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敏
摘要:经济基础是中国革命道路实践的基础。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通过牢牢掌握经济命脉巩固和扩大新生革命政权成为摆在各根据地或解放区的头等大事,创立苏区(边区)银行就是其中的重要实践。创立具有中国共产党特色的银行不仅有力清理了旧政权、旧军阀留下的各种金融货币乱象,而且还能建立新的金融供给体系,为根据地或解放区军民生产提供重要经济支撑。中国共产党早期在革命根据地创立各类银行的探索和实践,不仅巩固了革命政权,发展了根据地经济,也为构建新中国金融体系奠定了扎实基础。
关键词:革命根据地;银行;红色金融
中图分类号:F831.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1494(2021)03-0065-07
基金项目:2020年广西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研究基金项目“人民币面向东盟跨境使用的路径研究”(20FJY007)。
百年建党史,也是中国共产党不断坚持探索经济金融斗争与中国革命具体实践不断深化融合的历史。建立、巩固和发展红色政权,就必须牢牢掌握财政金融大权,“枪杆子”和“金袋子”在革命年代尤为迫切需要。毛泽东同志指出,把“发展工业、商业和金融业”作为“我党的重要任务”[1]。他认为近代世界列强在华的外资银行体系及买办长期垄断中国财政金融达80多年,充当列强掠夺中国金融巨利的经济侵略工具。因此中国革命要取得胜利,就必须摆脱帝国主义的经济掠夺,摧毁旧的金融制度并建立新的金融体系,以“融通资金,调剂市场,发展生产,丰裕财政,保证供给”[2]。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经验和教训也表明,在夺取政权、建立政权之时,就必须夺取银行、建立银行。夺取银行就夺取了“金袋子”,建立银行就为掌控财政金融的大权提供了主导权,这是新生革命政权“存活”的重要因素。因此,中国共产党成立伊始,就把建立银行摆在中国革命的重要位置,一手紧握枪杆子,一手紧抓“金袋子”。
为统一表述,本文把在苏区、边区和解放区创建银行统称为“革命根据地银行”。本文认为,创办根据地银行是中国共产党探索经济金融实践与推进中国革命的重要有力的战争形式之一。从时间坐标来看,苏区(边区)银行贯穿了土地革命时期、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全过程。从地域空间来看,革命根据地银行从中央苏区、到各大边区、解放区,党的革命事业在哪开展,银行就在哪组建,经济金融斗争也就在哪推进。为研究需要,本文将革命根据地银行发展分为三个阶段,即土地革命时期、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時期。
早在土地革命时期,即1927年到1937年,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就开始了探索组建苏区银行。该时期在革命根据地创建的银行已初具银行雏形,如发行货币,同时还具备存贷款等储蓄功能。
(一)创建第一家红色金融机构
1927年11月,福建闽西就成立了第一家红色金融机构—上杭县蛟洋农民银行,银行创设本金为当地农民协会提供的2000元(银票),主要目的是购买枪支弹药充实当地农民自卫军武装力量。蛟洋农民银行成立后,就印发了4000元左右的流通券,以此解决农民会员资金周转困难问题。流通券币值分一元和一角两种,以银元为发行本位,与银元挂钩。1928年6月25日,闽西军阀郭凤鸣集结反革命武装围剿蛟洋苏区,农民银行被迫停止营业。
(二)创建第一家苏维埃政权银行
1928年2月20日,在海陆丰地区第三次武装起义取得胜利之际,海丰县苏维埃人民委员会根据第二次工农兵代表大会的决议特发通令,成立海陆丰劳动银行,这是中国第一个苏维埃政权银行。根据《海陆丰劳动银行发行条例》有关内容:“为交易便利,特设此项银票。此项银票分十元、五元、一元三种,暂发行十万元。必要时再设分行,以便各地就近兑换。拒用银票者,与反革命同科。”[3]1928年2月末,在敌人的不断围攻下,海陆丰苏维埃政府被迫撤离县城,仅存10天左右的劳动银行即结束运作。虽然存留时间短促,但海陆丰劳动银行的创建说明了中国共产党早期革命领袖已充分意识到建立工农革命政权金融体系的重要性。
(三)创立第一家无产阶级性质的国家银行
