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芳
霞客院
李家山庄大队的霞客院小队——峰峦深蓝
伸出臂弯,环住了小小的村落,28 户人家
一百多口人。一个苍老的声音:
山是盘龙山,河是月牙河,庙是正觉禅
青石山脉,沿山势而下
新鲜的轻柔的跳动,穿过已不存在的大殿
大雨倾盆,大水汤汤,盘龙山下
中流砥柱的澎湃
是层峦叠嶂小心呵护的传说
我少年的舅姥爷,许给了寺里
正觉禅寺最后一个僧人
长大,还俗。成年的他,是骑着自行车奔
波在村道上的乡镇干部
归隐于世间俗事
他的身后,十八罗汉石在时光里风化
龙角挑着一缕纯白的云雾隐去
骑驴的徐霞客,慢慢悠悠
他的影像是云雾散淡,不小心露出的惊鸿一瞥
我看见了水杉
大片刺槐和马尾松,度过烟火和尘世
板栗林空荡荡的,一个夏天都在托起栗苞,乍起锋利的刺
消磨掉时辰和耐心,板栗砸下来——
鹅卵石般的温润
握在大地的掌心,时光静止——
我看见了水杉,止息了风,光和影
笔直的树干支撑起流淌
纤细的枝条优雅,伸向虚无的手指
指节分明
远处的海浪花翻卷,世事多缠绕
海风总是撕扯着一团凌乱
而我的目光已到达云端
林子里人声渐渐稠密
水杉洞悉一切的神气,它低处的枝条
像一把搁在尘世的梳子
潮起潮落,都经受不住
它疏密有致的齿
翅膀
一场倒春寒吹着了肩膀
颈疼,肩疼,手臂疼
远山之巅,刮过来的春风,沿着骨缝
吹——
疼痛肆意,从一种植物到另一种
从此地到彼地,殷红的疼,嫣红的疼,紫红的疼
在后背,不经意间,火罐拔出了痧
春天就是用来折磨人的
从山峦到沟谷,春天一路游走
花朵一路喊疼
我在密室,一口口呵气
抽筋断骨地疼
默不作声的玉兰,从窗前
悄悄挺起两片紫红花瓣
我的肩胛颤栗着抽出两扇翅膀
危崖现身
山涧曲折回环,小路隐约
这漫长的铺垫
流水舒缓,涉水石不动声色省略掉絮叨
绝路处,鸟儿屏声敛气
危崖现身
以不可企及的高度,倒提了人间
危崖在潭水中现身,在山谷的低声部
在止息的瞬间,在镜中
一把古剑,如神来之笔
從时光的深潭里,慢慢抽出了它的锋芒
天泉水和试剑石
无限风光,在峰顶
汇成一脉纤细的泉水,仿佛为了证明
山水在沉思,水流纯正清澈
山有山根,水有水脉
那块悬崖,被传说中孙膑的剑法劈开
试剑石上,剑痕累累
一眼天泉清瘦,文弱,却治愈了
他的膝盖和伤痛,剑风溅起一粒火种
一颗出世的茶树,从石壁的缝隙里长出,依然茁壮,蓬勃
叶片落入瘦泉,一个人的抱负
和峰峦一起入阵,风吹崖壁
因势而出,厮杀声里,一页页翻开他的兵书……
秋风起,天泉水撤下试剑石
芦荻飞扬,掩护着水流
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匹叫三万的马
一匹叫三万的马,年轻,娇小,稳健
它的鬃毛掠过天空高远
它在巴塘草原,等我
一匹叫三万的马,叫我爱上疾风,爱上
扫荡天空的劲草
爱上迎面而来的高反,如同重生
它治愈了我,让我爱上迎面而来的倥偬
爱上微微的倾斜,阳光沿着远方的山峦流淌
爱上嶙峋的岁月在低处
爱上一个巴塘高原上的士兵
他黝黑的皮肤,他羞涩,默默收回无处安放的眼神
他打马疾驰而去的背影
是高原的边界
我的山际线,跟着他缓慢迁移
我身上的海风,沿着他的海拔一路提升
西宁2200,玉树3600,杂多4200 ,牧区4800+
唐古拉山5000+……
我一一记下生命的刻度
哒哒马蹄,高原的省略号
省略掉我昏沉的中年
逆时光的梦,呼啸而过,轻轻拂过巴塘草原上
最后的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