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渌 谭阳阳
摘要:历史名人遗产被视为能生动客观说明社会历史发展的真实性的一种有力证据,成为世界遗产架构中最具代表性的遗产类型。论文以清代乾隆朝“帝师”赴琉球册封使周煌为个案,通过史料档案踏查、整理和实地调研,归纳整理周煌为后世留下的著作、碑铭、墨宝、档案文献、现存墓冢等物质遗存,以及巴渝地区流传至今的传统节庆与习俗、民间信仰与传说等非物质遗产。从文化遗产学的视角出发,识别历史名人遗留给当代的文化资产,并通过名人遗产建立现在与过去的联结关系。通过历史学的深入考究和学科判断,从遗存的历史碎片中梳理出遗产的当代价值,结合当代旅游产业与教育实践中对文化遗产的价值需求,再度激发和彰显历史名人遗产蕴藏的人类情感和族群文化,在历史学与遗产学之间提供能够对接的发展策略与模式。
关键词:名人遗产;遗产识别;周煌;遗产活化
中图分类号:K825.8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099(2021)06-0103-10
历史名人是文化遗产架构的代表性遗产类型,其存在有着独特的社会背景和社会环境,根植于人所处的时空环境及特定的政治经济文化活动中。故这种遗产类型不仅涉及具有显著历史、艺术、思想价值的场所、建筑、纪念物,还直接与某些历史事件、传统信仰和文学艺术作品等相联系。因此,名人遗产包含了更多的人类情感,往往蕴藏着各族群传统文化中最深的根源,包含难以言传的意义和不可估量的价值。其蕴含鲜明的历史感、地方感与遗产和旅游等多学科研究中的核心命题“真实性”相得益彰。然而,伴随着全球化对现代人生活的巨大冲击,很多历史名人已然被漠视乃至遗忘,或者因旅游的表演性影响而丧失其真实性。被视为能生动客观说明社会历史发展真实性的一种有力证据——历史名人,只有从历史的“求真”中得到真实“复原”,才能从遗存的历史碎片中梳理出遗产的当代价值。
在定期更新的UNESCO《实施<保护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公约>操作指南》中,真实性(authenticity)是指遗产基于其文化文脉,通过包括材料、文字、地点、环境、景观等物质形式和其他形式的非物质遗产、精神和感情,以及其他内在和外在因素,真实可信地表达它的文化价值。作为存在形式多样、文化内涵丰富的历史名人遗产,如何从历史史料中分辨出可信的历史信息?如何用动态的眼光来看待历史名人的真实内容在遗产和旅游等多领域里的运用?在当代如何再度激发和彰显历史名人的真实价值?本研究以乾隆朝赴琉球册封使周煌的历史个案为例,引申并实现上述突破的现实策略与未来可能性。
一、历史记忆与遗产识别
一代“帝师”周煌(1714-1785),字景垣,四川涪州(今属重庆涪陵)人,乾隆二年(1737)进士,历任右中允、侍讲、左庶子、工部尚书、兵部尚书、内阁学士提督江西学政、《四库全书》总阅等职。乾隆二十一年(1756)作为琉球册封使前往琉球,其所撰《琉球国志略》一书,成为后人研究中琉关系史的重要史料。“乾隆五十年,以病乞休,诏以兵部尚书加太子少傅致仕。寻卒,进太子太傅,赐祭葬,谥文恭”[1],被后人称为“帝师”。作为清代乾隆朝名臣,巴渝地区著名历史人物,其功勋在历史“幕布”上留下了鲜活的“影像”。
学界对周煌的研究肇始于上世纪80年代,与清朝对外关系研究、妈祖文化以及钓鱼岛问题研究而备受中、日两国学者关注,其研究方向主要从历史学、文献学等方面去梳理分析其人生经历、著述价值。直至目前,学界几乎没有从文化遗产学的视野做周煌研究,没有真正将周煌相关遗存作为一种当代有价值的文化遗产资源进行挖掘、整理和利用。周煌为后世留下的众多著作、碑铭、墨宝、档案文献、现存墓冢等物质遗存以及传统节庆、民间传说、仪式等非物质遗产,是当代宝贵的历史名人遗产资源,如何将这些宝贵遗产“活化”于当下,如何在人们的未来生活和国家文化建设中发挥历史名人遗产的文化与经济双重价值,成为本研究的核心问题。