1932年2月1日,根据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关于“苏维埃政府应开办工农银行,并在各苏维埃区域内设立分行”的决议,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家银行在江西瑞金叶坪成立。根据《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家银行暂行章程》[4]有关规定,中央政府授予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家银行发行货币的特权,并管理相应的有关事务。该条例内容首次对国家银行有了清晰准确定位。1932年7月,国家银行印制出第一批苏区纸币,印制了5分、1角、2角、5角和1元5种纸币。货币发行流通后,逐步回收了流通在革命根据地的各类杂币,中央苏区的货币实现了统一。国家银行成立后,陆续制定和颁布了《定期放款暂行规定》《定期抵押放款暂行规定》等有关货币存贷的制度规定,实现了存款与信贷两大功能,银行的融资信贷作用得到初步发挥。国家银行成立后,又相继在福建、江西成立分行,同时在市县一级相应成立了瑞金支行、兴国支行、石城支行等分支机构、代办处、货币兑换点。1934年10月,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国家银行编入中央军委直属纵队被迫转移,被称为“马背银行”。1935年10月,中央红军到达陕北结束长征,根据工作需要,国家银行与原陕甘晋银行合并,改称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家银行西北分行。1937年10月,国家银行西北分行改名为陕甘宁边区银行,自此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家银行完成了肩负的重大使命职责。国家银行是中国共产党建立全国性金融机构的第一次伟大尝试,有力稳定了中央苏区金融环境,特别是在巩固和壮大中央苏区红色政权中发挥了重要支点作用,为新中国金融事业作出了有益探索(见表1)。
解放战争时期(1945—1949),中国共产党根据新的战争形势和经济发展需要,在各个解放区已设有银行的基础上,统筹兼顾,重新合并组建了一批银行,如合并组建华中银行、西北农民银行、华北银行(仅存续2个月,1948年10月1日,晋察冀边区银行与晋冀鲁豫边区的冀南银行正式合并成为华北银行。1948年12月1日,华北银行等3家银行合并为中国人民银行)、东北银行。这一时期创建的银行已具备现代银行特征,银行功能基本成熟,并实现了货币职能的基本统一,这批银行成为新中国成立后的中坚力量。
(一)合并成立华中银行
1945年8月1日,华中银行在盱眙张公铺(今属安徽省天长县)成立,华中银行成立起便担负起发行华中币的历史重任,统一了江淮、淮南、淮北、淮海、盐阜等根据地的金融机构和货币。华中银行成立当日就正式发行“华中银行币”,共有13种面额、56种版别,“华中币”开始在华中抗日根据地区域内全面流通。据统计,华中银行从成立到完成历史使命的5年时间里,共发行华中币4251.6亿元[10],发放农业、工商业等各类贷款共计华中币26亿元[11],对保障人民生活、促进苏皖边区的生产、支持解放战争的胜利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1949年5月,华中银行改组为“中国人民银行华东区行”,至此,华中银行结束使命。
(二)合并成立西北农民银行
1947年11月23日,中共中央西北局发出布告,决定将陕甘宁边区银行与晋绥边区的西北农民银行合并,定名西北农民银行。西北农民银行由晋绥边区一个根据地银行发展扩大为整个西北解放区的西北农民银行,而且继续沿用原西北农民银行发行的货币为本位币。从业务内容来看,合并后的西北农民银行延续了原西北农民银行的主要业务。同时随着解放战争的全面胜利,西北农民银行率先实行合并与解放区货币对接,开创了不同地区相互流通、相互兑换的先河。1948年12月1日,西北农民银行与其他银行合并为中国人民银行。
(三)合并组建东北银行
中国共产党根据战争的态势,为巩固东北根据地,1945年11月11日,东北银行在辽宁沈阳马路湾大街成立,并于1945年11月12日正式营业。由于国民党军队猖狂进攻,1945年11月26日,东北银行撤离沈阳,经本溪、抚顺、梅河口,1946年1月,一路辗转至吉林通化,并在通化设立印钞厂。1946年7月,东北银行随解放军撤退至黑龙江佳木斯,并在佳木斯开机印制10元、100元的东北流通券,同时开始整顿东北地区金融,统一东北根据地货币,用东北流通券兑回前东北银行发行的法币。1948年11月沈阳重新解放,东北银行迁回沈阳,1952年东北银行改组为人民银行东北区行。东北银行成立后对配合我党我军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支援全国的解放战争均起到了巨大作用。
(四)合并成立中国人民银行
随着解放战争三大战役取得全面胜利,华北、华东、西北、东北4大解放区连成一片,全国革命胜利在望。已解放的地区经济物资交流日益频繁,但是,各解放区市场流通中的货币仍然存在种类较多、版别复杂、比价不一等问题,严重阻碍了解放区之间物资交流和经济恢复。面对新形势新任务,党中央统筹谋划把各个解放区的货币和金融业务集中统一起来,考虑建立全国统一的银行,中国人民银行就是在这种形势下成立的。1948年12月1日,经党中央批准,华北人民政府发布金字第四号布告,宣布“华北银行、北海银行、西北农民银行合并为中国人民银行,以原华北银行为总行,所有三行发行的货币,及其对外的一切债权债务,均由中国人民银行负责承受。于本年12月1日起,发行中国人民银行钞票,将人民币称为新币,定为华北、华东、西北三区的本位货币,统一流通。新币发行后,冀南币、晋察冀边币、北海币、西农币均称为旧币,将逐渐被收回。旧币未被收回前,旧币与新币按固定比价继续流通,不得拒用。新币、旧币的比价为:新币对冀南币、北海币均为1∶100,新币对晋察冀边币为1∶1000,新币对西农币为1∶2000”[12]。中国人民银行成立后,逐步把各解放区银行改组为人民银行的分支机构。1948年12月16日,中国人民银行颁布总行令,宣布除华北银行总行改组为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外,北海银行总行改组为中国人民银行华东区行,西北农民银行总行改组为中国人民银行西北区行。
