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就去见你

2021-01-03 14:11长欢喜
花火彩版A 2021年10期
关键词:室友

暗恋是风,风的形状是小熊气球,小熊气球是男主没有送出去的告白。

新浪微博:@长欢喜HX

01

千善每日去坐电车时都能见到那人——在站台边,那时刚到春天,空气里还有着料峭的凉意,他穿着一件浅棕色风衣,肤色白得像干净的素描纸。

后来千善才知道,原来他就住在她对面,每天比她早几分钟出门。恰逢那段时间她日日加班,晚上回来得晚,故而搬过来以后,两人竟然从没见过面。

起初发现这件事,是在一个暴雨天,春雷滚滚的时候,千善的电灯泡在闪了几下之后,终于宣告罢工。

千善踩着椅子根据经验扭了几下电灯泡,无果,只好披件衣服向邻居寻求帮忙。

她去敲门时,顾浔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他们这里的户型都一样,是一个大开间,千善住进来后,并没有特意打理过。

她对生活鲜少有什么过于精致的要求,每日游走在公司与家的两点一线中,甚至连厨房都很少进,大多时候都是点外卖。

但顾浔的这间屋子明显被他精心收拾过,换了胡桃色的木桌,上面铺着深青色的亚麻桌布,桌上放着几枝鲜花,斜插在花瓶里,空气里还飘散着一些若有似无的木质香薰的气息。

他起身去给千善開门,身上还穿着上午等车时的衣服,只是大衣脱掉了,里面是一件浅褐色的高领毛衣。毛衣很薄,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

他将尚未阅读完的书籍放到玄关旁的鞋柜上,千善暼了一眼,深绿色的封面,是黄锦树的《雨》。

修好灯泡后,千善又坐在电脑前改了一会儿设计图。

工作群里一直在叽叽喳喳地闹个不休,大家在讨论最近上映的一部电影——《爱如捕风》。

很文艺的片名,千善之前在微博里看过介绍,是一部关于暗恋的片子。电影上映后,票房便一直居高不下,她中午去餐厅吃饭时,都能听见新来的两个实习生在讨论这部电影。

千善对这样的题材不太感兴趣,看了两眼便关了手机。

那天晚上睡觉时,千善又梦到了蔺冉。

梦里,这个曾经对她讲过无数句情话的男人,与一群面目模糊的人一起站到了她的对面,言辞激烈地质问她为什么要抄袭江玥的小说。

她起身手忙脚乱地去翻找她最初存在电脑里的文档,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能够证明她比江玥更早撰写那个故事的文档不见了,她百口莫辩。

周遭斥骂声不断,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空气,不断被压缩,将她紧紧地裹在其中,几乎无法呼吸。

那些人从前是如何追捧她,如今便是如何将她踩到泥泞里。

她用力吸了口气,第不知多少天在半夜被惊醒。枕巾上也有了些凉凉的湿意,她在黑暗中发了一会儿呆,起身去找水喝。

冰箱里空空如也,她捏了捏自己的喉咙,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半。

好在楼下不远处有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她拿了钥匙,换鞋,出门,结果在楼下又遇见顾浔。

他就站在楼道口旁边的一盏路灯下,半个身子倚在路灯杆上,手里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他身上穿着一件打满铆钉的黑色皮衣,头发被随意地抓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在深夜里闪着刺目的光。

在他身子的另一侧,还停着一辆摩托车,应该是被他重新改造过,车身上贴了很多花花绿绿的贴纸。

千善第一反应是认错人了,毕竟眼前这个浑身充满野性的男人,与白日里那个儒雅温柔,连同人讲话都轻声细语的人实在反差太大。直到对方也略显讶异地同她打起招呼,她才敢确定他们是同一个人。

“还没睡?”许是久未说话,他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哑。

千善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睡裙。

她刚刚冒冒失失地跑出来,竟然忘记换衣服,此时对上男人的目光,才觉得窘迫。她轻轻嗯了声,指指拐角处的便利店:“出来买喝的。”语毕,她又礼貌性地问他,“你……”

顾浔的目光落在她眼角未干的泪痕上,不动声色地打断她:“明天要上班吗?”

