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若霞,郜文辉,邹旭峰,苏联军,肖碧跃,艾碧琛, 易亚乔,雎世聪,郁保生,陈聪,谢雪姣*
(1.湖南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0;2.中医方证研究转化医学湖南省重点实验室, 湖南 长沙 410000)
脏腑理论是中医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历代医家智慧和经验的结晶。心与肾之间的关系尤为密切,心为五脏六腑之大主,肾藏元阴元阳为先天之本,二者之间生理、病理相互影响,既受古代医家的重视,又广泛指导了现代医生的诊疗思路。本文以《伤寒论》为基础,对其中的心肾相关理论进行了初步的探讨、总结和归纳,并初步梳理了后世医家的继承发展,以期更好地指导理论研究和临床应用。
早在《内经》中,关于心肾关系的论述就已非常丰富,且不断得到后世医家的完善与补充,“心肾相关”理论日臻完善。(1)在经络上,心肾相互联系,《灵枢·经脉》曰:“肾足少阴之脉……其支者,从肺出络心,注胸中”“足太阳之正……属于膀胱,散之肾,循膂,当心入散”。(2)在营卫的生成上,心肾相互为用,“谷入于胃……精专者……循足心注足少阴,上行注肾,从肾注心,外散于胸中”(《灵枢·营气》);“其始入于阴,常从足少阴注于肾,肾注于心”(《灵枢·卫气行》)。(3)君火、命火相得益彰,心为君火,为神明之主,曰“明”,肾为相火,为发生之根,曰“位”,故《素问·天元纪大论》曰: “君火以明,相火以位”。(4)心血、肾精同源互化,心血可以充养肾精,肾精又能化生心血,心肾精血之间相互滋生,相互转化,是心肾相关的物质基础。(5)心火、肾水相互制约,心为阳,又藏血,阳中有阴,肾为阴,又藏命门之火,因此,心之阴阳平衡,肾之阴阳平衡,心肾之阴阳互补、互根、相交,一身阴阳才能平衡。唐·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心藏方》曰:“夫心者火也,肾者水也,水火相济。”(6)心神、肾精相互为用,心藏神,主宰人体的生命活动,神全可以御精,神藏精,积精可以全神,心神、肾精互用,是心肾相交功能层面的体现。(7)肾属水,心属火,二者相互制约,水升火降,阴平阳秘。
因此,心肾在生理、病理上都有密切的联系。在生理上,二者经络相连,相互为用,又相互制约,水火升降于其间,以维持人体阴阳的平衡;在病理上,二者相互关联,影响疾病的发生、发展。因此,正确认识二者之间的关系,可以更好地指导疾病的诊疗。
《伤寒论》中398条原文较少论述生理,其心肾相关理论主要体现在病证辨证与治疗中。在六经辨证中,仲景心肾合论,统称为少阴病,可见仲景非常重视心肾的关系[1]。
2.1.1 肾虚水寒,上泛于心
《伤寒论》第82条:“太阳病发汗,汗出不解,其人仍发热,心下悸,头眩,身瞤动,振振欲擗地者,真武汤主之。”发汗不当,损伤肾阳,肾阳不足,无力制水,水气泛溢,上逆于心,故见心下悸,头眩等症。清·柯韵伯《伤寒来苏集》[2]曰:“真武,主北方水也,坎为水,而一阳居其中,柔中之刚,故名真武。是阳根于阴,静为动本之意,盖水体本静,动而不息者,火之用也,火失其位,则水逆行。”治以温肾利水,用真武汤。
2.1.2 肾水不足,水不济火
《伤寒论》第303条:“少阴病,得之二三日以上,心中烦,不得卧,黄连阿胶汤主之。” 少阴病,肾水素有不足,无力上济于心,心火上炎,故见心烦、失眠等症。清·张志聪《伤寒论集注》[3]曰:“少阴病,得之二三日以上,则始病少阴而少阴之气不能上济,君火之阳热伤经脉,故心中烦,烦则不得卧,故意黄连阿胶汤主之。”治以黄连阿胶汤滋阴清火,交通心肾。
《伤寒论》第319条:“少阴病,下利六七日,咳而呕渴,心烦不得眠者,猪苓汤主之。”少阴病,有下利之症,导致肾水不足,阴虚生热,水热互结,故见小便不利、心烦、失眠等症。方用猪苓汤治以清热养阴利水。刘渡舟《伤寒论诠解》[4]中认为:“猪苓汤用猪苓、茯苓、泽泻淡渗利水,茯苓兼以安神定志、交通心肾,泽泻能行水上,使水之阴津上滋,故在利水之中兼补阴分之不足;滑石清热利水通淋,导热下行,实有调和阴阳升降的意义;阿胶为血肉有情之品,味厚而甘,以滋真阴之虚。”
