和多样性,因此,在地理学、社会学、人类学等其他学科的研究仍处于探索阶段。首先,恐惧景观中每个主体产生恐惧的程度存在差异,所形成的恐惧景观复杂多样。恐惧景观是包含众多具有恐惧性质的事物,这可能会导致恐惧景观的研究结果具有发散性和繁杂性。再者,恐惧景观带有的“恐惧阴影”可能会令研究者产生一定的“恐惧”不适,又或者是恐惧景观这一议题并不能带来让人感到舒适的体验,因为恐惧一词本就带有一定的负向情感。但正是由于对恐惧景观的探讨还未深入及其自身具有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同时,在社会实践发展中存在的一些现象是可以通过恐惧景观的理论视角去分析和解释,所以其仍有众多值得探究的空间。
通过对黑色旅游和恐惧景观相关研究的脉络梳理分析,黑色旅游是由于人们参观与死亡相关场所的现象从而引起学者研究,而恐惧景观是由恐惧情绪引发主观和客观的混合体而引起学者的关注。进一步比较二者的研究脉络,黑色旅游主要在旅游学领域进行研究,恐惧景观从段义孚以人本主义地理视角提出后却鲜有学者在相关领域内继续,生态学将其应用于研究中,并进行了生态学的概念界定和深入研究。目前,黑色旅游和恐惧景观研究视角的不同,导致了研究内容、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等方面上存在差异,但二者也具有一定的联系。
3 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的异同
3.1 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的差异
黑色旅游和恐惧景观具有差异(图1)。从研究对象上,二者的本质区别在于具有不同的研究主题。一种是与死亡相关的旅游方式,一种是与恐惧情绪相关的人类构造物。二者本质上的差异导致在认识、涉及理论、研究方法、研究内容等方面有所不同。所以,本文从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哲学研究上3个不同层次以及二者的具体研究内容差异进行探讨。
3.1.1 本体论:本质差异
从黑色旅游的概念界定中可以看出,黑色旅游与“死亡”存在密切联系。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学者们对黑色旅游与死亡之间的关联基本上没有异议,在本体论意义上形成的不自觉的一致性[7]。同时,纵观学者对黑色旅游的研究,黑色旅游更多指的是一种旅游形式、类型或者是一种被开发的旅游产品。黑色旅游是学者基于人们参观游览与死亡相关场所的现象而产生的研究动机,并且赋予这种旅游现象的概念表述。
恐惧景观是一种涉及“恐惧”的景观现象,无论在生态学中考虑动物的恐惧,还是在地理学中考虑人的恐惧。虽然恐惧景观的研究也涉及主体的感知、情感等主观性方面,而且所指主体并不局限于人类社会,自然界的动物也是恐惧景观的被影响者之一,但研究核心仍然是景观。所以,本文认为恐惧景观的本质应该是一种具备“恐惧”性质的景观,涉及3个方面:(1)产生恐惧的客观存在事物。主体主观意识的產生离不开客观存在,受外界客观存在的影响才有可能会引发主体的主观恐惧。(2)受恐惧影响的主体。尽管具有恐惧的外在客观事物,若缺乏受恐惧影响的主体,也难以赋予景观的恐惧意义。(3)主体与外在客观的相互作用。单方面的主观要素或者客观要素不足以形成恐惧景观,只有在双方的相互作用下才会形成恐惧景观。若是将恐惧景观限制在一定的学科范畴内,则可以以限制学科为研究视角对其进行更精准的定义。恐惧景观的本质离不开“恐惧”,基于主观心理的差异性而导致复杂多样的景观。
黑色旅游和恐惧景观在本质上就存在明显的差异,前者是一种具有“死亡”观照的旅游形式、类型或产品,后者主要是具有“恐惧”性质的景观。两者在本质上的差异,导致研究的侧重点也有所不同。黑色旅游研究人的情感体验的感知层面、旅游产品开发、景观地的建设等。恐惧景观侧重在对景观和景观所带来影响的研究。
3.1.2 认识论:认知差异
本文对黑色旅游和恐惧景观在认识论的差异探讨上主要侧重于认知差异,是基于对事物认识的差异所导致事物认识与研究理论的不同。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是不同领域的研究主题,本质上的差异使二者的认识论也是有所差别。
黑色旅游在认识论上并没有达成共识,目前,对“黑色旅游”现象的认识还处于各执一词的状况。学者从各自的研究角度和学科背景对“黑色旅游”提出不同的见解,例如对黑色旅游现象的解释提出不同的概念、对黑色旅游开发的争议等,并且大部分是借鉴其他学科理论,例如研究游客动机涉及动机理论,研究黑色旅游的死亡恐惧则可能会涉及恐惧管理理论。对黑色旅游的认识尚未达成一致且理论基础也不确定,总体上黑色旅游的认识论是不够清晰的。