“嗯?”千善愣了片刻,转头看了看顾浔的摩托车,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些隐约的猜测。

心里那只空气密度过高的气球好像被人扎破一个小口,里面的气体终于得以释放。

她嗅到一点新鲜的空气,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抿抿唇,小声道:“周末,不上班。”

02

千善第一次坐在疾驰的摩托车上看这个城市。

霓虹灯大部分都熄灭了,只有零星的几个地方还点着灯,然而即便是那些灯火,在摩托车的轰鸣声里,也都变成了模糊的画面。

她突然想起大一那年,有一次老师让他们画出风的形状。

虽然同是美术系,但设计专业的学生和油画专业的学生在手绘能力上有着明显的差距。他们面对这个作业手足无措,还是舍友提醒了千善:“欸,你男朋友不是学油画的吗,你让他画一幅给我们参考参考呗。”

那是她同蔺冉恋爱的第一年,她羞羞怯怯地给他打电话,那时他正在宿舍里打游戏,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两个小时后,千善收到一幅图,好像也没有什么技巧,背景是一片蓝天,天空底下是几栋低矮的白房子,房屋与房屋之间种着高大的树木,树上挂着两只气球,气球被吹得鼓鼓的,一只是小熊的形状,一只是兔子的形状。

但千善贫瘠的想象力到底是受到了启发,她感激地拥抱蔺冉。男孩那时留着很短的头发,穿黑色背心。他是那种有些痞气的长相,样貌很突出,新生报到没多久,他的照片就被人挂在学校的表白墙上。

那时千善同他表白,其实并没有抱很大的希望。

她的长相很普通,从小到大,有人夸她清秀,有人夸她可爱,有人夸她温柔,但很少有人夸她漂亮。

但她也不会因此就妄自菲薄,她依然活得鲜活而努力,积极地去参加各种校内活动,遇到喜欢的人,也毫不犹豫地去追逐。

但蔺冉答应她的表白,还是令她大吃了一惊,好像天上掉下个馅饼,正好砸在她头上。

“可不是我画的,当时在忙,让我室友帮忙的。就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学霸室友。”蔺冉嘴角勾着笑,与她一起往外走。

两人一起去食堂吃饭,千善抱着他的胳膊,软着嗓音说:“那得请他吃个饭。”

“不用,反正他喜欢画画。”

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但那幅画在千善毕业的时候,被拿到学校的夜市里卖出去了。

卖的钱,千善原本让蔺冉拿给他室友的,但被室友推掉了,最后她只好以室友的名义,将那笔钱捐了出去。

他的那位学霸室友叫什么来着?

千善皱了皱眉,那时她的一整颗心全系在蔺冉身上,此时才发现,她竟然完全想不起除他以外的男生的样子了。

其实,他们也一起出去吃过几次饭,两个宿舍的人浩浩荡荡地去校外,在深夜的大排档,蔺冉的学霸室友坐在角落里,帽檐总是压得很低。他很少接话,有时蔺冉会让他说两句,他酒量不好,脖子和耳朵一起红起来。

千善看他为难,推了推蔺冉:“你不要再为难人家啦。”

那天晚上散场后,她与蔺冉走在人群的最后方,他不知抽什么风,忽然问她:“你觉得我室友怎么样?”

“哪個室友哦?”

“学霸嘛。”他笑。

千善分辨不出他笑里的情绪,但那时的她天真地认为他在吃醋。她用指尖挠了挠自己的鼻头,故意刺激他:“很优秀啊。”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结束在蔺冉有些冷淡的声音里:“你别想了,人家有喜欢的人。”

03

千善这次走神走得有点久,直到顾浔将车子停在路边,她才回过神来。

顾浔拿掉她头上的头盔,春日的夜风吹过来,她方才上楼换了身外出的衣服,但还是有些单薄,难以抵挡这样的寒意。

顾浔看她一眼,脱掉自己身上的外套递给她,她本想推辞,但他已经自顾自地走进旁边的一间便利店里。

他出来时,手里拿着两杯饮料和两个烤红薯。

顾浔锁好车子,他们并肩往公园里走,那是一个沿湖而建的公园,这个点,除了几个遛狗的人,就只剩下零星几个夜跑的人。

千善喝完饮料,将瓶子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她与顾浔一人手里捧着一个烤红薯。

烤红薯的热气熏着脸颊,她轻轻咬了一口,好甜。

甜食好像真的有治愈人的能力,直到这时,千善因为那个梦境而带来的惊悸好像才真正缓解一些。

他们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因为不熟,所以两个人一开始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千善实在不习惯这样的沉默,胡乱地找了个话题。

“我没想到你会喜欢摩托车这种东西欸,一开始还以为……”

“还以为我人格分裂?”