从国家层面看,周煌中进士、官翰林、历海难、赴琉球、著史书,最终成为一代帝师,《清史稿》也将其事功收录成传。胡昌健作《周煌年谱》向世人展示了周煌不凡的人生面向[2]。台湾学者曾焕棋着重阐释了周煌作为赴琉册封使前往琉球为乾隆时期的国家对外关系作出的巨大贡献,认为周煌是不应该被遗忘的功勋历史人物[3]。方宝川通过论述周煌在内的明清赴琉册封使在中琉交往中的贡献,凸显其作为外交使者与文化传播者的国家角色[4]。
从地方层面看,周煌留存于世的遗产资源所呈现的地方精神与内在凝聚力,成為其故里重庆涪陵乃至整个巴渝地区族群的情感纽带。邓经武从周煌的人生经历、出使琉球经过及琉球之行的价值、诗歌创作中的巴蜀情结四个方面较生动地再现了川蜀人民心中的勇敢、充满智慧的名人周煌[5]。倪德茂认为周煌及其族人在仕途上的成功为涪州的莘莘学子起到了示范作用,促进了涪州地区的教育发展[6]。李胜则将周煌作为明清涪州地区进士群体中的典范[7]。谭平认为周煌是四川籍人才中对清朝影响最大的人物之一[8]。诸位学者从不同方面论述周煌在地方文化构建中的内在作用,印证了周煌的历史功绩使其成为川渝人民心中的乡贤榜样与地方骄傲这一事实。可见,历史人物周煌对国家和地方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全球化大背景下,文化遗产中的名人遗产由于拥有强烈的时代背景与地域文化的支撑,成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区域历史文化、精神文化的重要载体。“名人遗产”之“名人”,即在历史上直接或间接地创造出被民众认同的具有历史、艺术、思想等价值根据《世遗公约》及中国《文物法》《非遗法》等相关国家文件对“文化遗产”的定义,均强调“文化遗产”之特殊价值,首先在于其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和科技价值。故文化遗产学将三者作为所需要保护和研究的遗产的主要价值,此外名人遗产还具备思想、经济等价值。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并对现世产生积极、正面影响的,为一个国家、一个地域或一个族群所熟知的人物。特别是“被视为一个意义、意向和情感价值的中心”[9]的地方,是保存历史名人“影像”的重要载体。历史名人作为地域文化的重要建构者与弘扬者,与共同生活在一方水土上的人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强烈的情感联系,因此,历史名人所呈现的文化内涵、文化精神成为代表地方文化的独特符号,其遗产价值对社会历史的文化发展脉络具有真实性与创造性。当代,在世界遗产的架构下,各地更加注重地域传统文化的挖掘与建构,其中,历史名人遗产所呈现的已不仅是地方社会历史的文化特色,还具备“杰出的当代价值”。
论文以清代乾隆朝重臣、西南地区历史名人周煌为研究个案。在爬梳学界对周煌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亲自前往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国家图书馆、首都图书馆进行史料档案整理,并在重庆涪陵地区实地调研,充分挖掘遗存的遗产资源。在历史学、文化遗产学、旅游学和教育学等跨学科视野下,推动历史名人周煌的创新研究,并以名人遗产的传承与活化为典型个案,对中国地方名人遗产的当代理论研究与实践提供启示。
二、乾隆朝赴琉球册封使周煌的遗存价值分析
(一)周煌遗存的当代史料价值
自清初年以来, 国家积极通过经济、政治、文化措施去完善中琉关系,抵制日本在琉球的扩张行为。特别是在康熙元年(1662)对琉球国王进行的册封,表明琉球从此纳入了中国的政治版图。康乾时期册封琉球国王的国家行为达到了清代历史发展之顶峰。其中,周煌作为乾隆二十一年(1756)国家派出的琉球册封使,成功地完成了乾隆朝时期唯一的一次琉球国王册封行动,是清代国际关系史中不可忽略的功绩。
