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伟
内容摘要:艾米莉·狄金森所创作的许多诗歌涉及到死亡主题,但是她在诗歌中所流露出对死亡的看法似乎是摇摆不定的。通过细读狄金森的诗歌,我们可以发现贯穿在这些看似矛盾的诗行背后的是她对生命和生活的热爱。
关键词:艾米莉·狄金森 诗歌 死亡
死亡是文学作品中最永恒的主题之一。许多诗人都被这个主题所吸引,但很少有人像艾米莉·狄金森这样有如此多的作品与死亡相关。Mordecai Marcus(1982:80)指出,狄金森一半以上的诗作涉及到了死亡,而且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诗作是以这一主题为中心的。由于死亡本身是基督教信仰的一个重要概念,也由于狄金森从当时的清教徒思想中借用了大量的意象,因此这些诗作中的大部分也触及到了宗教主题。但是她对死亡的看法和对宗教信仰的态度看起来是摇摆不定的,人们似乎不能在她的诗作中找到明确的答案。其实,通过细读狄金森所创作的关于死亡和宗教的诗歌,我们可以发现在这些看似矛盾的诗行背后一以贯之的是她对生命和生活的热爱。
一.狄金森诗歌中对死亡的思考
19世纪新英格兰社区中年轻人的死亡率很高,因此,狄金森生活的小镇上经常出现死亡的场景,这一因素促成了她对死亡的关注。作为许多死亡场面的观察者,狄金森首先感受到的是失去亲友的痛苦。“她活着的最后一晚”(第1100首)采用了第一人称复数的视角,以强调目击者失去亲友的共同情感。过去式表明虽然那一夜已经过去,其细节却被目击者强烈地记住了。“普通的一夜”表明尽管逝者已经离去,世界仍在继续,也映射出目击者面对客观世界的冷漠感受到的痛苦。作为目睹亲友即将离去的紧张反应,他们“来回折返于她的临终房间与起居室之间”。“其他人能存在,而她必须放弃”则更是叙述人对自己没有能力将亲人留在世上的自责。
艾米莉·狄金森也从一个临终者的角度来描写死亡。在“我听到苍蝇的嗡嗡声——当我死的时候”(第465首)的开头,叙述人就告诉读者她已经死了,然后描述了她去世的时刻。房间的静谧与临终者听到的苍蝇的嗡嗡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弥漫在现场的紧张气氛被比喻为暴风雨中的停顿。第二节的重点则是那些围在四周的人,他们的眼神和呼吸反映了在面对死亡来临时的紧张心情。接下来,焦点又转回到叙述人身上,她一直在用她剩余的感官力量观察自己的死亡。她将自己的财产分配给他人只是一个心理事件;她已经脱离了周围的环境,既不能处理这些物质,也对它们不感兴趣了。然后有一只苍蝇飞了进来,叙述人用“蓝色”来修饰苍蝇的嗡嗡声,暗示着她的感官功能正在衰退。苍蝇在光线和她之间飞舞,似乎既是死亡时刻的信号,也象征了她即将离开的珍贵世界。最后两行的“窗户坏了——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则是一种心理学上的精准代入,并不是窗户坏了,而是叙述人失去视觉功能了。
有论者指出,诗歌是狄金森“对抗、追问和思考死亡的最佳途径,在对死亡的追问和思考中,她去找寻活着的意义。”(徐健翔, 2020:140)狄金森意识到死亡的必然性是生命苦涩的源头,却也赋予了生命以意义;正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才使得生命如此甜蜜与珍贵。在前面所提到的第1100首中,旁观者因为亲人的逝去,变得更加敏锐,从而注意到了“最小的东西,以前忽略的东西”(第5、6行)。狄金森通过这些诗歌清晰地表达出如果不理解死亡,就不能充分理解生命的意义。
二.狄金森诗歌中对永生的思考
死亡必然与基督教传说中永生的可能性密切相关。艾米莉·狄金森不能完全拒绝这样的诱惑。警句式的“屋里的忙乱”(第1078首)表达出了对永生的确信。它可以看作是第1100首的续篇。诗的开头似乎是对一个亲人去世后的家庭的客观描述。虽然只是第二天早上,家里已经恢复了忙乱的常态。然而紧接着出现了大胆的反转。第一节中所暗示的家务活动是收拾家里的物品,而在第二節中则变成了“打扫干净心房,收拾起爱情”。与收拾物品不同,心和爱将“不再使用”,直到我们在永恒中与故去的亲人相聚。
艾米莉·狄金森希望能够相信永生,因为那样她就能在天堂里见到心爱的人。但这位思想独立的诗人永远无法接受一种不需要任何证明的信仰。在“这个世界并非结局”(第501首)中,狄金森戏剧化地表现了这种对永生的信仰与深刻怀疑之间的精神冲突。这是一首典型的狄金森式的诗歌,“以断言和肯定开始,但结尾即使不是彻底否定,也是有所保留或提出质疑。”(Baym,1989:2372)这首诗一开始就强调了死亡之外还有一个世界。虽然我们无法看见,但仍然可以直观地理解,就如同理解看不见的音乐一样。然后诗中引入了冲突。永生是有吸引力的,但又令人费解。即使是睿智的人也必须穿越死亡之谜,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困惑的学者不如那些像基督一样、为自己的信仰慷慨赴死的人令人敬佩。叙述人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因此她需要寻找信仰的理由。她像一只鸟“摘下一枝证据,向风向标问路”。这意味着现有的证据就像小树枝一样微不足道,像旋转的风向标所显示的方向一样不确定。她不能不对永生产生怀疑,而传教士提供的麻醉剂(哈利路亚赞美诗)并不能平息这种“啃噬灵魂”的疑虑。
