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凯
从2013年以来的狂飙突进,再到2016年时的密集爆雷,披着金融创新外衣的P2P行业终于在2020年画上句号,被确定全面清退。
银保监会相关人士表示,截至11月底,全国P2P已全部归零,可实际上仍有多家头部平台的存量业务还在处置,譬如不久前美股上市的陆金所将在2022年前实现清退;另有多家已爆雷平台就兑付方案仍在激烈博弈中,譬如玖富不久前提出的3条退出方案,因打折问题在出借人中引起巨大争议。至于另一家头部平台有利网,至今未提出具体解决方案。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P2P行业全面清退的同时,传统互联网巨头们却蜂拥进入互金市场,特别是消费贷/网络小贷为代表的互联网信贷业务。
曾几何时,P2P作为对传统金融行业的补充,被各方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因其高收益率、高增速,受到了出借人、借款人和资本市场的欢迎。但P2P行业在经历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过度繁荣后,持续爆雷现象最终暴露出其丑陋的高利贷本质面目,最终被二级市场投资者抛弃。以Wind编制的互联网金融指数为例,自2014年~2015年6月涨幅达8倍,并在“股灾”前创下了11658点的历史高点后便一路震荡走低,在2018年10月跌穿3000点后即不再更新。
对于P2P行业出现的乱象,监管层面也在逐步加紧监管,并在2019年后确立了全部清零的政策目标。2020年11月底,银保监会首席律师刘福寿表示,全国实际运营的P2P网贷机构由高峰时期约5000家逐渐压降,到今年11月中旬已完全归零。
12月中旬,小赢网金、桔子理财相继发布了平台存量清零公告。而另有消息称,微贷网将在2021年中期完成催收和清退工作。美股上市公司嘉银金科不久前也宣布,旗下的P2P业务“你我贷”已在11月全部清零;另外,广东知名的P2P平台PPmoney在下半年出现爆雷迹象后,也于12月提出了打折退出方案。PPmoney官方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9月底,累计借贷金额960余亿元、借贷余额为95亿。
因监管人士的表态并未确定“清零”标准,在存量规模大、处置需较长时间的情况下,仍有部分头部P2P平台在运营。譬如据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数据,截至10月底,翼龙贷仍在发行新标的。翼龙贷是“联想系”旗下公司,其主打“三农”业务,运营稳健,一直未爆雷。
P2P行业为何会从当初的万众瞩目,走向了如今的不体面全面清退?
任泽平指出,我国的P2P模式大致分为两类:平台模式(个人-个人),平台仅为信息中介;类信用中介模式,平台通过担保(个人-平台-个人),超级债权人模式(个人-平台-个人)。如企业恪守信息中介定位,则难免受到行业野蛮化发展的挤压,业绩增速慢,最后亦难逃全行业清退的大趋势。一旦平台具备了信用中介的色彩,平台提供本息担保,就具有了间接融资特点、易诱发庞氏骗局,且金池下所有产品无法风险隔离,某个产品的风险暴露可能引发连环信任危机,出现挤兑。
P2P爆雷潮产生的呆坏账规模有多少?目前尚无权威数字统计,但不同的统计口径却给出了不一样的数字。银保监会主席郭树清2020年8月在接收央视专访时透露,出借人尚有8000多亿元资金没有回收;今年6月,曾多次批评P2P业务的黄奇帆在中国金融科技云峰会暨特许全球金融科技师CGFT项目发布会上直言,“全国差不多有1万多家P2P公司在本轮整顿中倒闭,坏账接近两万亿,惨不忍睹”。