恐惧景观的研究集中在人文主义地理学和生态学领域。一方面,段义孚先生提出的恐惧景观是基于人文主义地理学的理论范式,以人与地方、空间的情感联结为出发点对恐惧景观进行研究,与人文地理学、心理学等相结合,涉及了环境心理学、人地关系等理论。其中,环境心理学属于应用社会心理学领域,研究人与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54],即个体对环境产生的影响,反之,环境也会对个体带来变化,环境既指社会环境,又指物理环境。人地关系则一直是地理学研究的核心,人地关系理论是构建旅游地理学理论框架的基础[55],是研究人类与地理环境关系的理论。“恐惧”本就是一种心理状态或是一种情绪体现,涉及主体的主观表现,这种表现是受外界客观存在的影响才会发生。所以,段义孚先生研究的恐惧景观在大部分涉及心理学理论内容的同时,也离不开人地关系理论,其认为恐惧景观并不是心智的持久状态(人的心并不总是处在恐惧中),而是与有形现实的某些地方相联系[2],这也是研究恐惧景观重要的认识论基础。另一方面,在生态学领域对恐惧景观的研究主要是以恐惧生态学为基础,其中,最佳觅食理论是生态学家常用于生态学恐惧景观的研究,以描述动物在觅食期间希望用最小的成本获得最大收益。生态学研究中捕食者与猎物之间的敌对关系所形成的捕食风险感知便是恐惧景观,这是生态学对恐惧景观的认识。而动物在觅食的时候,在难以避免的恐惧景观中如何获得最佳的觅食收益,是恐惧生态学研究的重点。虽然在不同的学科领域中,学者们对恐惧景观有不同的认识与理论基础,但是在同一学科领域内对恐惧景观的认知与理论基础是相对一致并成体系。反观黑色旅游,较之恐惧景观并没有成体系的理论基础,对黑色旅游的认识及其理论目前尚未清晰。
3.1.3 方法论:研究方法差异
黑色旅游在认识论上存在不同的认知与观点,其方法论也会随着认识论的差异而不同。在对黑色旅游的研究中,方法论主要集中在定性研究上,例如案例分析、话语分析、符号学、参与式观察以及阐释分析等[56],同时,对黑色旅游的概念研究占主导地位,它关注的是围绕历史背景、意义、再现和阐释元叙事的解构。黑色旅游的实证研究中也有对旅游类型分析、游客行为特征研究和黑色旅游景点的经济影响等的定量分析。段义孚先生在人文主义地理学的理论基础上对恐惧景观进行研究,更确切地说,他是以人本主义地理学的形式对其探讨,以人为本去研究人与“地”之间的“恐惧”情感联结。同时,人本主义方法是学者们提倡应多应用于人文地理学的一种研究方法[57-58],用以探索人与地方、空间的关系,强化人文地理学的理论与方法论。生态学主要使用的是跟踪研究,通过网络定位系统、建立模型以及实验法等研究处于恐惧景观的动物的行为与行动轨迹的表现与变化。所以,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的研究对象、研究内容等方面存在差异,从而所采取的研究方法也各不相同。
3.1.4 具体研究内容的差异
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在本质、认识以及研究方法上的差异,令二者在具体研究内容上有所不同。目前,黑色旅游有部分研究涉及恐惧景观,但其研究重点还是一种具体的黑色旅游。例如研究黑色旅游景观类型、游客的旅游动机[59-60]、游客的体验[19, 25]和游客的情感特征[61]等。黑色旅游景观与死亡相关,这种旅游形式对人的感知影响具有多样性。恐惧景观是围绕景观,主要研究其产生的原因、构成、对不同群体的影响等,对于主观性的感知相对是次要的,或者说,主观层面的感知是辅助于恐惧景观的研究内容。恐惧景观具有抽象性,其表现形式是不确定的,但其具有统一的“恐惧”感知。所以,本文认为二者研究内容的差异主要体现在景观形式和感知上。
(1)景观表现形式差异
在景观的表现形式方面,黑色旅游景观与恐惧景观具有一定的差异。黑色旅游的景观表现形式主要是与死亡相关的景观,例如墓地、自然灾害遗址、恐怖事件发生地、太平间等确定的场所,是实在的客观景观。除去固定场所,还可以是黑色旅游展览[22]和黑色金属的艺术形式[62]。黑色旅游的景观表现形式多样,但主要是与死亡或黑暗历史事件相关的地方,这种景观更多的是为纪念过去黑暗事件发生的场所,例如5·12汶川特大地震纪念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奥斯维辛集中营、9·11美国国家纪念博物馆等。
