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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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子,裴母一直念叨,要请傅展行上门做客。
裴奚若大概知道缘由——她回申城不久,唐嵇玉就到这边大学做讲座。
这位二伯母专程来了裴家一趟,言语间,毫不掩饰对裴奚若的喜爱,还侧面印证了她和傅展行的感情。
这对于裴母来说,无异于天上又砸下一个惊喜。
本着展现丈母娘热情的心,她坚持要求裴奚若将傅展行请上门来,连一向不八卦的裴父,也在一旁附和。
裴奚若只好答应,还表现得颇为娇羞:“那我问问,不知道他忙不忙呀。”
好似她之前的不愿意,都是为他着想。
这天傍晚时分,裴奚若和裴母一道出现在机场。
“这么多人呢,”裴母略略皱眉,“若若,你小心,不要将人看漏了。”
裴奚若的台词张口就来:“怎么会, 我可是每天都看一遍他的照片呢。”
其实,她回申城这十几天,一直在四处浪,早就把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等了一会儿,不远处,走来两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裴奚若还在看手机,裴母轻轻拍了她一下,催促道:“还玩手机?快去呀。”
来了?
裴奚若抬头,一眼看到不远处那气质出众的两人。她做出十分欣喜的模样,朝那边走去。
走近了,她才发现不妙。
他们一个穿黑色西装,另一个穿深紫色,面容俱是英俊非凡,旁人或许能瞧出显而易见的差异,但对裴奚若来说,第一眼没认出来,就等于没戏——过于长久地盯着一张脸看,五官反而会被割裂开,一会儿看這个像,一会儿看那个更像……
更不巧的是,他们左手腕居然都空空如也,谁也没戴佛珠。
裴奚若顿时迟疑,只觉得一道难题摆在眼前。
傅展行到底是哪一个?
她要是当着裴母的面,认不出“每日盯着看”的未婚夫,那好像也太说不过去了。
裴奚若心念一转,很快有了主意,目光轻轻地从两人身上掠了一下,哪边也没停留:“傅先生。”
“嗯。”穿黑色西服的男人看了她一眼,“裴小姐。”
这不就找到了吗,裴奚若喜上眉梢,视线立即在他的身上落定:“傅先生美如冠玉,站在人群之中,真是引人注目。”
傅展行却似乎不吃她这套:“裴小姐,你刚才看的是那边。”
“没有呀,”裴奚若坚决否认,眨了眨眼,“哦,可能是因为我有点儿斜视吧。”
傅展行轻哂了下,也没计较她这话的真假。
裴奚若余光瞥见裴母正看着这边,连忙又做关切状:“傅先生一路坐飞机过来,真是辛苦了。”
“不会。”
“等一下到家,我给你按按。”她十分贤惠的模样。
“……”
随叙旁观两人对答,感觉信任在眼前逐渐崩塌——这就是傅展行口中的“商业联姻”“各取所需”?塑料夫妻平日会这样相处?
裴奚若目光转向他:“这位是?”
傅展行道:“随叙。”
“我是阿行的朋友,”随叙别有深意地看了傅展行一眼,自然地打了个招呼,“裴小姐好啊。”
他这一笑,跟傅展行的区别就很明显了。
他眼角上扬,有种不拘小节的浪子气质。
其实,脸盲也不是无药可解,针对一张脸,寻常人记的是整体长相,裴奚若努力一下,可以记住细节。
记住发型、痣、斑、胎记,或是鹰钩鼻、吊梢眼之类的明显特点,基本能让她应付日常需要。
怪只怪,这两人脸上干干净净,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没有,走过来时,还都面无表情,简直是故意为难人。
随叙来申城还有正事,很快告辞。
裴奚若回头一看,裴母不知何时也悄悄走掉了,看来,是想给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
也好,没了旁观者,不用扮深情,裴奚若得以自在起来。
两人一同往外走去。
傅展行在这时开口:“裴小姐。”
“嗯?”她的注意力被远处一对吵架的情侣吸引,随口应了声。
“你演技很浮夸。”
这叫什么话,裴奚若将视线收回来,答道:“傅先生不懂。女人谈起恋爱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是吗。”
“哦,忘了傅先生没有谈过恋爱,”裴奚若一副理解的模样,“你看那边的情侣,女生哭得梨花带雨,等一下,男生就要去哄了,然后就是你侬我侬。”
傅展行似乎并不觉得这话有说服力:“你也说,那是哄人。”
“好吧,”裴奚若想了想,又道,“那我看过的一部名著改编成电视剧,女主角跟心上人说话时,也很做作,很甜腻。”
她不像是会看名著的,傅展行难得多问了句:“什么剧?”