为求生存,不少互金公司试图通过证券化提高声誉、增强对抗风险的能力。譬如拖到最近才爆雷的头部平台PPmoney,其运营主体广州万惠金控在2016年通过借壳登陆新三板,但在2017年后万惠金科退出新三板,IPO计划也偃旗息鼓。其他头部企业受制于2017年后A股IPO政策收紧,转向美股,以趣店为开端,玖富、小赢科技等先后赴美上市,但最终结果仍不太乐观,二级市场上并未获得多少投资者的关注。
玖富9月底发布的财报显示,2020年上半年净收入8.5亿元人民币,净亏损超7亿元。同绝大多数P2P公司一样,在爆雷后,玖富员工也流失不少,如有公关部门员工就向《红周刊》记者透露,自己“已失业”。
12月初,玖富宣布全面清退网贷,并提出3套方案:本息全额兑换极速退出、一次性转让快速退出、先本后息分批回款退出,计划在3年内完成本金兑付。同时,玖富还会引入AMC公司来接盘资产包、加速退出。此前《红周刊》独家报道了玖富的AMC合作方为宁夏顺亿资产管理有限公司。顺亿资产有着丰富的P2P处置经验,此前曾参与过微贷网的处置,但也曾牵扯到风华高科财务造假案。据广东证监局2019年11月发布的《行政处罚书》,风华高科在2016年、斥资5500万元购买了宏信证券发行的一项理财产品,理财资金最终转入顺亿资产。顺亿资产又受让了风华高科5470万元应收账款,再以支付受让款的名义将收到款项全部转回风华高科。
对于玖富给出的清退方案,不少出借人并不满意。在上述方案发布后,一位玖富旗下悟空理财的浙江出借人致电《红周刊》记者,“玖富提出的方案本质上就是霸王條款,无法接受”。至于玖富和中国人保财险23亿元纠纷诉讼案,已在2020年9月中旬开庭审理,关于其最新进展,人保方面未回复记者的采访诉求。
有利网的清退进度也不乐观。有利网也是行业头部平台之一,其官网显示平台成交总额超1050亿元,但在2020年初时已出现爆雷迹象。《红周刊》记者从出借人处获得的一段与海淀区金融办的电话沟通录音显示,有利网存续标的的逾期率达80%以上。截至11月底,监管部门对有利网的推进进展不明显。海淀区金融办相关人士在电话中向出借人坦言,金融办仅能对平台施加压力,督促其同出借人协商并尽早提出兑付方案。另外,金融办也已在7月底就把相关材料转交给了经侦部门,但缺乏有力的涉刑证据,导致公安尚未对有利网立案的原因。
《红周刊》记者了解到,北京地方金融监管部门原本要求有利网在2020年底前提出兑付方案,但目前尚未公布。有利网的兑付预期有几成?上述录音显示,大概在3~5年内,兑付本金的50%~60%。
不止有利网,绝大多数P2P平台最终选择了打折兑付。例如爱钱进的打折兑付通道下,由于大量出借人急于兑付,以至于出现了4折甚至更低的兑付比例(折让比例越低,完成转让的速度越快)。即便如此,剔除这部分接受打折方案退出的出借人,爱钱进官网显示、截止到11月底,借贷余额本金尚有179亿,涉及96万个借款人。
除了玖富、爱钱进、有利网等,今年9月中旬,凤凰金融的网贷业务突然下线,引起出借人的集体恐慌。凤凰金融官方的披露数据,其累计成交金额达1077亿元,截至今年8月份,凤凰金融借贷余额尚有102亿元。目前凤凰金融的退出方案尚未披露,不过《红周刊》记者获悉,方案基本已制定完成,将在近期公布。
除了P2P业务,凤凰金融还通过凤凰金信(海口)基金销售有限公司持有一张独立基金销售牌照,其官网也在从事公募基金销售业务。但2019年下半年以来,已有包括平安基金等部分公募宣布“为维护投资者权益”,暂停与凤凰金信的基金代销合作。
相比上述爆雷平台,也有极少数P2P公司最终良性退出,其中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平安旗下的陆金所。作为曾经的行业龙头,陆金所在2019年宣布良性退出。今年10月底,陆金所在美股上市,股价快速冲高后回落至目前的14美元,市盈率(TTM)不足20倍。对于陆金所的P2P存量规模,截至三季报,存量产品仍占客户资产总规模的8.5%。据其招股书披露,存量P2P业务到2022年全部清退。