2.2.1 心阳不足,寒水上冲
《伤寒论》第65条:“发汗后,其人脐下悸者,欲作奔豚,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主之。”发汗不当损伤心阳,心阳不足,无力震慑,下焦素有的水饮意欲上冲,故见脐下悸等症。成无己《注解伤寒论》曰:“汗者,心之液。发汗后,脐下悸者,心气虚而肾气发动也。”用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以温通心阳,化气利水。
《伤寒论》第117条:“烧针令其汗,针处被寒,核起而赤者,必发奔豚。气从少腹上冲心者,灸其核上各一壮,与桂枝加桂汤,更加桂二两也。”烧针迫汗,损伤心阳,不能温暖下焦,故寒气上冲,见气从少腹上冲等症。清·张璐《伤寒缵论》[5]中曰:“烧针发汗,则损阴血惊动心气,心气因惊而虚,则触动肾气发为奔豚。”用桂枝加桂汤以温通心阳,平冲降逆。
2.2.2 邪热郁扰,心肾不交
《伤寒论》第76条曰:“发汗后,水药不得入口,为逆,若更发汗,必吐下不止。发汗吐下后,虚烦不得眠,若剧者,必反复颠倒,心中懊侬,栀子豉汤主之。”此证因发汗吐下后,余热未尽,郁扰胸膈,为无形之郁热所致,故称虚烦,以心烦不可名状,反复颠倒,则身心躁扰不宁之甚为主症。因病位在上焦,治以清宣透热,用栀子豉汤。有医家认为,本方亦可治心肾不交证。如郑钦安在《医理真传》[6]中云:“按栀豉汤一方,乃坎、离交济之方,非涌吐之方也。夫栀子色赤、味苦、性寒,能泻心中邪热,又能导火热之气下交于肾,而肾脏温。豆形象肾,制造为豉轻浮,能引水液之气上交于心,而心脏凉。一升一降,往来不乖,则心肾交而此症可立瘳矣。”其用本方治妇人热甚喜笑言语异常。
2.3.1 心肾阳虚,阴寒内盛
《伤寒论》第61条:“下之后,复发汗,昼日烦躁不得眠,夜而安静,不呕,不渴,无表证,脉沉微,身无大热者,干姜附子汤主之。”本太阳病,汗下失序,心肾阳气暴虚,真阳不足,无力温煦,故见身冷、烦躁、脉沉微等症。治以回阳救逆,用干姜附子汤、四逆汤、白通汤等一类的方剂。
2.3.2 阴阳两虚,水火不调
《伤寒论》第69条:“发汗,若下之,病仍不解,烦躁者,茯苓四逆汤主之”。发汗不当,外虚其阳;不当下而下,内耗其阴。心肾阴阳受损,水火之间不能相互制约,可见阴阳两虚之证。方用茯苓四逆汤治以回阳益阴。清·汪昂《医方集解》[7]曰:“过汗则亡阳而表虚;误下则亡阴而里虚。阴阳表里俱虚,乃生烦躁,故用茯苓、人参入心以除烦,附子、干姜入肾以解躁。”
《伤寒论》第155条:“心下痞,而复恶寒汗出者,附子泻心汤主之。”痞症是因脾胃升降失司,气机痞塞于中,中焦枢纽不利,气机升降失常,在上阳气郁滞不能下降,在下阳气不足则生寒,故可见在上有口干、口渴、咽喉肿痛、汗出等上焦火热亢盛之症,同时又有小便清长、大便完谷不化等下焦阳虚阴盛之症。此是因中焦枢纽不利,水火失济,治以扶阳泄热消痞。方中三黄开水浸渍,取气轻清清上焦之火,炮附子另煎别煮而温暖下焦,脾气升则肾水上济,胃气降则心火下温。
张仲景在《伤寒论》中论述了多种“心肾相关”的病证,并创立了丰富的治则方药,为后世医家对相关病证的辨证施治奠定了基础。
南宋·严用和曰:“肾为都会,关司之所,听命于心”[8]。心肾相交为水液代谢之本,心肾水火既济,为脏腑气化之根本。心肾协调,能蒸腾气化,则清升浊降,浊者下输膀胱而为尿,故《寿世保元》[9]说:“夫尿者,赖心肾二气之所传送。”心气下交于肾,肾之气化有序,膀胱开合适度,津液藏泄得宜。
他在《济生方·小便门·白浊赤浊遗精论治》中首次提出了“心肾不交”。认为遗精是“心火炎上而不息,肾水散漫而无归,上下不得交养,心肾受病”而发,并总结遗精病机为“此皆心肾不交,关键不牢之所致也”[8]。对于治法,他认为“肾病者当禁固之,心病者当安宁之”[8]。