代表国家出使琉球的周煌,自琉球归国后“荟萃前使诸录,互相考证,订其讹舛,并参前史,旁及百家纪载有关琉球事实者,兼收汇辑,质以亲所见闻,爰成《琉球国志略》一书”[10],对琉球的官制、兵制、法律、社会、物产、风俗等方面作了全面、详细的记载。该书绘制了《琉球国都图》和《琉球国全图》等地理舆图,如实反映了乾隆时期琉球国的社会生活状态,成为后人研究明清时期中琉关系史的重要史料,后世重印翻刻甚多。此外,周煌著有《海东集》(二卷)、《续集》(一卷),为出使琉球的诗词专辑[11];《海山存稿》(二十卷)[12],是周煌晚年将其一生所著诗歌删定成书,其中,卷十一《奉使琉球纪》则专门诗载出使琉球之景观、人物、风土见闻。这两本诗集著作可起“以诗佐史”之用,与清宫档案、志略、正史等互为补充,在当代也被看成是重要的历史地理文献。可见,周煌遗存的著述拥有跨国家、跨时代的双重史料价值。
由于历朝册封琉球使留下的“使琉球录”是记载钓鱼岛主权属于中国的重要文献[13],故中日两国学者对其给予高度关注。特别是在日本国内,《琉球国志略》一书成为学者和官方翻译、出版的历史研究书籍。日本天保三年(1831),《琉球国志略》在日本就以官版形式出版,被学术界称为重要的和刻本清人著述[14];1977年日本学者平田嗣全译注的日文版《琉球国志略》出版[15]。我国国内近五年来也逐步开展周煌遗存著作的出版工作。2015年、2019年在重庆市政府支持下,《琉球国志略校注》《<海山存稿>点校》也相继出版,这是国家对其遗存著作在清代对外关系上的突出价值与当代重要史料价值的充分肯定。
目前,国内外学术界从历史学、文学、文献学等学科领域以《琉球国志略》为主的周煌著作的文献内涵作出了颇为丰富的研究成果。诸如此方向研究者都不约而同地在周煌遗存著作中去寻找钓鱼岛相关内容,将此作为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自古以来属于中国领土的确凿证据,体现了《琉球国志略》的当代国家价值。周煌遗存著述在当代得到多方关注,正是在于其可以跨越中外之关系、观照古今之变迁。目前,尽管学界还未将周煌遗存著述作为一种名人遗产资源进行深度挖掘,但相关研究成果间接体现了周煌遗产的重大价值。
(二)周煌著述的学术思想价值
周煌的学术思想可从《琉球国志略》的修撰中窥探一二。周煌在《志略》卷首便表明其撰写意图“以前此使臣类有纪录,意存润饰,传闻异辞,兹当就耳目所及加以订正,务求征信,无事铺张”[10]。在“征信”过程中“互相考证,订其讹舛”,每卷卷末加注考证过程,是其学术思想的具体实践。周煌一改前朝使录体例而写成《志略》,在使录中列出参考文献,是周煌严谨认真、谦虚谨慎的治史态度的体现[16]。
在乾隆时期的学界,周煌积极倡导“实事求是”的治学理念和学术思想,是乾嘉学派“学术共同体”的一员。由于拥有广博之学问,乾隆四十四年(1779)二月启用周煌担任四库馆总阅官,虽然精通考证之学,但在对四库全书馆书籍进行全面的鉴别、辨伪、考证等诸项工作中,贯彻了乾嘉学派“求是”“务实”的学术观为治学态度,遵循实证原则。可以说,周煌在清代中后期的学术思想史上是占有重要分量的人物。
近三十年来,学界对周煌学术思想研究的成果呈现递增趋势,成果多以周煌所著《琉球国志略》《海山存稿》为史料依托,对散见于家谱、文集、方志中的周煌著述利用稍显不足,对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台湾故宫博物院保留的周煌奏本、题本也未进行充分的整理和利用。对周煌学术思想进行研究有助于深化當下清代学术思想史的研究。
(三)周煌遗存的艺术价值
被称为帝师的周煌,在艺术领域也有很深的造诣。首先,从书法艺术看,其书法风采多在遗存的匾额、对联、墨宝中体现。书法作品所呈现的字体丰厚端庄,给人奢华大气之感;同时,在浓郁厚重的笔墨中,又体现出不拘一格、灵动活泼的气质,正是这一独具特色的风格,周煌的艺术作品作为清代乾隆时期的典型而被后人所熟识,体现了当时清代人所推崇的审美风格。日本学者黑江一郎梳理了现存于冲绳地区的周煌赴琉所作匾额、书画作品,并对其艺术风格进行过专门的学术研究[17]。日本冲绳地区将周煌出使琉球期间所作楹联、书画、匾额等大量艺术作品,作为重要文化遗产进行保护和收藏。其次,周煌所撰诗词作品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和时代特征。研究周煌遗存著作《海东集》,其卷上为“中山赋”,卷下为琉球经历的时诗篇;《海山诗稿》卷一至卷八为《内集》,收应制诗378首,卷九至卷二十为《外集》,收典试山东、云南,奉使琉球,视学江南、浙江、四川,扈驾热河等途中诗词784首。写景诗体现其审美之高雅,记事诗体现了作者善于敏锐的观察和捕捉周边环境的变化,是一位具有爱国情怀、彰显时代特征的诗人。