A股曾是P2P公司证券化的首选,在2017年前,不少上市公司通过并购重组榜上了P2P概念,譬如熊猫金控在2015年砸重金收购多个P2P平台,但其后爆雷,旗下百亿级的P2P平台银湖网也在2019年被立案,股价从最高近60元跌至目前不足5元(前复权);另一家转型互金行业的失败案例是奥马电器,其斥资14亿元收购的P2P平台中融金后来也不可避免的爆雷,连带的商誉减值导致2019年巨亏,不得已被以两元的超低价由上市公司实控人赵国栋接盘。
在全面清退政策出台前后,已有不少P2P平台寄希望于转型消费贷/助贷/联合贷行业,以求在全行业清退后仍能生存,但均面临障碍。消金业务属于持牌经营,由银保监会负责监管,这使得获取消金牌照也面临一定难度。仅陆金所、玖富等极少数头部平台具备了开展消金业务的资质;至于助贷/联合贷业务,央行、银保监会等在2020年7月发布《商业银行互联网贷款管理暂行办法》、11月发布《网络小额贷款业务管理暂行办法(征求意见稿)》,相关业务面临更严格的监管。
P2P行业自诞生起,一直将大数据风控视为“杀手锏”。但短短几年间,行业全面爆雷、最终全部清退,所谓的大数据风控根本无法对复杂的使用场景和借款人背景进行有效风险甄别。在风控方面,互金行业与传统银行相比尚存短板,之所以如此,和国内征信体系不发达、行业隔阂脱不开干系。公开信息显示,截至2017年底,央行个人征信系统收录自然人数9.3亿,其中仅4.6亿人有信贷业务记录,征信覆盖度低。而且在2019年9月前,P2P行业并不接入央行的征信系统,换言之,互金平台所谓的“大数据风控”缺乏足够的信息收集能力和外部数据库支持。
值得注意的是,目前互联网巨头旗下的支付、消金等金融业务,一直把大数据、AI决策等作为主要的风控工具,但除蚂蚁金服和财付通外,其他互联网公司的“大数据风控”真实成色到底如何?或许要谨慎对待。
虽然P2P已在2020年全军覆没,可金融/类金融业务却受到更多互联网巨头的重视。依托支付业务发展而来的消费贷、助贷/联合贷等业务,已成了不少互联网公司的“现金奶牛”。互联网巨头借助其客户资源优势,“明目张胆”地为贷款业务导流。《红周刊》记者注意到,某互联网和手机安全产品及服务供应商在其某PC客户端首页添加了“金融·互助宝”菜单栏,其细分为“借钱”、“投资”等子选项,借钱项下,经简单的线上评估,即可获得最多20万元的贷款额度。
为招徕用户,页面还显示免息、低息等字眼,“现在申请,4万元免息30天!”,“1000元借12个月,日费用低至2毛7”,利息看似很低、但实际年化成本接近10%。《红周刊》记者亲自参与测试了一番,以该公司提供的“尊享贷”为例,发现资金来源是一些中小城农商行,如黑河农村商业银行。其中,该公司扮演了担保和信息中介的角色——“由某融资担保有限公司为借款人提供与担保业务有关的融资咨询服务,向借款人收取融资担保咨询费,由某融资担保有限公司為借款人向贷款人申请的贷款提供融资担保,向借款人收取担保费”。换言之,如借款人无力偿还,上述软件公司可能需要承担代偿义务。但在疫情冲击下,个人贷款的坏账率出现上升,是否会冲击到平台公司?外界不得而知。
至于支付宝的借呗功能,《红周刊》记者测试后发现,资金来源是五矿信托,显然接入的资金方已扩展至银行之外。但如同P2P行业,互联网巨头的互金业务也遭遇了舆论和监管风暴:监管套利、行影子银行之实,过分放大居民杠杆……特别是蚂蚁集团在IPO前夜被最高监管层紧急叫停,以及随后银保监会等针对互联网贷款业务迅速出台多个政策。
互金行业将何去何从?对此,本刊将持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