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媛
内容摘要:中国的现当代文学史写作一直是文学研究者密切关注的核心问题。而由丁帆主编的《中国新文学史》的出现,打破了以往文学史书写的陈规,它以全新的价值判断重新考量文学史的起点,突出作家个性,重新审视作家作品;力求追溯文学现场,尊重文学历史,注意在不同时期将类似作家加以勾连,努力探求文学与作家的本质。这种文学史书写的实践,对于当下整个“重写文学史”的研究而言,是一次宝贵的经验,对于今后文学史的延续与再研究来说,也是一次良好的实践。
关键词:文学史书写 作家 文学作品
关于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文学史写作,一直是学界不断热议的话题。诚然,对学科建设而言,应该拥有历史的眼光。但是,相比于中国的古代文学来说,中国现当代文学还略显年轻。那么,对于百年中国现当代文学而言,是否可以写史?应该如何写史?而追溯历史的起点便成为重中之重。目前,早已出现大量不同的中国现当代文学教材,对于文学史起点的划分也观点不一。主要有“1919说”、“1917说”、“1915说”、“1900说”、“1898说”、“1892说”几种不同的切分法①。它们大多从影响文学的政治活动的外部社会环境,以及某些杂志的诞生的内部文化环境出发,形成不同的文学史观。而由丁帆主编的《中国新文学史》注重将文学史回到文学的自身,把起点推到中华民国元年1912年。在丁帆先生看来,以孙中山为代表的资产阶级民主核心价值观念特别是在民族精神面对“人”的尊重,与后期文学人性的本质不谋而合,这是丁帆主编的《中国新文学史》将1912年民国元年定为中国现当代文学起点的原因,也是与其他文学史编写不同的创新之处。并且,这本书以“人性的、审美的、历史的”为标准,以不同作家为主体,突出其作品的独立性与审美性,从而连接起整个新文学史。丁帆先生对文学史的这种安排契合了文学人性的本质,并且,本书在介绍具体作家及其作品时也打破了以往沉闷、严肃、刻板的语调,而是采用较为审美性的语言风格,从而使整部《中国新文学史》生动鲜活。文学的历史是流动的,并非固定的,因此,按照丁帆先生的这种方式,即使是当下正在发生的当代文学,一样可以入史,特别是丁帆先生在对代际作家本质的探寻,从而保证了文学史的延续与更新。但是,也正是因为这种“流动性”,对于仍然处于持续创作的作家群体来说,我们需要注意到那些暂未被列入“史”的作家,同时,对那些已被列入“史”的作家也应理性对待。因此,本文论述便由此展开。
一.文学史的重写
一部文学史的书写,代表了编撰者看待文学发展的一种方式。“文学史是由人编撰的,故它不可能不蕴含编撰者的主体意识”②。对于文学史而言,这种“主体意识”体现在编撰者对作家及其作品的择取与叙述上,折射了编撰者对回到特定文学现场的掌控力与独具的史学眼光。丁版《中国新文学史》将1912年中华民国元年定为中国新文学的起点,这便显示了编撰者对民国国体政体与文学关系的重視。并且,编撰者善于发现文学史上一些不太显眼的作家,关注文学幽暗处的本体,以其具体作品回到文学本身。这些都显示了编撰者对文学史“重写”的努力与用心。
一方面,这种“重写”体现在编撰者对中国新文学史起点的安排上。历来诸多文学史教材对文学边界的划分观点不一,但基本处在文学与政治、文学与思想这两个角度上。对于“文学史”而言,其重心应是文学自身的历史发展过程,而非是对外在的政治影响或内部的思想流变。丁版《中国新文学史》中对新文学史起点的安排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是对以往历史分期的一个修正。“从古到今,以国体和政体的更迭来切分文学的历史边界,已成为文学史断代的基本方法”③。因此,中国的新文学史也应该遵循这样的历史切分。1912年中华民国的成立,社会整体移风易俗,呈现现代化局面。《临时约法》的颁布从法律制度上为现代观念提供了有力支撑,因此,中国文化、中国文学才有了现代意识。新的精神文化的诞生需要新的政治制度的基础。因此,在这个层面上,丁版《中国新文学史》在切分文学边界时对国家政权变更的思考是合理的。而其后将1949年新中国的成立看作中国新文学史发展的另一个阶段的起点也便水到渠成。