清代著名散文家姚鼐对周煌诗歌的艺术性评价极高:“自唐以来, 诗人之辞最能为达者莫过苏子瞻。子瞻之诗,纵横奇变,无所不有,而意未尝不归诸雅驯。……今其嗣东屏侍郎以公《海山存稿》二十卷见视,窃观其大体,实近苏公,用力不劳,而阐发情事自极语言之妙,可谓辞达矣。而至其命意雅正,雍容典则,非特赓和于内廷,颂扬仁圣之鸿休伟绩者,义正事实,同原《雅》《颂》。……盖其言辞之美将比长子瞻,而托意扬理且有矜重于子瞻焉[12]。可见,不管是诗语的表达、景观的描述、典故的运用、意境的创造,“辞达”是周煌诗歌的最大艺术特色,“雅正”体现了其高雅的审美情趣和品性修养,是清代诗学水平的典型体现。周煌可称为清代中后期最具代表性和时代特征的诗人。
从“历史诗学”角度,《海东集》和《海山诗稿》所收录的这些以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为题材的诗歌具有双重性质,它们既是文学作品又是历史实录和地理文献,具有极高的艺术和历史价值。这些诗学内容在创造性的意义上从社会历史层面展现了地域政治、文化符码和地理景观特征,对它们的研究有助于分析在特定历史时空中的社会政治和文化心理,更有利于当代深入了解明清时期中国沿海地区的文化特征与历史地理。
三、周煌之历史遗产资源与利用现状
(一)遗产资源存留情况
历史名人遗产是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与自然遗产、文化景观不同,历史名人遗产之历史价值、文化价值和科学价值均依附于著名历史人物所留存于世的著述资料、传说故事等事物之上,有赖后人研究与开发。周煌所留存于世的著作、墨迹、传说等,因其独特的历史文化价值,显然是当代宝贵的物质文化与非物质文化财富。为更加全面地把握周煌名人遗产资源的留存现状,助力当下名人遗产利用、开发与活化,现将周煌所属名人遗产资源分类述之。
首先,通过检索“全国古籍普查登记基本数据库”“高校古文献资源库读者检索系统”,亲自前往国家图书馆收集资料,并展开实地调研,较全面地收集到周煌物质文化遗产留存信息,如表1所示:
上表所收录的古籍均为国内外各大馆藏地目前所存周煌所著之书、碑刻、奏本,充分证实了周煌在清代中琉交往中作为外交使者承担国家间文化传播的历史功勋,及为中日两国间的文化互动做出的贡献,在海内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因此,其遗存对国家而言具有极高的历史价值。除此之外,周煌所作诗词歌赋、对联牌匾、墓志铭、读史札记等亦散见于清代著名文臣文集、涪陵周氏家谱与四川、福建等方志之中,在此不一一列举。
在文化遗产学视野下,名人遗产可被视为现在与过去、未来联系的超佳实证。正如台湾学者傅朝卿在思考文化遗产“真实性”概念时提出,“真实性基本是立足于‘物’的真实,而这个‘物’的形式可能建立在一种有形的‘物质’状态,也可能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层的情感的無形状态” [21]。现存于世的上百份周煌的物质遗存,真实地反映特定历史环境下的国家动态和社会变迁,也直接或间接地为后人提供了了解和传承历史名人精神内涵的途径。各种类型的物质遗存不仅可以成为周煌之名人遗产“真实性”“完整性”的有力支撑,也是当代遗产研究与活化的重要物质基础。
其次,通过周煌故乡实地调研发现,周煌还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主要体现在传播妈祖信仰、地域传统节庆、民间传说、御锣文化。