恐惧景观是一种不确定性的景观现象,因为“恐惧”一词具有的主观上心理情感的不稳定,所导致的景观现象也存在不确定性,即恐惧景观可能是主观意识,也可能是客观存在,还可能是主客观因素的融合而形成的景观。从生态学视角来看,恐惧景观的表现形式主要是捕食者与猎物的捕食风险感知,这种景观的表现形式需要有一对敌对关系出现。在自然界的生存法则下,猎物面对捕食者威胁表现出的恐惧行为所映射的恐惧心理。捕食者的存在是猎物的威胁,双方之间“攻”与“守”的捕食风险感知便是“恐惧景观”,景观的形成要有恐惧的主观心理与外界客观威胁的相互作用。同样地,在人类社会中也离不开主观感知与客观存在,这是人与地方/空间的情感联结。恐惧景观包含了各种景观,具有许多独特的类型,并且它们的不同之处在于个体受害者的经历是模糊不清的,“因为一个可怕的威胁,无论以什么形式出现都会在人心中产生两种强有力的感觉——一是世界崩溃,死亡临近,最终陷入混乱中,二是邪恶的人格化”[2]。所以恐惧其实是一种威胁,或者是一种复杂的感受,它可能会是焦虑、警觉、紧张等的心理情感感知。同时,每个人对恐惧的接受程度不同、对恐惧强度的感知有差异、对客观事物的恐惧想象不同等所形成的恐惧景观表现都会千差万别。例如,白天的热带雨林,给人感觉是一种自然生态。但若晚上独自行走在雨林中,有时难免会产生丰富的恐惧联想,此时的雨林也许不再是自然生态,而是一种随时可能出现意象中的野兽、妖魔鬼怪的恐惧景观,由此产生了一种无形的恐惧。人类拥有丰富想象力,人的大脑容易对客观存在的外界进行“恐惧”加工,令其对本身与恐惧毫无关系的事物产生联想。除了人的主观想象所制造的恐惧威胁外,一些自然灾害、人为灾难、传染性疾病的暴发等直接性的灾害景观,对人类而言都是一种敌对的力量。这些恐惧景观的实时暴发让人恐慌,暴发后的遗迹也会令人回忆恐惧的过去,其依旧可能会是恐惧景观。恐惧是一种心理、情感感知层面的意识,具有主观性色彩。每个主体的主观性意识具有差异,以至于形成景观的表现形式也复杂多样。
黑色旅游和恐惧景观在景观表现形式上的差别显著。一方面,黑色旅游的景观表现形式相对恐惧景观是比较明确的,其体现着“黑色”属性。这种与死亡相关的客观存在景观,并非像恐惧景观一样碍于恐惧主观性意识或者是客观环境的影响等各种复杂影响而形成多样的恐惧景观。另一方面,恐惧景观的景观表现形式包含的事物过于复杂与混乱,主观层面、客观层面或者主客观的相互作用都可能会是恐惧景观。
(2)感知差异
黑色旅游研究主要探讨的对象是旅游者,而每个人在心理、情感体验的主观感知层面表现多种多样。例如,游客参观黑色旅游景观的情感有好奇心、羞愧、同情、悲伤等[63];在黑色旅游体验的前、中、后过程,会经历不同的情感过程[64];每个体验过程中的不同阶段引发的情感波动程度不同[61];游客游览黑色旅游地会感到恐惧[65]等。黑色旅游的主体感知有正向和负向的情感,恐惧只是其中一种情感表现或者不是某些游客的情感表现,并非是唯一的心理情感表现。除此之外,黑色旅游中的情感还可能会作为前往黑色旅游景观地的一种动机,也就是黑色旅游的情感不一定是体验过程有感,或许还可以作为一种情感动机。而恐惧景观中的“恐惧”象征恐惧景观的心理及情绪体验。
缺乏主体的恐惧感知,难以体现恐惧景观的“恐惧”意义。封闭社区中有的居民会感到安全感[66],但有的居民却会产生危机感[67],认为外界会带来威胁或危险,因此处于恐惧景观当中。这种“恐惧”是主体自身对外在环境的感知,给予了景观“恐惧”的意义。而且恐惧景观的恐惧感知中,可能会基于客观恐惧景观对主体的影响、主体对恐惧的承受能力、对恐惧的认知而划分为不同程度的恐惧感知的心理情感层次,这种恐惧是混乱而复杂的。
感知是一种主观意识,是主体对外在事物的主观反映。黑色旅游的感知是旅游体验行为过程的表现,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心理、情感体验。较黑色旅游的感知层面而言,恐惧景观的感知相对单一,“恐惧”是其唯一的心理感知与情感感受,只是这单一的感知可能会存在程度的差异。所以从体验角度来看,黑色旅游带来的体验未必是恐惧,既可能存在正向的情感,也可能存在负向的情感,还可能会是正向与负向相结合的情感,是具有多样化的情感体验;而恐惧景观更加着重于“恐惧”的情感表达。
3.2 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研究内容的共性
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在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以及具体研究内容上具有显著差异的同时,二者的具体研究内容也存在一定共性,具體体现在恐惧感知和景观意象上(图2)。在黑色旅游过程中有的游客不免会感到恐惧,而恐惧本身就是恐惧景观的情感特性。在面对恐惧的时候,人们可能会因为恐惧引起了恐惧的想象,从而形成了自身恐惧的景观意象。由此可见,恐惧感知和景观意象是两者在研究内容上的交集。
3.2.1 恐惧感知