“《西游记》。”
傅展行停顿一会儿,而后了然。
里边的女妖精,确实是她这个样子。
见到真人之前,裴父裴母就对傅展行十分满意,见面后,更是赞不绝口。
这男人容的貌、家世、品性、能力,样样都出挑,真的可以说是青年才俊,而且,竟然能受得住裴奚若的性格,这比前几个优点还要难能可贵。
本该是宾主尽欢的一餐饭,谁知,傅展行从家里离开之后,裴奚若却被留下来谈话。
不外乎是那几个点。
“嫁进傅家,要守规矩,酒吧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啊,都不要去了。还有,你的耳洞,打了那么多,堵掉几个,剩下两个也够吧?耳轮上那两个,看着就觉得痛。”裴母颇有耐心地道。
裴父给裴母递了一瓣橘子,给她补充水分,然后亲自上阵:“小傅这个年轻人,性格沉稳,前途无量,你要好好珍惜。”
在说教这方面,裴父的口才不如裴母,没几句话过后,又将接力棒交回了她手上。
“傅家的太太,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也要学点儿商业常识呀。你看现在,各国都流行‘夫人外交’呢。”
裴奚若听得眼前发黑,仿佛已经看见了未来自己如笼中鸟一般的生活。
什么“夫人外交”,意思是傅展行出席酒会的时候,她也要跟着去?不仅如此,还要跟平城的小姐太太们打成一团,拉近关系?酒吧不能去,吊带裙不能穿,头发不能随便染……
她是结婚,还是坐牢?
裴奚若第一次发现,生活好像失去了掌控。
结婚前,裴家宠着她,连傅展行也和她签好协议,讲明除必要情况之外,互不干涉。
可结婚以后,她发现一切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简单——陪他出席应酬,算不算“表面工作”?在长辈间周旋,算不算“必要情况”?按合同,她都该履行。
从裴家离开,裴奚若跟司机报了地点,便打开了手机。
她径直找到傅展行的对话框,一气呵成道:我想离婚!
寻常人好端端收到这样一条消息,第一反应,应该都是问“为什么”吧。
裴奚若打开一看,差点儿翻白眼。她这便宜老公,居然回了更为冷漠的六个字。
傅九:毁约赔三亿元。
今晚是裴奚若一位网红小姐妹的生日会。
这位姐妹平日在圈子里人缘不错,邀请了很多人,在酒吧包场举行生日会。
下车前,裴奚若还在思考未来何去何从。可一来到熟悉的声色场所,她便瞬间丢下烦恼,像只花蝴蝶一般飞进了人群。
“仙仙来啦。”小姐妹亲热地和她拥抱,“坐我边上可以吗?”
“好呀。”裴奚若将自己的礼物送上,便坐到了卡座中央。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水味,这里作为酒吧的黄金核心区,坐了五六个女人。一见到她,她们便纷纷笑道:“仙仙,你来晚啦。”
她们的妆容差不多,穿着差不多,就连长相也有八分相似。这对裴奚若无疑是个极大的考验。
好在,她有认人的特殊技巧。
那个洛丽塔风的,是Alice,某站著名动漫区博主;蓝色卷发的是豌豆;拿自拍杆在直播的短发女人,是甄小蕾……
裴奚若一一跟她们回了个招呼。大家其乐融融,聊起了美妆、穿搭。
甄小蕾跟大家插科打诨了好一会儿,然后转回脸对着镜头解说:“刚才又有新朋友来了。”
弹幕早就飘过一片。
“这个美!”
“这是谁呀,以前怎么没见过。”
“是我老婆裴仙仙,啊啊啊!”
“新朋友是大明星吗,也太好看了!”
直播意外被人抢了风头,甄小蕾并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都想看她吗?那我们就一起看好了!”
