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多夫曼
我的一位朋友非常贴切地形容了今年这个特殊的年份:2020年的前半部分是1929年,后半部分是1999年。为读者们解释一下,1929年是美国股市崩盘的那年,也是大萧条的开始;1999年是互联网泡沫的顶峰,这个泡沫将会在2000年的3月被刺破。能够在同一年中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对于大多数投资者来说,可能都是一种难得的经历。
尽管2020年3月和4月股市暴跌,但对于许多投资者来说,这种经历在当下看来,恍如隔世。从宏观的角度看,3月和4月的股价大幅回调,只不过是十年牛市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自从2018年四季度(美国)央行重新回到货币宽松,以及2019年10月以来交易费用降低到零,我们看到了每个牛市的高潮—散户的疯狂。今年,恐怕没有几个职业投资者敢说他没有输给那些追逐特斯拉、蔚来汽车等公司的散户。
除此之外,我们也看到了投行和分析师们的推波助澜。举例来说,某投行的分析师在没有增加未来预期资本开支的前提下,把特斯拉的营业额提升了一倍。问题来了,对于这样的资本密集型线性商业模型,如何可以在没有增加资本开支的情况下将汽车产量乘以2呢?又比如高盛在今年12月初将特斯拉的估值从470美元/股提升到了780美元/股,造势抬升股价,而两天之后特斯拉增发50亿美元的股票,承销商正是高盛。
当然了,这样的闹剧,每场牛市中我们都能见到,这背后的实质,是财富的转移。试想政府将1200美元发到一位美国公民的手中,他拿着600美元去投机,自然是选择知名度最高、投机价值最大的,比如特斯拉。这种行为相当于是政府在支持推升股价,然后将股价推升到一定高度后,公司内部管理层不断出售自己的股票,公司层面则进行大额增发。这本质上是把政府给民众改善生活的钱,变成了公司管理层自己的钱。
不过,依我看,这次牛市和历史上任何一次牛市都截然不同的一点,在于其蕴含的大量的非理性因素。
我们如何判定这次牛市具有大量的非理性因素呢?今年8月8日刊在《红周刊》多夫曼专栏中,我发表了《从破产公司股价逆袭看价值投资可行性》一文,其中提到过两家公司,分别是赫兹租全球(股票代码:HTZ,美国最大的租车公司之一)和怀丁石油(股票代码:WLL)。这两家公司宣布破产以后,股价被大肆炒作,破产俨然变成了一种IPO的形式。这种风景,无疑是令人哭笑不得的。
我觉得另一个更加令人觉得不可思议、也是我在华尔街四十年都未曾见过的场景是——造假股的价值虚高。在一般情况下,如果一家公司有造假的风险,市场会给予其一定的折价。而在今年的市场中,几乎明确被判定是造假股的公司,反而股价节节高升,直到公司自己出来宣布其造假的事实,股价才一泻千里。这样的例子,包括德国上市的公司WireCard和中概股瑞幸咖啡。
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些造假公司的股价勇创新高呢?据我了解,许多这些公司的投资者都是抱着投机的心态,想着,“如果这些做空者的信息是不准确的,或者说他们的结论是错误的,那么当下就是最好的买点”。也就是说,他们买入这些最后被证明为明确造假的公司,不是因为他们做了深度调研,可以驳斥空头的观点,而是单纯寄希望于做空者“犯了错”。再说句玩笑话,某家中概股上市在线教育公司70%的客户都是外包经营的机器人,80%的营业额都是通过刷单获得的,然而在今年的某个时刻,他们的市值比新东方还要高,目前我们正做空这家公司。
从整个市场的角度看,许多公司在今年都增发了新股,稀释了既有股东的权益,或/且增加了公司的整体负债,来应对经济的萧条。如果我们把这些公司当前的总价值(企业价值,即市值+负债-现金)与它们在新冠疫情前的总价值进行对比,不难发现,它们的企业价值已经在创新高了:记住,这是那些受疫情影响最严重的股票,比如旅馆、商业地产、博彩、邮轮和航空公司等!
我们在2020年3月后采取了相对保守的投资策略,将1/4的客户资产放到了黄金,或以现金形式保存。黄金的走势不错,我们赚了钱,现金部分则拖了后腿。就在上周(圣诞节前一周),我们在年终投资者会议上分析了今年的决策。如果重新回到3月让我们做一次选择,我们仍然会这样做。就像查理·芒格说的,我們作为受托人管理他人资产,就好像大航海中航行船只的舵主,保证船不翻是第一位的,赚钱当然重要,但对风险的防范可能更加重要。
有很多投资人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美联储身上,他们认为美联储的低息政策会托住股价。然而,他们没有想过,美联储为什么要降低利息。之所以降低利息,购买十年期国债,影响长端利率,增加资产负债表的规模,是因为美国的经济在衰退。同样的,他们似乎忘记了欧洲和日本都维持着接近于零的利息,但没有哪个市场的估值像美国这么高企。其次,市场的记忆只有七年,他们可能也忘却了,2000年到2002年,美联储把利息从6%降低到了3%,但并没有阻止标普500下跌40%,纳斯达克下跌80%。最后,把自己的身家押注在政策上,本身便忽视了可能伴随的尾部风险。
去年我在中国接受《红周刊》采访的时候,伟萍问到我关于沸腾岁月(Go-go years)和“漂亮50”的回忆。在亚当斯密的《金钱游戏》中,他提到,(20世纪)60年代末期,基金经理们不得不采用一大群“孩子”。没有什么描述比这段文字更加传神了:
记忆会在这沸腾的市场中阻碍你,那糟糕的,熟悉而又飘忽不定的,让你觉得昨日重现的感觉:原来我们曾经到过这里!我雇佣的这群“孩子”有一点很不错——他们太年轻,什么糟糕的事儿都不记得。他们在这沸腾的市场中赚了那么多钱,以至于他们觉得自己是无坚不摧的。作为老兵,你知道有一天乐队会停止演奏,寒风会呼啸地透过支离破碎的窗框玻璃闯入,试图将我们冻死。这些孩子都会破产,但一定会有一个孩子幸存,并以新时代百万富翁的姿态留在这一代投资人的心中。每次都会有这么一个孩子,我们迟早会找到他。
就让我用这段话作为总结吧。尽管2021年是中国的牛年,我也衷心希望我的中国读者们牛气冲天,赚得盆满钵满!但市场如此明显而夸张的投机情绪,却着实让我无法保持过度乐观的态度。或许在这种时候,我们更应该默念一遍巴菲特的名言:别人恐惧我贪婪,别人贪婪我恐惧罢。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本文作者系多夫曼基金首席投资官。文中提及个股仅做举例,不做买入或卖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