另一方面,这种“重写”体现在编撰者对文学幽暗处本体的重视。以往的文学史更侧重于对文学大家的阐释与强调,而丁版《中国新文学史》则将“文学史”回到“文学”本身,对一些以往相对不太露面的作家作品进行强调。例如,在传统关于“京海派文学”中,很多编撰者热衷于对沈从文、施蛰存、废名等人的评价,对徐訏的关注较少,而丁版《中国新文学史》在关于“京海派文学”中则有效注意了作家徐訏的都市传奇书写,并且,编撰者在介绍其代表作《鬼恋》、《风萧萧》时兼顾了徐訏的其他文学作品,从而使对作家作品的介绍以多元化层面展现。“以作品为中心,也是《中国新文学史》回到文学自身的体现”④。编撰者以大量个体串联起整个文学史,从目录中便可以看出编撰者对文学本体的高度重视。
丁版《中国新文学史》对文学历史断代的切分为我们介入中国新文学提供了新型视角。在文学史书写过程中,其对文学本体的重视说明了文学史之“文学”本身的重要性。同时,编撰者对文学历史分期的安排契合了对“人”之民族精神的尊重,在对作家的具体定位于叙述上也体现了这种“新”的理念。
二.作家的个性定位
丁版《中国新文学史》所选取的作家呈现个性化特征。在这部以具体文学作品支撑作家个体中,编撰者注意不同作家之间的差异,使同代作家同中求异。同时,对于不同时代的类似写作风格的作家又能够异中求同,侧面体现作家个体创作上的回应,使整部文学史得以有效衔接。因此,丁版《中国新文学史》对作家个性定位的实践,呈现了编撰者看待不同时代作家作品的主观性视角,相较于以往刻板、注重文学运动、隐藏作家作品的文学史书写,这是一个良好的创新。
一方面,编撰者对于同一时代的不同作家注重其间不同的个性差异。“如果说集体编撰的文学史需要协调撰写者各自的研究风格,那么个人性的文学史则可能多发挥研究者的性情好尚”⑤。而丁版《中国新文学史》的“性情”则在于对作家个体的关注上。每个时期的作家由于各自的生活背景、学识背景等各方面的不同,对时代的接受力、敏感度有所不同,并体现在文学语言的使用、文学整体风格等。例如,对于70后作家而言,这批作家普遍注重自我情绪性的凸显,与宏大历史叙事保持一定距离,但他们一样存在文学创作个性。在丁版《中国新文学史》中,编撰者以《上海宝贝》为主介绍70后作家卫慧,在详细叙述文本中,将之与作家的创作谈等相结合,从作家对社会生活表层的文学把握与深度思考,体现卫慧日常生活物欲消费的写作风格。而同为70后女作家的安妮宝贝,编撰者则注意到了她的文学语言特色。安妮宝贝的文学作品叙述语段急促、简短,具有个人化的生活体验。其快节奏的叙述风格受到了青年消费者的喜爱。其粗浅生活和情感认知使其与周国平、亦舒、汪国真等一同形成新的通俗文学范式。因此,卫慧与安妮宝贝虽同属70后女性作家,但在新型消费社会背景下,文学写作风格却不尽相同。
另一方面,编撰者在具体论述某一作家时,对不同时代的作家能够如此连接,从而体现作家之间异中求同的品性。这一点在关于当代作家王安忆的叙述中尤为突出。对于作家王安忆,以往文学史多将她归类于女性小说写作,且多集中于对其代表作《长恨歌》的专指性评论。而在丁版《中国新文学史》中,编撰者在评论王安忆的《长恨歌》时,能有意识将之与现代同为老上海描写的作家张爱玲相勾连。“她从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海派文化寻找审美元素,形成了新的创作倾向。她以《长恨歌》向张爱玲的小说之美行注目礼”⑥。编撰者将王安忆与张爱玲作比较,侧面体现二者共同的老上海情结。并且,编撰者也在极力展现王安忆的文学创作中较之张爱玲更强烈的海派情结。同时,丁版《中国新文学史》与《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2012(下)》中对王安忆的叙述虽然都引用了王德威对王安忆文学创作的评价,但是,《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2012(下)》所引用的是王德威对王安忆的一个简要定义,而丁版《中国新文学史》中所引用的却是王德威将王安忆与张爱玲二者作比较式的评价。因此,从引用材料的角度同样可以看出不同文学史编撰者对具体作家的把握,从而折射不同编撰者把握文学现场的眼光。