三.狄金森诗歌中对宗教信仰的思考
狄金森对永生的矛盾态度导致了她对宗教信仰的思考。以加尔文主义为核心的清教思想是19世纪阿默斯特社区的主流信仰,它建立在上帝的全能和人的堕落这两大前提之上。然而,狄金森发现自己不可能完全向上帝屈服。
例如,“以前,垂死的人”(第1551首)对信仰采取了实用主义的态度。这首诗首先反映了十九世纪初人们认为死亡会把他们带到上帝的右手边的想法。第二节则断言,如果没有信仰,人们的行为就会变得浅薄和渺小。她最后宣称,“一点磷火”总比根本没有光亮(没有精神指引和道德指引)要好。对狄金森而言,信仰的主要作用是帮助人类了解自己的起源、状况和命运。所以狄金森宣称,“‘信仰’是一个好的发明” (第185首)。这首诗告诉读者,如果信仰是建立在具体的感知基础上的,那么它是一种可接受的发明。但是,当我们看不到信仰的理由时,就需要“显微镜”来发掘真实的证据。
狄金森还在“圣经是一本古老的书”(第1545首)中批评了传统的布道方式。狄金森通过嘲讽自以为是的说教来表达她的不满,“罪是一面峭壁,其他人必须抵制,‘相信’的男孩非常孤独,其他男孩都‘迷失’了”。最后她恳求像奥菲斯的琴声一样婉转的教导,因为“它并不宣判”。总的来说,这首诗是对清教徒关于美德与罪恶的观念的批评。只有有利于人们的福祉,宗教才能成为一种美好的发明。如果它的目的是将人们压制在罪的重负之下,并用救赎的希望来束缚他们,那是狄金森所不能接受的。
狄金森对宗教的实用主义态度也使她对传统的上帝观念产生了怀疑。“我知道他存在”(第338首)把上帝呈现为一个恶毒的骗子,人的屈服从上帝那里得不到回报。与“这个世界并非结局”(第501首)一样,这首诗也有一个从前两节的肯定到后两节的极度怀疑的重要转折。前两节坚信上帝的存在,他一直隐藏着,以使得死亡成为幸福的伏笔。与上帝相遇和永生的到来将会是一个惊喜。但在后两节中,叙述人预见到,如果死亡的凝视既没有带来上帝也没有带来永生,那么这个游戏就会是一个恶毒的玩笑,而上帝则是一个无情的骗子,喜欢看人们愚蠢的期待。
“显然没有惊喜”(第1624首)则将上帝描绘成谋杀者的同谋。“幸福的花儿”可以代表任何自然界的生物,但对花儿的拟人化暗示着上帝对待其他生物和对待世人一样无情。冰霜被比作“金发刺客”,将花儿“砍首”。代表大自然的太阳对这种暴行不为所动,运行如常,而上帝似乎赞同这样一种进程。这意味着上帝对包括人在内的生物,要么无动于衷,要么残酷无情。这首诗的微妙之处反映了一个敏感的诗人在如何看待上帝是否存在时遇到的痛苦和困惑。正如查尔斯·安德森所说,诗人“把绝望的体验以及它所唤起的意象转化为艺术。”(李丽波, 2017:254)
作为“介于清教徒和现代派之间的关键诗人”(Elliot,1988: 623),狄金森受到清教思想对人类苦难以及生命意义的思考的影响,并预示着现代派对死亡和缺乏确定性的认识。生命只有一次,这是人生苦涩的源泉,却也正是生命的珍贵之处。如果死亡是连接此生与永恒的桥梁,人们愿意通过死亡与心爱的人重逢,但永生却无法证明。宗教应以增进人类福祉为目的,但当人们看到的只是顯得苦难和残酷时,上帝是否存在就是值得怀疑的。尽管她对宗教产生了怀疑,甚至失去了希望,但是她并未绝望,而是通过创作不断探索此生的意义。艾米莉·狄金森怀着对生命和生活的执着的热爱,记录下了她对生命价值的思考,永远启迪着读者理解人生的意义,为创造幸福的生活而积极奋斗。
参考文献
[1]Baym N et al.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C]. 3rd ed. Vol. 1.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Inc.1989.
[2]Marcus M. Cliffs Notes on Emily Dickinson: Selected Poems[M]. Lincoln, Nebraska: Cliffs Notes Inc.1982.
[3]李丽波.狄金森诗歌中的神秘主义倾向[J].宁夏社会科学,2017(4):252-256.
[4]徐健翔.活着的意义——艾米莉·狄金森死亡诗的解读[J].红河学院学报,2020(3):139-141.
(作者单位:盐城工学院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