1.妈祖信仰
周煌本人既是妈祖文化的信仰者也是重要传播者。论及周煌对妈祖信仰的传播,不得不从其赴琉球经历谈起。乾隆二十一年(1756)四月周煌一船人在赴琉途中遭遇海难,二十四日“是夜四鼓,椗索十余一时皆断,舵(柁)走,龙骨触礁而折,底穿入水。时既昏黑兼大雷雨,帆叶、厨棚吹没殆尽。倏见神火飞向桅未,焚招风旗而坠,又海面一灯浮来,若烟雾笼罩状。于是众悉呼曰:天妃遣救至矣。”[10]20在船队得救之后,众人皆以为此次死里逃生系因海神显灵,故周煌与全魁二人在琉球安顿好后立马请旨在姑米山建天妃宫,“兹役触礁,神灯示见,且姑米为全琉门户,封、贡海道往来标准,臣煌谨同臣魁公启国王代建新宫,崇报灵迹。”[10]3归国后又上奏乾隆称:“臣等于万叠惊涛之中,赍奉节、诏、赐物登岸,……而天妃呵护之灵,尤其彰明较著者,……敕部议加封号。更请于册封之年,别颁谕祭文二道,与海神并举,抑或于谕祭海神文内,明著天妃之号,庶祟报益隆,名实允称。”经部议准加封“诚感咸孚”[10]7-14。正如周煌自己所言“不关潮汐水添肥,半夜人呼事已非。疾痛寻常思父母,一时回首吁天妃。为从生后悟生初,修短难齐岂达欤。细想到头鯈亦乐,不教人说子非鱼。”[12]辽阔汪洋带来的未知感、遭遇海难时的恐惧、劫后余生的庆幸使周煌成为海神信仰者。周煌担当琉球册封使的奇特经历促使其成为中琉妈祖文化的重要传播者。在琉球停留期间敬悬匾联、建姑米山天妃宫、回京上疏加封天妃等行为,都体现了周煌在内的册封使们在中琉间传播妈祖信仰的史实。除此之外,周煌晚年所著《海山存稿》《海东集》均收录了其感念天妃的诗文。周煌对妈祖事迹的描述与笔墨遗存丰富了朝野间的妈祖形象,有利于妈祖信仰在民间的传播与发展。
2.家风传承
周煌家族是清代涪州地区书香世家的典型代表。据《涪陵县续修府涪州志》统计,有清一代周煌一族中进士者五人,中举人者二十余人,特别是周煌一系尤为突出,周煌祖父周俨为康熙二十九年(1690)举人,父周珙为康熙五十年(1711)举人,周煌七子,进士二人、举人四人、监生一人。周煌一族有如此成就很大程度上是其保持优良家风传承的结果。周煌祖父根据先人遗诫及古人成宪拟定的“家训十则”是周氏家风的具体呈现,以“孝、友、谦、忍、勤、俭、慎”为中心,教导后世子孙“不以成人而疏瞻依之爱,不以出外而忘明发之怀”,为人父母应“孺慕终身”,做到言传身教;同胞兄弟应互相谦让,“有一能让之人,则争者自愧”“目勤则明,耳勤则聪,心勤则智虑发,四体勤则精力生”“少年勤则学日进,耄年勤则德益修。”[22]等等。除此之外,周俨还拟定了《后裔四戒》《墨潭公手谕》以引导后世子孙“定人品”“化气质”。因此,对周煌家族遗产资源进行开发与利用,不仅有助于在地方传播优良家风,更有利于丰富地方传统文化之内容。
3.传统节庆
周煌故里涪陵地区将旧历六月二十四日称为“周文恭祭日”,在20世纪中叶前,涪陵每年都要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以纪念周煌的丰功伟绩。旧历六月二十四日是周煌出使琉球途中遭遇海难的日子,周煌一行人虽经磨难但幸不辱命,成功完成出使任务,正如周煌墓牌坊两旁对联“望重储宫征学问,名留海国矢贤劳”所言,周煌在清代中叶为国家作出的重大贡献,值得人们纪念与歌颂。如今巴渝人民已经淡忘了六月二十四日的特殊含义,甚至可能已经遗忘了被这方水土养育出的一代贤臣周煌,这既是对历史的漠视,也是民众文化自觉精神丧失的表现。
4.民间传说
周煌虽为京官,但为官期间由于丁忧、办案等事由多次回到自己的家乡,因此,在当地留下了许多民间传说。重庆地方史著述,如李世权编《涪陵故事》、黄节厚收集整理的《天险乌江奇趣录》、涪陵市民间文学编委会所辑《中国民间文学集成:涪陵市资料集》等均收录了流传在民间的周煌故事,如“周煌与‘廉石’”“周煌主考”“周煌教嘉庆”“周煌解对”等,此类流传至今的传说故事使周煌的形象更加生动,极具教育正能量,更有助于后人了解历史名人之处世智慧与文化精髓,属于周煌贡献给当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5.御锣文化