弹幕一片“哈哈”。
接下来,甄小蕾又好几次有意无意地cue到裴奚若,话里话外,营造出一副两人极其熟络的样子。
其实,论粉丝量,全职博主甄小蕾是裴奚若的好几倍,根本不需要巴结她到这个程度。可架不住她是网红圈里罕见的真正的白富美,和她玩得好,利益不言而喻。
“仙仙,她蹭你呢。”豌豆贴过来道。
这群姐妹如简星然所说,平日里抱团玩耍,互相带流量,暗地里却少不了互相攀比、拉踩,生怕对方超过自己。
裴奚若虽不在意,可也懒得给她们当枪使。一局狼人杀结束,她便丢下手里的牌,起身去了洗手间。
这酒吧的洗手间,做得极具金属朋克风。镜面处理得很好,照得人脸极为漂亮。
裴奚若出来时,几个女人正在镜前,一边照镜子,一边补妆聊天。
“她今晚可真是好大的排场,请了那么多人。不过,她男朋友也没照片上那么帅嘛,害我白期待。”
有人故意打趣:“桃啊,别人的男朋友,你期待什么?”
“讨厌,好奇嘛,”桃桃一边补妆,一边道,“还有,你们看见甄小蕾没,一直贴着裴奚若蹭。”
“我听说裴奚若要嫁进傅家了啊。”
“哪个傅家?”
“还有哪个?平城那个。”
“不是吧?”桃桃一下放下手中的粉饼,“她家不是暴发户吗,私生活还那么乱,能嫁到傅家去?”
朋友还未答,桃桃倒是已经收拾停当,不经意地转过头来,顿时吓了好大一跳——裴奚若居然就在她们身后。
桃桃下意识地捂住胸口,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
裴奚若走上前来,倒是笑眯眯的:“刚才看你们在忙,不好意思打扰,这下,终于可以洗手了。”
她这云淡风轻的态度,反而让桃桃摸不清虚实:“你都听到了?”
“我又不聋。”
桃桃被呛了声,一时不知该撤退还是该继续。
裴奚若对着镜子左右偏了偏头,才问:“你是新婚不久,所以对别人的婚姻也那么感兴趣吗?”
裴奚若这就是明着挑衅了,桃桃索性冷哼道,“怎么?以为‘高嫁’就很了不起吗,背景差距大,嫁进去也是受委屈,还以为自己多幸运呢。”
“哦,”裴奚若眨了眨眼,“所以,你是考虑到这点,才嫁得那么‘低’?”
“你!”桃桃一下被戳中痛点,脸色难看得像是要吃人。
桃桃这个名字,裴奚若是听过的。
据说,她进圈就是为了捞个富二代,前阵子终于得偿所愿,却被娱乐媒体扒出从她的婚纱到钻戒都是高仿,连带着那装阔老公的皮也掉了个干干净净——原来,不过是个家业凋零、游手好闲的小开。
裴奚若故意像小说中的恶毒女配那般,呵呵笑了兩声,将纸巾丢进垃圾桶,就要离开。
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道来者不善的女声:“你就是裴奚若?!”
这又是谁?
裴奚若看去,只见是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女孩,容貌称得上清丽,神情却带着一股刁蛮。
视线相对,那女孩挺了挺脊背,更加高傲道:“我是傅展行的表妹沈思妙。”
她这语气,分明是找碴来的。
桃桃顿时在心中暗爽,预备看裴奚若吃瘪。
哪知,裴奚若却听不出火药味似的,弯了下眼,十分自然地接道:“哦?那你该叫我一声表嫂呀。”
话落,沈思妙瞪大眼,一脸不可置信。
她居然就这样以表嫂自居了?
真是好厚的脸皮。
“你们还没结婚呢,少占我便宜了,”沈思妙将排斥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况且在我心里,只有一个人能成为我的表嫂。”
裴奚若似是很感兴趣:“是吗?”
沈思妙得意地点点头,凑近道:“你想知道呀?”