中医滋阴学派的创始人,元代名医朱丹溪在其所著《格致余论·房中补益论》[10]中也强调说:“人之有生,心为之火居上,肾为之水居下,水能升而火能降,一升一降,无有穷矣,故生意存也”。若心肾阴阳不平衡,会导致多种疾病。如《丹溪心法·赤白浊》曰:“水火升降,精气内持。若调摄失宜,思虑不节,嗜欲过度,水火不交,精元失守”,而发为赤白浊,其中赤浊者因“心虚有热,因思虑得之”,白浊者“肾虚有寒,过于淫欲而得之”[11]。对于遗精病因,《丹溪心法·梦遗四十五》曰:“遗精得之有四,用心过度,心不摄肾以致失精”[11]。对于心悸的病因病机,《丹溪心法·惊悸怔忡》曰:“心虚而停水,则胸中漉,虚气流动,水既上乘,心火恶之,心不自安,使人有怏怏之状,是则为悸”[11]。因此,心肾相关的疾病,多有因心肾水火阴阳不调者。
晚清郑钦安是扶阳派代表医家,推崇仲景学说,善用经方。他的核心思想是以阴阳为总纲,尤其重视心肾阳气。 善用坎卦解、离卦解论述,如《医理真传》曰:“天一生水, 在人身为肾, 一点真阳, 含于二阴之中,居于至阴之地, 乃人立命之根, 真种子也, 居于至阴之地,乃人立命之根”[12];“凡人之身, 皆赖一团真火”, 认为“真火与君火本同一气,真火旺则君火始能旺, 真火衰则君火亦即衰……真火上腾,必载真水上升,以交于心……水下降,君火即与之下降”。以上这些都说明了肾阳的重要性,而水火相交, 阴阳升降的关键在于真阳之气能起真水上交于心, 使人体阴阳、气血升降的往来不息, 维持阴阳平衡。
在具体的病证治疗中,多运用扶阳以交通心肾之法。如《医法圆通·汗证》曰:“阴盛格阳于外之证,夜间亦汗出,此为阳欲下交而不得下交,阳浮于外,故汗出。治宜扶阳,阳旺而阴不敢与争,阳气始得下交”[13],此汗证因肾阳虚,阴寒内盛,格阳于外,心阳不能固密而汗出。在《医法圆通·健忘》中说:“此病宜交通阴阳为主,再加以调养胎息之功,摄心于宥密之地。”在《医法圆通·惊悸》中云:“悸者,心下有水气也,心为火地,得阴水以扰之,故心不安”,对于治疗则“法宜扶阳,交通水火为主”[13]。对于不寐之证,《医法圆通·不卧》中指出因于内伤者,是因为素体阳衰,“肾阳衰而不能启真水上升以交于心,心气即不得下降”;或者是因为心血不足,“不能降君火以下交于肾,肾水即不得上升”[13],治应交通上下为主。
对于这些心肾不交之证,郑钦安治疗多以白通汤、桂枝甘草龙骨牡蛎汤、三才封髓丹、潜阳丹为主,既可补真阳或真阴之不足,又可助真阴真阴相交。
叶氏非常擅长运用仲景之方,《临证指南医案》及《未刻本叶氏医案》初步统计,叶氏涉仲景方达八十余首,近四百余案[14]。不但数量多,而且应用精巧,一方多用,异病同治,扩大了经方的应用范围。《临证指南医案·不寐》[15]曰:“多痛阳升,阴液无以上注,舌涸赤绛,烦不成寐,当益肾水以制心火。” 《临证指南医案·遗精》曰:“神伤于上,精败于下,心肾不交,久伤精气,不复谓之损”,即遗精多是心肾不交引起,对于治法,谓之“上下交损,当治其中”。治疗虚证中,亦曰:“神伤精败,心肾不交,上下交损,当治其中”[15],皆治以参术膏,药少力专,补益中气,气机升降,交通上下。
清·张锡纯在《医学衷中参西录·治痰饮方》中认为痰的生成与心肾交病而致,云:“盖人之心肾,原相助为理。肾虚则水精不能上输以镇心,而心易生热,是由肾而病及心也;心因思虑过度生热,必暗吸肾之真阴以自救,则肾易亏耗,是由心而病及肾也。于是心肾交病,思虑愈多,热炽液凝,痰涎壅滞矣”。创龙蚝理痰汤,“惟龙骨、牡蛎能宁心固肾,安神清热,而二药并用,陈修园又称为治痰之神品”[16],以此方清热化痰,宁心安神,交通心肾。
心肾之间的生理、病理联系复杂,病证繁多,临证时往往难以把握。在《伤寒论》中,张仲景在《内经》基础上进行完善,论述了多种“心肾相关”的病证,其症、法、方、药完备,利于临床实践。因此,得到后世医家的借鉴,并不断得到补充和发展,至今仍活跃在临床实践中。心肾相关疾病的治则、治法也在不断充实中,如心肾交济法、滋肾养心法、滋肾宁心法、清心滋肾法、补心益肾法等,还可以通过调理脾胃来调和心肾阴阳水火,广泛应用于失眠、遗精、心衰、糖尿病肾病、焦虑症、更年期综合征等疾病中。因此,“心肾相关”理论及应用仍值得现在的临床和科研工作者继承和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