御锣初名“苏锣”,流行于苏州一带,乾隆帝下江南时对其甚是喜爱,因此,将演奏人马带回宫廷,至此苏锣成为清宫廷的御乐,并改称“御锣”。周煌因年迈辞官后,乾隆皇帝感其功勋,下令用半副銮驾和宫廷礼乐送其还乡。周家对御锣很是看重,每逢重大节日或者祭日都会拿出来进行演奏,由此御锣逐渐在今涪陵地区传播开来,现已成为重庆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御锣文化因周煌而来到涪陵,并因周煌独特的名人地位得以在涪陵流传上百年,成为涪陵人民喜闻乐见的民俗器乐,成为地方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实际体现了人类的自我认知和对历史人物的认同,其当代意义在于它们可以成为联系当代人与过去的情感纽带。故将名人遗产具有真实性之完整丰富面向传给后代,成为当代学术研究和实践操作的重要任务。
(二)地方政府与民间组织的保护利用
历史名人所形成的文化源是城市与地域的精神象征与文化核心。周煌作为清代西南地区的著名历史人物,如今也成为这片区域重要的文化资源。由于文化遗产的真实性与不可再生性,其保护工作刻不容缓。
重庆市地方政府,尤以涪陵区人民政府为代表,积极响应国家《文物法》《非遗法》之号召,为了保护与挖掘周煌文化遗产之历史、艺术、科技等价值作出努力,如2003年组织开展百名重庆籍历史文化名人评选活动,周煌入选;2009年重庆市人民政府将周煌墓公布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2012年拨款对周煌墓进行修缮;2016年7月成立周煌文化研究会;2018年面向全国围绕“周煌文化研究”进行招标;不定期召开周煌文化研讨会等。与此同时,为了留住历史记忆,传承周煌文化,涪陵人民、周氏后人亦做出了相应的努力。涪陵周氏宗亲会致力于周氏优秀传统之传承,同时向民间宣扬以周煌为代表的名人文化,为慕名而来的各地研究者、调研者提供服务。御锣文化艺人王中明面对“御锣”自文革之后就淡出人们记忆的困境,四处奔走,呼吁政府、民间应对“御锣文化”重新重视起来,最终成立了涪陵御锣爱好者协会。
周煌作为重庆籍乃至西南地区的历史文化名人,是区域历史文化中的厚重名片,但它还是一块亟待打磨的璞玉。主要存在的问题在于:一是对周煌名人遗产保护未形成公众共识。其遗产资源和价值没有做到有效地为当代社会服务,目前仅是重庆地方政府及相关民间团体有“打造周煌文化品牌”的想法,周煌名人遺产的文化精髓如何提炼,如何实现此类遗产的文化与经济双重价值,都是当下值得研究的课题。二是周煌遗产保护与开发的地域性色彩过于浓厚。目前周煌的著述遗存、楹联碑刻、书画艺术等被中日两国共同拥有,无疑是跨越国界的、具备“当代价值”的国际文化遗产,它不仅仅是巴渝地区乃至中国宝贵的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因此,提高周煌相关文化遗产的国家影响力亦是需要努力的方向。三是由于国内名人遗产还未出现系统化研究成果,严重影响目前对历史名人遗产研究的步伐和深度,导致名人遗产资源的当代“活力”不足,如何“活化”是未来开发与利用这一类型遗产资源的首要问题。
四、跨学科视野下周煌的历史名人遗产活化研究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为了保持地方文化特色,对地方历史人物遗存之精神、文化内涵的开发与利用是一种诉诸于历史、求证于过去的直观的文化传承形式。前人创造性的实践活动为后人留下了丰富的物质与精神财富,后人理应为保护这份遗产付诸努力。从文化遗产学的研究视野,如何呈现名人遗产的当代价值,如何通过名人遗产建立现在与过去的关系,成为一个跨越国界延伸至全球性的思考。
所有的遗产活化工作都最先需要解决遗产的文化内涵、休闲功能以及教育功能三方面的问题[23],为解决这三大问题,历史学、旅游学、教育学与遗产的传承与活化最为密切,特别是旅游活化,是副作用最小的保护发展,是最好的遗产活化方式。通过历史学的深入考究和学科判断,结合当代旅游与教育实践中的对文化遗产的价值需求,可以实现历史遗产与时代需求的有效结合。对名人遗产价值的实现是多学科共同承担的研究与实践任务。