“是呀。”裴奚若配合道。
“她就是……”沈思妙余光一扫,发现闲杂人等太多,便环抱手臂,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们。
没几秒,桃桃等人立即自觉地作鸟兽散。
等其他人都走了,沈思妙这才道:“听说,你是个画家?很巧,凡伊姐姐也是画家,只不过,她身体不好,一直住在疗养院里。”
裴奚若长长地“哦”了一声,等她继续。
“她和我表哥从小一起长大。”
裴奚若点头:“青梅竹马。”
“没错。而且,凡伊姐姐特别温柔,知道很多东西,跟你这种狐狸精一点儿也不一样。”沈思妙越说,越是带着一种自得,“她和我表哥,才是真正的灵魂伴侣。表哥肯定是因为要和你结婚,才没有表白。”
裴奚若没想到,自己只是参加个生日会,还能意外地挖掘到和尚的一场风月。
好刺激。
不过,她仔细想想,觉得这多半是一场假风月——这个表妹,逻辑推理能力比她还要差。
裴奚若道:“你表哥已经二十六岁了,这个月才认识的我。他要是喜欢她,过去十几年干吗了?”
沈思妙被噎了下,还是不服输道:“不许我表哥开窍比较晚?”
“当然可以。不过很可惜,就算他们两情相悦,”裴奚若从包里摸出一本结婚证,夹在指间一晃,“你那个凡伊姐姐呀,也只能当人人喊打的小三了。”
看见那红艳艳的本子,沈思妙一下子瞪大眼,声调也拔高了八度:“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裴奚若十分欣赏她此刻的表情,一笑,眉眼愈发流露出艳丽之色:“你猜。”
这副狐狸精得逞的样子,把沈思妙气了个半死。
“好啦,只是一点儿小事而已,你这么生气做什么。”电话那端,传出一把女人的轻柔嗓音,“从小就这个急脾气,小心伤肝。”
“凡伊姐,你要不要这么养生,都火烧眉毛了啊!”沈思妙气呼呼地靠在大理石台边。
她刚才着实体会到一种气急攻心的感觉。
那个裴奚若,真的好气人,长得就一副狐狸精的样子,一笑,能把男人的魂都勾去了,花枝招展的。也不知道,表哥看上了她什么。
她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凡伊姐,男人是不是都只看脸啊?好肤浅。”
电话那端,女人笑了笑:“嗯?”
“除了脸,我想不通表哥为什么会娶她啊——要学历没学历,要人品没人品,不到两年就谈了八段恋爱,一定很花心。”
董凡伊似是在想什么想得出神,过了会儿才轻声道:“她不是S大毕业吗?”
“谁知道是自己考的还是买的啊,”沈思妙翻了翻白眼,还想说什么,突然抓住了关键词,“欸,凡伊姐,你还说自己不喜欢表哥,明明连情敌的底细都打探清楚了嘛。”
董凡伊很淡地笑了下,语气无奈:“思妙……”
她的声线仍然带有病中的柔弱,让人一下子想到被风吹开的薄纸,沈思妙的目光暗淡下来——是呀,喜欢又怎么样?她的身体不好,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才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心意吧。
沈思妙心头涌上一股难过,下意识扯开话题:“那个,凡伊姐,对不起啊,我是不是打扰你了?这么晚了,你应该已经睡觉了吧。”
“还没有,今晚月亮很好,我在画月亮呢。”电话那端,传来一声轻轻的放下画笔的声音,停顿许久之后,董凡伊忽然说,“妙妙,像你说的,我想我确实是喜欢你哥哥的。”
这么多年了,沈思妙时不时就要打趣一下傅展行和董凡伊,每每这时,两人一个神色淡淡,另一个无奈地带笑,似是谁也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而今,终于听到一方承认,沈思妙却没有喜悦,只剩揪心。
“凡伊姐……”
“不过,我不想破坏什么,”董凡伊轻轻地说道,“能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就够了。”
在洗手间呛了沈思妙这事,裴奚若一点儿都不心虚。
她自认为还是很讲道理的——人家巴掌都挥到眼前了,她总要打回去吧。
要是这所谓的小姑子去找傅展行告状,那就更好不过了,最好他一怒之下,把她休了。
傅展行啊……
一想到傅展行,裴奚若就牙痒痒,对这桩婚事的不满越发浓重。
要不是他机关算尽,步步为营,诱导她签下协议,她现在还是只单身美丽的小蝴蝶呢。
想到这里,她的报复心忽然噌噌噌地涨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用很嗲的声音给他发语音消息:傅先生,到家了吗?