黑色旅游是离不开具有死亡观照特性的景观。黑色旅游景观容易让人联想到死亡,而人们对于死亡感到畏惧。虽然参观黑色旅游景观地并不一定会令人产生恐惧,但不能排除有的游客在参观游览黑色旅游景观的时候会产生恐惧感、对生命的敬畏以及对过去发生的黑暗事件的悲痛感。若在游览参观的过程产生恐惧感,其实就是主体发生了与景观情感上的相互作用,这是一种对景观的恐惧,或者是景观背后的历史过去、意义映射到景观,让人联想到恐惧。恐惧景观的构成则是需要主客观要素的相互作用,离不开两者之间的恐惧情感联结,这与一些黑色旅游行为中所体现的恐惧是相似的。这种由外在有形的客观因素、主觀意识因素的影响引发的主体恐惧心理与情感体验在黑色旅游和恐惧景观中都能够得到体现。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在景观和心理情感方面的表现有所差异,但其心理与情感共同具有“恐惧”这一要素,“恐惧”是二者共同的情感特性。
3.2.2 景观意象
动物受到捕食者的死亡威胁而感到恐惧,其害怕的是一种具体的危险,但人类还会害怕自己想象出来的恐惧。这是基于人们对外在景观的恐惧意象,因为联想的恐惧或是过去恐惧记忆的影响引发了恐惧,乃至强化了恐惧感。黑色旅游本身就带有敏感性质的旅游形式,对于那些参观黑色旅游景观过程中产生“恐惧”情感的游客而言,黑色旅游景观可能会如同恐惧景观,也会产生恐惧景观的意象。例如,一些比较特殊的游客——经历过大屠杀或者是自然灾害后的幸存者,重返“故地”令其感到悲伤与恐惧,并且脑海中浮现曾经恐惧的景观意象。再如保存地方记忆的创伤性博物馆,馆内再现血腥、凄惨事件的回忆,也会令游客对过往事件发生的历史感到恐惧而产生恐惧的景观意象。
黑色旅游中过去的恐惧记忆引发游客恐惧,从而对景观产生了恐惧的意象,这种恐惧的过去也是恐惧景观的表现之一。从人类社会的视角来看,对恐惧景观的概念界定主要体现在由人的主观意象而形成的恐惧景观,受主观性意识的影响较大。“恐惧”本是属于偏向消极的心理、情感,恐惧的特点往往是对发生的威胁表现出高度的警觉。所以恐惧景观是造成恐惧心理与恐惧情感出现的重要原因之一,加之人们丰富的想象力,产生的联想与意象就更刺激人们的“恐惧”心理和情感。恐惧景观是基于客观外在环境或者是恐惧回忆而刺激了主观意象的形成,是一种恐惧景观意象。因此,人们在面对黑色旅游景观与恐惧景观时都可能引发对景观的恐惧联想,形成恐惧的景观意象。
4 结论与展望
4.1 结论
在黑色旅游的研究脉络上,从黑色旅游现象开始便不断引发学者进行概念界定、游客的行为特征、黑色旅游争议等方面的探讨。黑色旅游一直是旅游研究的关注点之一,黑色旅游的定义及其所具有的敏感性也是学者争论的焦点。而对恐惧景观的研究具有跨学科、范围广的特点,研究内容丰富并且外延广泛,既有对恐惧景观的理论探讨又有实证研究。目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生态学,其他学科领域对恐惧景观的研究处于发展阶段。在研究内容上,生态学主要研究动物的捕食风险感知,其他学科则主要研究人与地方之间产生的恐惧而形成的恐惧景观。
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在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以及研究内容上存在差异。首先,在本质上,黑色旅游的研究内容虽然有部分涉及恐惧景观,但其主要体现纪念、教育等意义,“死亡”是其本质体现。它就是一种旅游形式、旅游类型或旅游产品。“恐惧”则是恐惧景观的本质体现,研究重点聚焦于景观。其次,在认知上,目前黑色旅游仍有差异与争议,恐惧景观的认识论较为一致。再者,在方法论上,黑色旅游的研究方法难以形成体系,恐惧景观的研究则具有系统的研究方法。最后,二者的研究内容,在景观的表现形式上,黑色旅游主要涉及的是与死亡相关的景观,恐惧景观受主体恐惧感知的差异,景观具有不确定性,且并非是固定的景观类型;在感知层面上,黑色旅游过程中既有正向又有负向的感知,“恐惧”显然就是恐惧景观的感知。
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在研究内容的共性体现在恐惧感知和景观意象两个层面:虽然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的感知上具有差异,但当中存在恐惧情感这一共同的主观感知;黑色旅游和恐惧景观都有可能会带给人们恐惧的刺激,在景观与主观意识的相互作用下引发恐惧,而产生恐惧的景观意象。
4.2 展望