(一)历史挖掘是周煌名人遗产的基础支撑
历史不是一个静态的过去,而是一个现在进行时。历史挖掘是通过科学的历史研究方法与理论,运用现存的文献、实物、口述等史料对物质和非物质的人类遗存进行考证与诠释,在一个动态的历史场域中,呈现从静态到动态、从有形到无形的遗产资源。通过深入考究和学科判断,评估名人遗存所具有的重大意义或当代价值,提升遗产的整体性、系统性、真实性,为遗产的进一步利用和活化提供有力支撑。文化遗产学在历史学的支撑下,赋予了历史学研究对象和研究目标新的时代内涵与现实意义,为历史挖掘与研究内容增加了文化传承、文化交流、文化自信等新的学术功能,两者结合,交相辉映,推动保护与利用人类文化遗存的实践活动的发展。文化遗产学的研究视野与具体实践,是联结现在与过去的最佳桥梁,也将为实现当代历史学的创新研究指明方向。因此,周煌名人遗产的前期开发需要史学研究者对其遗存著作、碑刻资料、文化传承等进行专业的研究,获得系统、完整、真实的研究成果,比如针对现存周煌故居、周煌墓不可移动文物保护地的考古遗址特点,进行历史场景的“恢复”活化呈现,不仅呈现名人遗产价值的真实性与完整性,更好满足国民的文化消费需求,更展现为当代与未来人类都认同的共同价值观,这也是名人遗产从地方价值转变为当代价值的必备过程。
(二)旅游活化成为驱动名人遗产实现文化经济价值的最直接方式
近年来,“文化遗产热”吹遍全球,世界各国都在努力发掘当地具有历史文化价值的建筑、街区、人物等等,文化遗产作为具备宝贵价值的当代文化旅游资源,所蕴含的社会、文化及经济效益是人们对其进行挖掘保存的主要驱动力。文化遗产,特别是历史文化遗产所展示的实体与内涵,因其珍贵甚至独一无二的特性成为地方旅游业开发的重点对象,而旅游业所带来的经济效益往往又成为地方政府积极传承、保护、利用该遗产的重要推动力。可以说文化遗产与旅游业的有效融合是体现遗产的文化经济价值最直接的方式,在旅游领域进行活化,无疑是最为直接、受众面最大、社会及经济效益最突出的一种遗产活化方式。周煌遗产价值的挖掘和利用,虽然受到重庆地方政府的政策支持与资金支持,但要将其呈现极具吸引力的文化名片,相关部门与社会有识之士还需要与旅游学研究者、旅游业相关管理部门共同探讨出一套科学的遗产活化体系,将周煌名人遗产的研究与旅游市场、旅游产品有机结合,将名人遗产中所蕴含的传统智慧和生活方式引入当下人们的生活逻辑中。诸如在中日研学旅游交流中开发“以弘扬周煌文化为主线的中日研学旅行线路”,建设“清代‘帝师’故乡文化体验之旅”等旅游活化思路,最终的目的是使历史文化与当代社会经济实践活动之间能够建立良好结合,让历史名人留下的宝贵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能被科学合理利用。在旅游活化方式中特别需要做到旅游产品设计与现实生活、情感需求的紧密相连,让名人遗产的价值易于理解和展现。
(三)名人遗产走进生活,成为当代大众德育、文化传承的重要内容
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云:“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24]可见,《史记》的成功与司马迁对文化遗产的寻访与解读是分不开的。当今和谐社会对公民的道德建设及价值观的正确引领,以历史上的名人贤士及人民大众所创造的优秀传统美德为依托。因此,历史人物及其历史遗存所承载的知识、文化、精神内涵,应该成为当代大众教育,特别是德育方面的主要内容之一。以恰当的符合生活逻辑的教育方式 展现和传承文化遗产,是当代教育的大潮流大方向。为了让更多的“周煌”名人遗产走进大众教育、走进历史文化课堂,重庆地方政府与周煌研究者应以进一步构建“重庆精神”为目的,承担起具体的实践任务,深化历史名人遗产教育活化思路,如建设以周煌为核心的历史名人专题博物馆,以周煌生平事功、精神文化为主线,辅之以“涪陵周氏家族家风传承”“海丝精神荟萃”“清代翰林文化体验”等支线,唤起人们对周煌的历史记忆;建设重庆市中小学研学实践教育基地,在中小学研学实践课程中开展以地方名人遗产资源挖掘与利用为核心的田野调研工作,并将调研成果以乡土教材、田野报告、课堂展演等形式注入中小学历史学科的田野实践环节。我们不能让具有重要文化精神和内涵的“历史人物”陷入众人不闻其名、不知其事、不晓其髓的尴尬境地,这无疑是对中华传统优秀文化的另类漠视将此称为“另类漠视”是指当今社会,大眾对中华传统文化,中国历史名人的认知受到文学作品、影视作品的引导,视野受到有意无意的限制,这种漠视不是大众自觉性的行为,而是受社会大环境的影响。和变相抛弃。