他没回复,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刚才在酒吧,碰到你表妹了,她好过分,居然骂我是狐狸精,你要给我评评理。
宫斗剧里的皇帝,不是最讨厌嫔妃叽叽喳喳吗,她今天就要做个长舌妇,报那三亿元之仇。
墙边的古老座钟指向深夜十一点,傅展行坐在窗边,视线落在那串修好的佛珠上。
下午從平城登机时,它的线忽然断了,深棕色佛珠四散砸落,滚了一地。
这种事,有人会将它当作不祥的预兆。
不过,傅展行不信佛。
佛珠的线断了,不过是因为它年岁太久而已。
但不知怎的,见到那佛珠掉落时,他脑海里却忽然冒出一个更无聊的想法——佛珠的线断了,他的封印要解开了。
稍一追溯,他才想起这个说法来自谁。
当时,他让她收起想象力。
其实,她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明明他们相处时三句话都聊不到一块儿,她倒意外地道破了它的来历。
傅展行似是自嘲般地勾了下嘴角,收回思绪,将它戴上手腕。
而后,他摆开棋盘,一人执了黑白两子,就这么下了起来。
以前,为静心修身,傅展行试过很多种办法,现在自己跟自己下棋倒成了习惯,哪怕不心浮气躁,闲时,也会坐下自己跟自己来一局。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接连亮起,同时进来了很多条消息。
第一条来自二伯母:阿行,你看,婚礼的事,要告诉你妈吗?我知道你基本不跟她往来,但怎么说,也是你的人生大事呀。
他眼皮轻垂,许久才回复:不用。
第二条是裴奚若发来的。
他这位名义上的太太,着实多变,前脚无缘无故地闹离婚,后脚又忽然换上一副甜腻的语气,要他评理,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来一往地发消息,效率太低,傅展行直接拨了通电话过去。
接通后,他不说废话,只问:“哪个表妹?”
“就是那个叫沈思妙的呀,”裴奚若找了个安静之处,手指不断地绕着长发道,“傅展行,你之前说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可是现在,你表妹都踩到你合作伙伴的头上了欸。”
嗓音还是嗲嗲的,一副要他为她做主的模样。
寂静的夜色中,她的声音隔着手机传来,像是神话中的海妖,黏腻得吓人。
这样的态度,傅展行曾见识过——在两人刚刚认识的时候,她就是如此矫揉造作,后来才略微恢复正常。
只是,他不知道她最近为什么又突然发作。
他掀了掀眼皮:“裴小姐是因为表妹的胡言乱语,才想跟我离婚?”
“唉,不是啦,我那只是一时冲动。”裴奚若假装无事发生,她可赔不起那么多钱,“傅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哦?”
“不是有那个说法吗——婚前恐惧症——我只是突然犯病了。”裴奚若做娇羞状。
他提醒:“我们只是演戏,不用这么投入。”
“没办法,我比较敬业。”
傅展行轻轻哂笑了一下,倒没有再和她继续掰扯:“裴小姐,不早了。”
“等等!”裴奚若生怕他挂了电话,连忙拿起恶毒表嫂的剧本,连声线也下意识地恢复了原样,“那你表妹欺负我的事,就这么算了?不应该好好教训她一顿,让她来给我磕头道歉吗?,
“她还口口声声说我勾引你呢,你再不昭告天下说爱我爱到发狂,这个锅,我可背不动哦。”她使劲地作。
反正结婚以后,她就要变成笼中鸟了,不如发挥本领,让他也没安生日子过。
本以为傅展行多少会有点儿不耐烦吧,可她一通话说完,他却只丢下三个字:“知道了。”
裴奚若一愣,头皮忽然有点儿炸。
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他不会真要照着她说的去做吧?