本研究试图将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之间的关系进行探索,以期一方面有利于拓宽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的框架与理论,另一方面通过对二者之间的比较分析,揭示其差异与共性,为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的关系研究提供相应的理论基础。目前,黑色旅游与恐惧景观是不同学科领域内探讨的主题,学科研究视角的差异是导致二者存在区别的重要因素。在段义孚先生提到的部分“恐惧景观”中,有些恐惧景观也是黑色旅游景观类型。随着人类征服自然的力量不断扩展,对自然的恐惧逐渐下降。同时,秩序和社会、人际关系和突发性的流行性疾病带来的恐惧不断增加,并形成一定群体映射的恐惧景观,甚至进一步演化成黑色旅游的核心吸引物。这些超自然的恐惧映射形成的恐惧景观尤其值得深入研究,甚至包括自然和社会的脆弱性带来的恐惧和难以达到理想的共同体带来的恐惧从而呈现的恐惧景观。通过对黑色旅游和恐惧景观的不断深入探讨,以旅游、景观、心理等视角或者融合多视角的交叉研究去进一步探索景观类型、情感心理、人的行为特征等,由此拓展黑色旅游和恐惧景观的研究范畴并丰富旅游研究内容。黑色旅游的研究可以丰富恐惧景观对目的地感知与认同的相关研究,人的记忆与经历把一个空间转化为有意义的地方,融入人与地方的情感联结。正如恐惧景观和神圣景观在早前具有密不可分的相互联系,今天的恐惧景观仍然是地方意义塑造的要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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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Explora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Dark Tourism and Landscape of Fear
LI Hua1, LIU Min2
(1. School of Applied Science and Technology, Beijing Union University, Beijing 100101, China;
2. School of Tourism Management, Beijing Union University, Beijing 100101, China)
Abstract: Dark tourism has become one of the important topics of tourism research. The landscape of fear is involved in dark tourism research, which leads to the overlapping parts and conceptual confusion. Despite the inherent relevance of the landscape of fear to dark tourism, both are relatively independent research topics in ontological, epistemological and methodological terms. How to understand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of dark tourism and landscape of fear research and how to grasp the scope and scale of similarities in practice, are key problems worth exploring, and also the need to avoid practical guidance errors due to conceptual confusion.
This article firstly analyzes the research context of both dark tourism and landscape of fear. Dark tourism originated from the tourism phenomenon associated with “death”, and the research of landscape of fear continues to deepen in the fields of ecology and human geography. Secondly, it explores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dark