千善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确这么想过。

顾浔便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以前确实是不喜欢的。”他说。

“那为什么又突然喜欢了呢?”

顾浔转过头,像是叹了口气:“我有一个喜欢的女孩。”

他点到即止,但千善毫无障碍地听懂了。

“她喜欢那种……有点野性的男生?”

“是。”

千善笑:“倒是跟我的喜好一样。”

“那后来呢?”她又问。

她平时其实并不是这么八卦的人,但许是今晚太无聊了,又许是——她觉得是顾浔主动同她说起这个八卦的,或许他的心事已经在心里积压许久,亟待发泄。

她自认为体贴地侧耳倾听,然而顾浔一段话在舌尖辗转许久,最后却只用了两句话就总结完了。

“后来我学会了骑摩托车,她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了。”

“啊……”千善喉间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她其实不大会安慰人,但又觉得自己既然听到了这样的话,就有义务对他进行安抚。

她沉默片刻,开始揭开自己的伤疤为别人疗伤:“我刚刚睡不着,其实是因为梦到了我男朋友,他背叛了我。”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背叛这个词最合适。

蔺冉先是劈腿江玥,然后又把千善新文的大纲透露给江玥,最后还细心地将她电脑里的原文档删除了。

面对着网络上气势汹汹的讨伐与攻击,她有口难辩,即便说出真相,也拿不出证据,最后只得退网逃避,卸载了除微信以外的所有社交软件。

好在她是在网站上写文,也从未在任何公共场合发过照片,因而尚且能够保留现实生活中的安宁。

但到底还是受了些影响的,铺天盖地的谩骂涌上来的时候,她几乎承受不住。尤其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之一还是她相伴许久的爱人。

她想办法自我疗伤了很久,才令自己保持着现在这样一个看似平静的状态。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掉。

但她同顾浔描述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还是平和的,她甚至带了笑,看着前方黑沉沉的湖面。

她抬起一只手捂住眼睛,说到某些细节的时候,到底还是溢出了一点情绪,指缝间沾了些湿润的液体。

她叹了声气,头顶忽地落下一片阴影,顾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他来到她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瞳孔里涌动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问她:“后悔吗?”

04

后来,那一整个春天,千善都和顾浔待在一起。

早晨,他们一起去坐电车,路过路口的便利店,顾浔会进去买两份早餐。

千善没有吃早餐的习惯,虽然胃已经不止一次对她发出抗议,但仍然难以令她重视起来。

可顾浔在这方面有着令人难以理解的固执,千善的一日三餐被他盯得紧紧的,不仅要吃,还要营养均衡。

晚上,千善便理所当然地去他那里蹭饭。

那阵子天气渐渐转暖,气候宜人,千善抱着电脑盘腿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作图。

厨房里间或会传来一些乒乒乓乓的声响,她条件反射地抬头看过去,玻璃上沾满雾气,隔着雾气的男人身形修长,侧脸的弧度透着股恰到好处的温柔。

千善从来没有见过比顾浔更热爱生活的男人。他的热爱不是那种激烈的、澎湃的,而是沉默的、静谧的,像一面湖,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湖面下鱼虾成群,水草舞动,一派生机勃勃。

千善看到他,常常会想起从前的自己——跟蔺冉恋爱之前的自己。

那时的她同现在的顾浔其实有点像,尽管住在宿舍里,但属于她的小小空间依然被打理得充满着磅礴的生活气。

她买很多奇形怪状的墙布、挂件,买好看的拖鞋,护手霜一定要不同气味的全来一瓶。她会花上半天的时间去做一手好看的指甲,为了吃上一口众人夸赞的面包,甘愿坐两个小时的地铁来回。

甚至——刚和蔺冉在一起的时候,她其实还是保持着自己如小太阳一般旺盛的生命力的。她会在深更半夜拉他去爬山,为了看一部喜欢但排片量很少的文艺片,硬生生熬到零点以后。

但蔺冉说他不喜欢这样,他喜欢安静的、温柔的女孩,所以,那场电影最终只有千善一个人去看,偌大的放映厅里,只有两个人。

她坐在中间,那个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也在深夜里独自来看电影的陌生人坐在最后一排。电影结束时,她被剧情感动,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候,手里突然被递来一包纸巾。男生身上清淡的香味飘到她的鼻间,她抹了抹眼角,说了声谢谢,再抬头时,只来得及看见一道俊秀挺拔的背影。

她有很久没有做过这些事了,生活在她的世界里早就变成了只需要满足生存需要的一道程序。

她蜷起腿,把电脑放到沙发上,那些慢慢改变自己的日子,她其实并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觉得伤心。那个过程,她很快乐,因为她在逐渐变成蔺冉喜欢的样子——她以为是这样的。

她又想起那天顾浔问她后不后悔,她当时情绪纷繁、复杂,不知道自己到底后不后悔。

可此时那些被她长久压制住的真实的自己,好像又在这样一个夜晚忽地冲破泥土拼命钻出来。

其实是……后悔的吧?