一来真的,裴奚若立马就怂了。
她对这桩婚事,一向秉持能保密就保密的态度,从没主动向外界说过。
毕竟,傅家那么有名,她和他的事要是真的传遍全国,只怕离婚后,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會有一大群人在背后议论:“喏,那个就是傅展行的前妻。”
她不要做傅展行的前妻。
她希望自己永远是裴奚若。
“傅先生,你这话一定是在开玩笑。”她干笑两声,开始给自己找台阶下。
“那要看裴小姐是不是在开玩笑了。”
裴奚若翻了个白眼。
这男人的风格还是一如既往,不将她呛回去就不舒服似的。
怕他胜负心太强,真的将婚事高调地公布出去,裴奚若决定认怂:“我当然是开玩笑了,你看今天也这么晚了,不如我们忘了这个话题行吗?”
说完,自己也有点儿心虚——明明是她起的头,却也是她先求和的,似乎确实不讲道理。
他会答应吗?
裴奚若心中一阵忐忑,忽然急中生智,很有内涵地说道:“当然,你要是实在‘不行’,我也没办法。”
傅展行:“……”
电话那端,沉寂了片刻。
裴奚若眨了眨眼:“傅先生?”
人呢?被她吓跑了吗?
好在下一秒,男人开了口,声线很稳,看不出被吓过的样子。
“可以。”
裴奚若忽然想笑。
他是故意避开了“行”“不行”的字眼吗?
这和尚,有点儿纯呀。
一转眼,八月尾声将至。
往常这个时节,裴奚若都在世界各地飞,半是工作需要——画家嘛,灵感用多了,总有枯竭的时候,需要接触新鲜事物;半是为了避暑,夏天,她偏爱往挪威、瑞士、俄罗斯这些地方跑。
可今年被婚事给“捆”在了原地。
不能往外跑,她干脆在画室宅了起来,傍晚时分,才会和简星然出门去游泳。
她就这么规律地过了二十来天,便到了傅氏一年一度中秋家宴的日子。
裴奚若作为新成员,自然收到了邀请,傅展行提前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会路过申城,将她捎回去。
这就属于“必须配合”的情况了。裴奚若扔下铅笔,将扎着的头发放下,换掉白色T恤和卷边牛仔裤。上车时,她一下就从朴素的人民艺术家,成了眼角眉梢都飞着媚意的狐狸精。
“走吧,傅先生。”她刚完成一件很满意的作品,估计可以卖高价,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
傅展行倒是因为这过于轻快的语气而朝她看了眼,以为她又有什么花招。
他不知道,裴奚若吃了上次的败仗,哪敢轻易挑衅,接下来的一路,都本本分分,安静如鸡。
两人到达傅家老宅时,天色尚早。
傅老爷子已经八十二岁高龄,身体却依旧健朗,许是久居高位,神情不怒自威。
话题围绕商事谋略,他们一问一答,一板一眼。裴奚若听了两句便觉得无聊,忍了好一番才没打哈欠。
“对他来说,是解脱,也是赎罪,醒不过来就醒不过来吧。活到我这把年纪,也没什么看不开了。”出神间,忽而听见傅老爷子沉沉地叹了口气。
裴奚若的思绪被拉回来。
怎么气氛突然变得沉重了?
她下意识去看傅展行,却见男人容色冷淡,似是不愿聊起这个话题。橙色夕阳从窗子里透进来,也没给他添上丝毫暖意。
直觉告诉她,他们聊的是傅展行躺在疗养院中的生父。
而这一家人的关系,必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样美满。
裴奚若忽然有点儿坐立不安——她不是傅展行的什么人,万一听到狗血的八卦豪门秘辛,之后被他灭口就惨了。
于是,她赶紧找了个理由走出书房。
傅老爷子倒没阻拦,估计也觉得留她在这里不合适。
出了书房,她才觉得这坐落于山脚的宅子空气上乘,沁人心脾。她伸了个懒腰,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活泛起来,在苏式庭院里边走边赏景。
不料,她和傅氏七大姑八大姨狭路相逢。
她们正在回廊中闲坐,互相攀谈、嬉笑。
“表嫂?”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道女声。
裴奚若疑惑地眯了下眼——这里能一眼认出她并且叫她表嫂的,应该就是沈思妙吧?可沈思妙对她的态度怎会如此亲密?
谨慎起见,裴奚若微微一笑:“嗯?”
