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新
芦 苇
我们在泥沼里相遇
获赠一套深陷的美学
与水为临,水映照着我们的躯壳
风一吹,形神俱裂
被那些永不到达的未知吸引着
构成了我们立于泥沼的勇气
每一道粼粼波纹里
都暗藏了一个独立王国
似乎可以抗衡虚空的浩渺
正是这种抗衡
将我们艰难地保留了下来
免于昏睡,滩涂之上的鸟儿
都飞走了,留下几根羽毛
垂首,在来去无由的世界
用一根空管续命,星空既高远
又危险,我们头顶翎羽
目睹饥饿鱼群向更深处觅食
给自己带来思想的光辉
春天,病人手记
语言越来越简朴,应该是
一个诗人越来越坚定的美德
从前,他逼迫着你去认同
繁花与群星那些虚幻的华彩
而现在,他呈现出黝黑枝丫
供你们选择和错过
而一旦有人爱上,必定恒久
在一个个乱糟糟的瞬间
会有一个核心从未被改变
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有一种
仍在此地的侥幸怦怦撞击胸口
你未被带走,你还可以回来
但没有什么能够证明这些
甚至证明也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醒来,就去提篮买菜,沐雨觅食
认同了与死亡同行即可心安地看着
你黑色枝丫间有群星过境
怀 人 篇
人的一生中,大概在梦里
会把所见过的人都见一次
把所经历过的事再经历一遍
下午,删除了两个微信诗友
他们数月前就离开了人间
他们已看不到窗外的阴雨
以及深陷在雨水里的我
但我还是会偶尔看见他们
就像每一只鸟都是同一只鸟的
幻影,每一棵树
都是同一棵树的分蘖
从这个方向来看,我们每个人
都是同一个人,没有人会死
只有那永恒的自己和自己反复地告别
深 秋
正午,对面楼上的木匠突然
大声唱我的快乐就是想你
他手中的气钉枪“啪啪”响个不停
另一个木匠在取笑他
也没有停下手中的锤子
我从听觉中捕获这些画面,看不到
他们的动作以及怎样的表情
深秋时节天高云淡,零星雾霭
从早晨到现在还没完全散尽
树木也收回了它们之间握着的手
有一种存在的寂寞感
在秋天尤甚,在木匠的歌声里
在他们的气钉枪和锤子里
晚上十点,在黑鱼沟
每天晚上十点
我都会站在公路边等待
放学骑车归来的儿子
有时也会踱到坡上的黑鱼沟闸桥上
在那里站立片刻
如果天气好,可以看到
星空流转月光仁慈
渣土车一辆接一辆震动桥身
扬起的灰尘在月光下能清晰地看到
它落到路边的树上和河里的水葫芦上
也落在我的身上
我也会戴上连衣帽站在某棵树下
冬雨洗过的道路湿亮湿亮的
从弯道那边延伸过来
让我明白雨也自带光芒
那些经过雨水的人也经过我
他們向光线源头走去
我仍站在原地,我四十五岁了
已心无旁骛,月光照着我
我就是月光,雨水落下我就是雨水
新 一 天
每天都是赖以活命的一天
楼上阳台滴着水,吊兰
在清晨的光线里弯曲下来
整晚咳嗽的人突然安静了
对面楼下有个小诊所
坐满了打点滴的人
我从诊所穿过去像一阵
掠过他们的微风
马路那边是失眠的湖水
不,也许它还在做着梦
水面氤氲的薄雾正是梦的色彩
空中缭绕的线条向我伸出手
我握住了它们,也握住
我们共同的赖以活命的一天
责任编辑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