tourism and the landscape of fear from four aspects: ontology, epistemology, methodology, and specific research. It is found that ontologically the essence of dark tourism is the form of tourism related to “death”, and the essence of “fear-related” structures is the essential embodiment of the landscape of fear. In terms of epistemology, dark tourism still has certain differences and controversies, and the perception of landscape of fear is more consistent. On the part of methodology, the research method of dark tourism is difficult to form a system, while the landscape of fear has a systematic research method. There are two differences in specific research content, including the form of landscape expression and the perception of landscape. At last, as for the exploration of the commonalities between dark tourism and landscape of fear, there are differences in the specific research content, but it also finds that they have similarities in fearful perception and landscape image, which will bring the subjective perception of fear emotions and the fearful landscape imagery caused by fear of the landscape.
Dark tourism and landscape of fear are currently research topics in different fields. Dark tourism has attracted the attention of scholars in tourism research. Although“landscape of fear” is a concept based on the theory of human geography, it has become more and more mature in ecological research while it shows a phenomenon that has rarely been studied in related fields, such as human geography. Therefore, it is found that dark tourism and landscape of fear also have differences and common connections by discussing their relationships. On one hand, it can enhance the understanding of dark tourism. On the other hand, it can also arouse peoples attention to landscape of fear, in order to broaden the research field of landscape of fear and deepen the content of research.
Keywords: dark tourism; landscape of fear; differences
[責任编辑:郑 果; 责任校对:宋志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