“表嫂,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啊,我们上次不是刚见过面吗?”沈思妙过来,竟亲热地挽上她的手臂,将她往一干人等面前带。
裴奚若这下确定是沈思妙了,面上带着笑,手上却使了劲,挣脱了她。
“表嫂?”沈思妙疑惑道。
“我怕你推我下水。”裴奚若笑眯眯的,嘴唇翕动。
“……”沈思妙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宫斗剧看多了吧。
当然,她也确实没安好心——这回廊中坐的女人,不是出自傅家,就是出自其他有名望的豪门,都是名门闺秀。她要告诉裴奚若,名校出身、多才多艺、举止高雅的人,才是傅家的标配。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新加入我们大家庭的表嫂——裴奚若。”众人谈得正欢,沈思妙突兀地开口,眉飞色舞,“她是个网红,在网上特别有名,随便发张照片,就有好多网友评论呢。”
这一招是幼稚的明褒暗贬。
裴奚若虽没想到她这么直白,不过也没在怕的,轻笑了下,正要开口,却有一人先道:“若若,你来了呀。”
那人的嗓音带有独特的辨识度,加之那一身亚麻旗袍、亲切的叫法……
裴奚若看过去,惊喜道:“二伯母?”
唐嵇玉就坐在不远处,可还是站起身,亲自过来带她入座:“刚才在书房陪阿行吧?”
裴奚若也上道,乖巧地点了点头:“现在爷爷和他讲公事,我就出来透气了。”
“刚好来陪陪我们。”唐嵇玉笑着看向众人。
其他人也不是傻的——唐嵇玉相当于是傅展行的养母,傅洲目前又稳坐集团一把手之位,连她都表达了对裴奚若的认可,她们还愣着干什么。
于是,哪怕心里觉得“網红”不是正经职业,大家也还是纷纷表达了对她的赞赏,夸她漂亮、有灵气、讨喜。
沈思妙一脸菜色,满腹怨气地坐到了一旁。
“若若还是个艺术家呢,”唐嵇玉笑了笑,“她的画呀,和人一样,有个性、有灵气、有想法。”
众人附和称赞,接下来基本围着她说话。
“奚若呀,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艺术设计?哪个大学?啊,S大,那有没有上过格雷森教授的课?我和你说,他……”
这还算是裴奚若感兴趣的,能聊上两句,可后来随着话题打开,她扛不住地越来越困。
可能是唐嵇玉给她立了个艺术家人设吧,这会儿,有人和她聊文学,有人和她聊戏剧,有人和她讲古典音乐……全都是催眠神器。
而且,篇幅又臭又长,语气还慢条斯理。
“等以后你和阿行安定下来,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我们平时很热闹的,经常约着去听歌剧呀、音乐会什么的,以后我让思妙叫上你。”沈思妙的妈妈,也就是傅展行的姑姑道。
裴奚若眨了眨眼,如实地讲来:“姑姑,我可能听不懂。”
“怎么会听不懂呢?”
“若若,你不用拘谨,喏,这里也有几位你的嫂子,你们可以先约着玩一玩。”姑姑看样子很想将她拉进大家族中,“多接触接触这样的活动,慢慢就爱上了。”
“是呀,若若,十二月有京芜剧团的专场芭蕾演出,一起去看吧?”
裴奚若还没说话,另一人很感兴趣地追问道:“哪天?”
“我看看,嗯……十二月一号。”
“一起去吧?”
裴奚若刚张了张嘴,旁边立即有位长辈嗔怪道:“一起去什么啊?人家才刚刚结婚。”
“也对,也对,先过过二人世界。”一个嫂子立刻笑道,“对了,你们什么时候要孩子呀?要不我们约着一起怀吧,有个伴儿呀。”
裴奚若:“……”
这话题一波接一波,已经到了她无法预料的走向的程度。
毕竟是不好撕破脸的场合,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唐嵇玉,却见这位二伯母带着温柔慈祥的神情看着她,好像默认了这是她和傅展行迟早的人生计划。
裴奚若绝望了。
沈思妙在一旁看着,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凑近她道:“早和你说了吧,傅家不是这么好进的。”
这一刻,裴奚若竟然都不想反驳。
是啊。
这哪是傅家,简直是座锁妖塔。
她居然还签了两年协议,现在想离婚都不行。
离婚……
裴奚若忽地眼前一亮。
不能离婚,但她可以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