抛开那些被她刻意美化与粉饰了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不喜欢现在这样的自己。

她抱着膝盖,那种纠缠了她很多天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她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吸气,正难受间,肩膀上忽然一重,一条细绒毯子被搭在了她的身上。

顾浔半蹲在她旁边,探身捞过她的电脑。他衣服的布料擦过她的皮肤,她张开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他身上细微却妥帖的香水味瞬间将她捞进一方温暖的天地里。

她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就见他曲起手指指了指她屏幕上一只断了线的小熊气球,若有所思道:“暗恋是风,风的形状是小熊气球,小熊气球是男主没有送出去的告白。”

千善他们公司最近接了《爱如捕风》的外包宣传,她负责设计各种宣传海报,其实她才只写了“暗恋”两个字,没想到顾浔竟然仅通过这些信息,就精准地猜出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她坐直了身体,眼睛罕见地亮了起来:“没想到你还懂这个。”

顾浔沉默了片刻,说:“我大学是学油画的。”

05

千善第一次听顾浔说起他完整的暗恋故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暗恋故事好像都大同小异。

他在落难时受人恩泽,与女孩一见钟情,后来一路跟随在女孩后面,和她考入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然后眼看着她恋爱、工作、受伤……

他语气平和地同千善讲他的这些暗恋往事,房间里飘散着的尽是浓郁的鲫鱼汤的气味。千善小口喝着汤,发现每每提及他喜欢的那个人的时候,他的神色立马就会变得柔和起来。

千善觉得好奇:“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表白呢?”

顾浔其实有过两次想要向对方表白的时候。

一次是在他高考结束那年,在学校举办的毕业聚会上。那次整个年级的人都被安排在了同一个餐厅里,结束后,他看到女孩一个人站在路边等车,他送给她一朵纸折的玫瑰花。

那天,女孩喝得有点醉了,路边熙熙攘攘都是人,她接过那朵花,目光落在他清秀的面庞上。

他的意思那样直白,她想装傻都不能,于是在沉默片刻后,指了指路上呼啸而过的一辆摩托车对他说:“谢谢你喜欢我呀,我真的特别特别感动,但是,我其实喜欢……喜欢那种类型的男孩。”

像是怕他难过,她又手舞足蹈地补充:“真的,不是因为你不好,你长得很好看,我也很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但是,如果说那种喜欢,就是你想的那种喜欢……”

她被醉意熏染,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最后做出总结:“总之,是我自己喜好的问题,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感到自我怀疑。”

路灯光照着她的眼,里面亮晶晶,全是星星,她弯着嘴角,语气放得好慢、好温柔。

旁边有人注意到了他们,故意起哄,口哨声一声叠着一声。女孩纵然心里再坦荡,被这么一弄,也有點害羞了。她一气之下,直接攥住了他的手腕。

她手指的皮肤不算细腻,大概因为画画画久了,指腹有一些粗糙的纹理。那些纹理蹭在他的皮肤上,泛着轻微的痒。

她一时上头,拉着他走了好远的路,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又冲动了。她拖长了嗓音“欸”了一声,说:“对不起啊。”

顾浔摇摇头。

然后,他陪着她一起在那里等车,一直到她的家人来把她接走,他才沿着马路慢慢往回走。

那个暑假,他发了疯似的开始改变自己的穿衣风格,他学骑摩托车、打耳洞,母亲整日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怀疑他迟来的叛逆期来了。