五、结论:从历史遗产获得当代乃至未来的新认识
人们不仅生活在现实生活中,也生活在历史记忆之中,历史对维系人类社会的重要性无可怀疑。可以说,不同文化的传统都是在其历史长河中逐渐形成的,每个族群的生活样式、文化都是其族群历史的积淀。所以,保护多样性文化,就是保护不同族群的不同生活方式,成为今天全球化时代的重大使命。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制定的《保护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公约》(1972年)、《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2003年)、《保护和促进文化表现形式多样性公约》(2005年)三个世界级公约的内容和精神都体现着多学科共同参与开展联合保护各族群文化并推动其可持续发展的典范。通过这些国际公约界定的物质遗产与非物质遗产共同构成了跨越时空的文化多样性的呈现。
既包括物质性的也包括精神性乃至知识性的文化遗产,跟祖先有关系,跟过去有关系,诚如考古学者曹兵武所说:“遗产是过去的东西,现在慢慢热起来,它为什么会热,是因为它最终实际上是体现了一个我们和古代、和祖先的一种割不断的关系,如果没有后代对其感兴趣,没有后代的传承,它就构不成文化遗产”[25]。所以,遗产作为携带着大量历史尘埃积累起来的信息,是大自然、祖先和每一代人自身共同建构起来的,也是今天的人类继续前进的基础,需要当代人去发现、采掘其中的信息、价值。
今天,人类已经全面进入一个新的时代即“文化遗产时代”,人与历史、遗产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新的变化,正在形成从“文化自信”走向“遗产自觉”的可持续发展理念与关系。包括历史学、地理学、社会学、旅游学、建筑学等为文化遗产学的构建提供了新的学科范式与社会实践,极大地拓展和深化了人类对世界的认知与关系建构。如何利用其它学科的特长从历史学科中挖掘出老祖宗创造的丰富文化财富,确保这些财富呈现其“真实性”和“完整性”,并唤起大众对遗产的认同、责任与“活化”,是目前及未来面临的一大挑战。James Clifford指出:“不能将真实性的定义聚焦于一个被抢救的过去。相反,真实性已被重新构建,被视为一种立足当地、立足现在、面向未来的创造性活动。”[26]所以,历史保留的巨量人类文化成果,急需当代人通过悉心呵护将它们转化为当代社会、生态和技术创新的对象,才能更好的让当代人清醒的知晓人类在历史的定位与方向,从而自觉寻求族群文化可持续发展的智慧途径。
当前,真正要建设一种可持续发展的关于遗产的学科理论和社会实践机制,既有的历史、考古、地质、景观这几门学科远远不够,要对遗产学有超越固有学科界限的科学认识与思维方式,要有新学科的加入和新理论的产生,才能够支撑这种跨学科交叉发展的关系范式。特别是由历史本体出发,建构起历史与遗产之间更加丰富全面的信息链和更具有整合性的价值体系,才能够将遗产与当代社会进行科学对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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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蒲应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