每个作家都有各自不同的文学创作个性。如何在文学史书写中展现这些个性对编撰者来说是一个考验。而丁版《中国新文学史》编撰者在不同层面上将不同作家相比较,在同时代背景下比较出不同作家的差异,并将不同时代的作家相互连接探究其共性,在比较中将作家的个性准确定位。同时,编撰者对这些不同个性的作家作品的叙述的语言体现了审美化特征,在作家的集体选取上,特别是对代际作家(70后作家)的叙述上为我们对文学史重写提供了新的经验。
三.作家的当代化出场
对于文学史而言,能够入史的作家作品需要读者和时间的共同检验。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些入史的作家作品将成为“经典”。吴义勤先生曾说,“文学经典化过程既是一个历史化的过程也是一个当代化的过程”⑦。文学“经典化”并非只是一个过去时,它也是一个现在进行时。因此,我们对文学经典要祛除以往的仰视、神圣的态度,理性看待其中的优点与不足。特别是对当代作家而言,如何入史是文学史必须解决的问题。这不仅体现在一些作家是否可以入史,也体现在怎么入史的难度上。而丁版《中国新文学史》注意到了70后作家的出场,并且,能够用较为审美化的语言叙述作家作品,相较以往的文学史书写,特别是对作家作品的评述,丁版《中国新文学史》的实践不得不說是一个创新。
一方面体现在对70后作家群体的叙述上。“‘70后’作家及其文学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文学史环节。它上承‘50后’、‘60后’作家的‘纯文学’理想谱系,下开‘80后’作家‘青春写作’的先河。因此这一代人的文学写作实际上关涉到中国当代文学在新世纪的深层次变革与转型”⑧。从整个社会历史条件来看,70后文学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地位。它既没有如50后、60后文学厚重伤痕的历史,也没有像80后、90后文学迅速赶上网络文学的浪潮。但是,如果把70后文学从整个文学史链条中架空,便会使50后、60后文学与80后、90后文学无法有效衔接。然而,目前很多文学史教材中对70后文学并没有过多涉及,即便有,也只是对卫慧、棉棉一类的美女作家的简要描述,因而70后文学在文学史中略显单薄。而丁版《中国新文学史》则注意到了70后文学书写,为“70后”作家专门作一节介绍。它让70后文学在文学史地表中开始浮现,体现了一代文学的特点。编撰者从代际关系论述70后作家的可能性,从文学的微观角度,深入文学内核,展现70后文学叙述语调的变化。并且,编撰者将70后文学与整个艺术环境相联系,在整个艺术体系中观照70后文学特点,在历史流动中展现当代正在发生的文学动态。这是其他文学史书写所没有的。所以,丁版《中国新文学史》对70后作家的叙述,其意义不仅仅是填补代际作家之间缝隙,而这也是编撰者对文学经典化过程的感知与应用。
另一方面,编撰者善于运用审美化的叙述语言展开整部文学史。“在逻辑清晰和表述准确之外,我们还进行文学史叙述语言方面的探索,努力将秉笔直书的史笔与富有韵味的文笔结合起来”⑨。如果说以往的文学史编写是建立在文学事件、文学运动的宏大背景下客观呈现作家作品,那么,丁版《中国新文学史》则是建立在个人的审美价值趋向上展开具体作家作品的论述。通观丁版《中国新文学史》,我们可以发现,他基本将作家作品放置在情感的维度上加以考察,对语言的把握更多是一种富有温度、诗意的表达,从而让文学史编写少一份传统的沉闷、晦涩,取而更多一份情感的跌宕。独具诗意的表达也在不同程度上使作家的个性得以有力彰显,使读者更直观感受。编撰者的这种尝试让文学史写作在简洁朴实的表达间更具有新型史学审美。