去大学报到那天,他也是顶着这么一身夸张的行头去的,然后在校园里与她擦肩而过。她当时正同身边的女生说着什么,两个人笑成一片。

她没有认出他,又或者说,她根本就不记得他。

他失望地换回自己日常的装束,只在一些不需要必須待在学校的场合,才会让自己变得不一样一些。

而第二次试图表白,则是在大一那年校园文化节晚会的不久后了。那个晚会,很多人都表演了节目,他也被强行报了一个节目,是唱一首深情款款的情歌。

站在台上时,他在人群里搜寻她的影子。其实不算难找,她就站在他们班级的队伍里,她的目光专注地看着他,他从来没有被她那样注视过。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紧张,但那首歌,他唱得格外顺畅。那天过后,也开始有女孩将他拦在路上,学校贴吧里偶尔也会飘上来两个关于他的帖子——问他是谁,问他有没有女朋友,问跟他告白成功的概率大不大。

他用自己的方式让自己发光,以为这样她就会记住他。可没过多久,他就听说她和他朋友恋爱的消息。

他和他的朋友一起长大,那个朋友知道他喜欢她。

所以,其实他一开始是有一些怨恨的,但那些不满与不甘在碰上她望向他朋友时溢满笑意的眼神时,忽地就跑得干干净净。

他们已经吃完饭,顾浔在厨房洗碗,千善靠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

她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听完别人的故事后,好像总要发表一些什么感想才可以,但她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沉默片刻,只好没话找话地问:“你那个朋友……是不是故意的?”

顾浔洗碗的手倏地一顿。

顾浔想起有一日他无意间听见朋友与旁人聊天时提起他,朋友说自己从小到大都被笼罩在他“优秀”的阴影之下,早就受够了。

“不过,优秀又怎么样呢?他喜欢的人还不是喜欢我喜欢得死去活来。”

顾浔朋友的话甚至带了一点恶意,顾浔当时就攥紧了拳头,可后来他屡屡试图提醒女孩,每次瞧见她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样,千言万语就全卡在了喉咙里。

他不忍心打碎她的梦。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千善,半晌说:“是不是故意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一切的症结是,她喜欢他。

06

千善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才发现她的编辑给她打了电话。自从出了抄袭事件之后,由于她单方面的消极应对,她和编辑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千善犹豫了片刻,还是给对方回了条微信,没想到对方很快又拨了一通电话过来。

“你看微博了吗?反转了!”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兴奋,“你之前不是说是你男朋友把你的文档删了吗,当时一直没证据,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但是,今天晚上,你男朋友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发微博承认了这件事,还发了他跟江玥的聊天记录,反正现在舆论全都反过来了。”

微博已经被千善卸载很久了。她挂掉电话,重新在软件商店里将这个app下载回来。

等待的过程里,她不止一次地想到卸载之前挤满她私信箱的难听的话。

她这个人不太擅长吵架,记得小时候,每一次与人争执,起先她还能回两句嘴,到后面就开始生理性地发抖、流眼泪。

那些天,她也是这样,窗帘被拉得紧紧的,屋里一点光也透不进来。她将自己裹进被子里,那些曾让她热爱无比的文字,在这一刻全变成了刀刃。那些她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仿佛一瞬间全变成对她了如指掌的人,如数家珍地控诉着她的“罪行”。

就在她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突然有人敲响了她的门,一开始她不想理的,她甚至歇斯底里地骂过几句脏话。

但门外的人好有毅力,动作不疾不徐,最后她实在烦了,连头发也没打理,脸上都是泪痕,光着脚拉开了门。

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温柔的天光照进来,她许久没见太阳,有些不适地挡住眼睛,然后听见面前的人嗓音柔和地说:“你好呀,我是新搬到对面的邻居,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他递来他自己做的伴手礼,是一盒卖相好看的流心绿豆糕。

千善伸手接过来,想了想,还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男人却好像根本没被她的态度影响到,他个子很高,衣服的布料很柔软,上面还隐约透着一些类似于阳光的气息。

后来关上门,千善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盒绿豆糕,是酥酥软软的口感,甜度适中。她咬进嘴里,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忽然又开始往下掉。

她捏捏眉心,回忆笼罩着她的情绪,她这才记起,那其实才是她与顾浔的第一次见面。

这几个月,她本以为自己早已经从当初的伤痛里走出来,但伤口结了疤,不代表伤痛会愈合。一旦触碰到当初的记忆,她发现胸口还是酸胀得厉害。

她叹了口气,鼓起勇气打开微博,风向果然已经全变,当初涌向她的利箭,此时又尽数转向了江玥和蔺冉。

她看了一会儿,心情由忐忑转向无奈,退出微博,看到编辑给她发了新消息:“事情解决了,下本书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写?”

千善想了想,回道:“再说吧。”

消息刚发过去,底下突然又跳出一个短信通知,千善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蔺冉的手机号。

她点开看了一眼:我已经按他说的帮你澄清了,你能不能让他放过我?