所以,丁版《中国新文学史》对70后文学的关注,使70后文学在整体文学史中得以出场。这种突破是对以往文学史编写的审视,也是对当代文学现场的及时把握,而其诗意的文笔显示了编撰者对文学史整体形式的创新。
丁版《中国新文学史》是文学史重写的一次尝试。它以作品为本身,对作家的个性定位与作家出场,都显示了编撰者独具的史学眼光。但是,文学是一个不断阅读的过程。特别是对于当下仍在继续的70后文学而言,已人到中年的他们逐步成为当下文学书写的主力军。较之丁版《中国新文学史》已经出现的卫慧、金仁顺、安妮宝贝等一批作家,还有相当一部分70后作家没有入史记载。那么,对于这些尚未入史的作家来说,在网络文学日趋繁荣的当下,文学史研究者又将以什么样的标杆衡量仍执着“纯文学”的一代70后作家?同时,对于部分已经入史的70后作家而言,她们是否能站稳脚跟?这是每一个文学史研究者应该思考的问题。
参考文献
[1]丁帆主编:《中国新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
[2]吴秀明:《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与生态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版。
[3]何锡章、王婷:《评丁帆主编的<中国新文学史>兼及新文学史写作的思考》[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叢刊》,2013年第12期。
[4]吴义勤:《回到文学自身——评丁帆主编的<中国新文学史>》[J],《南方文坛》,2014年第3期。
[5]杨洪承:《“新文学史”的百年反思和不懈探求——以丁帆新近主编<中国新文学史>为例》[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4年第8期。
[6]王尧、张蕾:《评丁帆主编<中国新文学史>》[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年第12期。
[7]李遇春:《“70后”:文学史的可能性及其限度》[J],《小说评论》,2018年第3期。
[8]丁帆、施龙:《中国新文学史的理念与实际的悖反——有关“中国新文学史”的一些思考兼答陈晓明、丛治辰先生》[J],《文艺争鸣》,2015年第6期。
[9]吴义勤:《当代文学“经典化”:文艺批评的一个重要面向》[N],《光明日报》,2015年2月12日。
注 释
①参见丁帆主编:《中国新文学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第1页。
②吴秀明:《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与生态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55页。
③丁帆主编:《中国新文学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第1页。
④吴义勤:《回到文学自身——评丁帆主编的<中国新文学史>》,《南方文坛》,2014年第3期。
⑤王尧、张蕾:《评丁帆主编<中国新文学史>》,《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年第12期。
⑥丁帆主编:《中国新文学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第248页。
⑦吴义勤:《当代文学“经典化”:文艺批评的一个重要面向》,《光明日报》,2015年2月12日。
⑧李遇春:《“70后”:文学史的可能性及其限度》,《小说评论》,2018年第3期。
⑨丁帆、施龙:《中国新文学史的理念与实际的悖反——有关“中国新文学史”的一些思考兼答陈晓明、丛治辰先生》,《文艺争鸣》,2015年第6期。
(作者单位: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