紧接着又跳出一条新的短信:奉劝你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跟我一起相处那么多年,会偷偷留着我那么多把柄,你以为他能对你好到哪里去?

千善皱了皱眉,本想问蔺冉说的他是谁,但又实在懒得再与蔺冉有更多牵扯,只好作罢。

那是六月上旬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时隔这么久,她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是周末,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她准备去找顾浔吃饭时,却只得来一个他已经退租的消息。

他走得突然,只托房东太太留给她一封信,信里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日日是好日。

那其实是一部日剧的片名,千善曾在顾浔的电脑里看到过。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手忙脚乱地去翻她的微信,这才想起来,他根本就没有留下过他的联系方式。

他好像是突然出现在她生命里的小小神明,带着某种神秘的任务,将她从泥淖里拉出來。如今他功成身退,而她也将要继续去过被他影响过的、朝气蓬勃的第二人生。

07

来年春日,千善因为刚做完一个备受好评的大单子,领导高兴,给她放了长达一周的假。

她拉着好友去北方旅行,有一日下了雨,她们躲进山间一个人迹罕至的寺庙里。

庙宇很小,无人看管,门旁的架子上却错错落落地被人挂了不少木牌。好友无聊,一排一排仔细观看,看到其中某一排时,突然惊呼出声。

千善没好气地暼她一眼:“怎么了?”

好友捏住千善的手腕:“这都是给你的。”

千善一愣,凑过头去,确实是她的名字,看笔迹也都是同一个人写的。这人年年都来,每次过来都会留下一段祝福,有时是祝身体健康,有时是祝心想事成。

千善一块一块抚摸过去,发现最后一块停留在去年的春日。

她的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像一阵微风从心间吹过,她想抓住,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抓住什么。

好友大抵觉得好玩,叽叽喳喳地打趣她:“该不会是你哪个暗恋者吧?”

“怎么今年没来了?移情别恋了?”

千善看了一眼木牌的署名:GX。

她在心里搜索着一个名字首字母是GX且从她念高中时就认识她的人,无果。

那天晚上,她们居住的酒店附近的电影院里又重新上映了《爱如捕风》。好友是这部电影的忠实粉丝,兴冲冲地拉着千善和她一起观看。

没想到旧片重映,放映厅里依然坐满了人。

电影比千善预料中的好看,起初听说是暗恋的故事时,她还以为又是那种矫情老套的青春片,但这部电影拍得出奇得温柔而富有感染力。

结束时,好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千善耐心地拍着她的后背,听她抽抽噎噎地给千善科普:“听说这个编剧写的是自己的故事,不过做了很多改编。”

“这个电影去年春天上映的,去年夏末,编剧就去世了,胃癌。”她吸了吸鼻子,想到什么般,又说,“对了,说起来,这个编剧跟你好像还是一个学校的,听说大学学的是油画,在学校里就是学霸,毕业之后,不知道怎么就当编剧去了。他叫顾浔,你认识他吗?”

08

从北方旅游回去后,南方城市又到了回南天,整日雨水不断,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

千善怕东西发霉,有一日趁着天气好,把书架上的书全拿了出来,准备晒一晒。

整理到一半时,一片幽深的绿忽地闯入她的眼帘,她愣怔片刻,记起那是去年的这时候,她随手从顾浔那里借来的书。

她当时觉得封面好看,生出了几分好奇,可拿过来以后,从未翻开过,后来也忘记还给他。

窗外春光明媚,鸟雀声不绝于耳。

她垂下眼,随手翻开第一页,上面是顾浔用铅笔摘抄出来的一个小片段:“你一直梦到她初到的那晚,像一朵初绽的夜合花持续朝着你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那是你此生最幸福的时刻之一。而其他的时光,都像流水般从躺在床上的你身上缓缓流过。”

他的字迹很清秀,就像他的人一样,千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那部电影的最后——

多年后两人重逢,男生轻笑着描述起两人的初见:“那天也是一个雨天,那年发了很大的洪水,我不小心和家人走散了,在雨里,然后你把我拉进了你家里,还记得吗?”

女孩眨眨眼,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画面被推远,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千善合上书,又想起那日在那个山间的庙宇里,她与好友偶遇到的那些许愿的木牌。

她还记得,最后一块木牌上写的是:我明天就去见你。

千善后来想了想,第二天就是那缕天光照进她房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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