邓小平曾指出,敌后的经济战线斗争的尖锐程度,绝不亚于军事战线。我们的货币政策,也是发展生产与对敌战争的重要武器[13]。在各个革命根据地创办的银行从创办背景、职能定位到业务模式,这些特有的金融实践是中國共产党人领导根据地军民在异常困难和艰苦环境下探索红色金融事业的起始,也是中国共产党人不断提升对中国革命实践的有力举措,为推翻旧政权混乱货币局面、巩固红色政权、支持革命根据地经济发展、改善军民生活乃至开创新中国金融新局面作出了卓越贡献。
(一)有效扭转了旧政权货币混乱局面,有力支持了中国革命事业蓬勃发展
随着土地革命战争深入发展,银行以及各类银行金融机构陆续在各大革命根据地相继建立起来,这些银行一方面加强提供货币金融服务,如废除旧债、发行货币、发行公债、提供低息无息贷款等,如1931年10月成立的“湘鄂赣省工农银行”,铸造发行了湖南省苏维埃政府银币。浏阳苏区银行、万载县工农银行成立后,也均发行了统一的货币。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家银行成立后,共发行了壹元、伍角、贰角、壹角、伍分纸币;及贰角银币、五分铜币和一分铜币等8款货币,这些货币有效遏制了市面上流通由国民党发行的花样百出的省钞、县钞和商票、市票;另一方面,打击高利贷剥削,彻底扭转了旧政权旧军阀货币混乱局面。如中华苏维埃国家银行成立后,颁布了《关于借贷暂行条例的决议》提出要“取消和废止一切高利贷形式的借贷,过去高利贷的契约完全宣布无效并焚毁之”,并规定“今后借贷的利率,短期的不得超过月息一分二厘,长期的周年不得超过月息一分”[14]。这些条例规定颁布实施后,有力打击了苏区高利贷活动,动摇了国民党反动金融体系的基础,推动了根据地军民生产生活,巩固了中国共产党新生革命政权。
(二)坚决回击了日寇和国民党反动势力的经济制裁,奠定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全面胜利的经济基础
抗日战争时期,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实行“以战养战”策略,对敌后根据地实行惨无人道的“扫荡”。而国民党反动势力又层层紧闭,全面封锁各大根据地经济商贸流通,严重影响了根据地军民生产供需。边区银行建立后,边区银行实施的一系列政策,如晋察冀边区银行实行打击伪钞、发行边币,存款、放款和贷款农业、工商业,扶植生产等政策,恢复和发展了边区根据地经济;陕甘宁边区银行为了摆脱边区经济极端困难的境地,通过发行边币、商业流通券、管制外汇、加大汇兑业务等措施,通过推行有效的货币政策逐步占领根据地;西北农民银行在晋绥边区通过发放农业贷款、纺织业贷款、工矿业贷款以及其他贷款,大大提高了根据地群众的生产积极性,提振了人民群众对中国共产党的信心。这些举措奠定了持久抗战和夺取抗日战争胜利的经济基础,稳定了边区金融市场秩序,巩固了边币地位,为边区军需生产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资金,恢复和发展了根据地经济,提高了边区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
(三)初步构建了相对完整的金融体系,奠定了新中国金融事业基石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家银行成立后,成立之初仅有5人,资本金仅有20万元。作为世界上最小的国家银行,其成立后不仅建立了总行到分行、支行及信用合作社一套完整的金融体系,而且还统一了苏区货币,发行纸币和公债,机智应对挤兑风波,维护并提升“国家货币”的信誉。在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中,这个“国家银行”成为流动的“扁担银行”,在刀尖炮火中筹款,一路播撒中国共产党金融事业的种子,成为长征胜利的重要力量。晋察冀边区被称为“新中国雏形”,晋察冀边区银行作为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在敌后建立的最早银行,其发行的边币不仅统一了边区货币市场,而且还实行“边区的一切收支由银行经办金库统一办理”[15],通过金库制度和预决算制度等一系列财政税收政策,充分发挥了金融的杠杆支点作用。晋察冀边区银行与冀南银行成立的华北银行成为新组建的中国人民银行的主要“班底”,为共和国的金融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
从1927年中国共产党探索成立第一家具有金融功能的红色金融机构发展到今天,中国银行金融体系已走过近百年,从当初的零星、弱小、单一、不健全已发展成为世界上比较强大和具有现代化特征的银行体系。根据英国《银行家》杂志公布的2019年全球银行排名,全球银行1000强中,中国就有136家银行上榜,其中中国工商银行、中国建设银行、中国农业银行、中国银行包揽排行榜前四[16]。在艰难曲折的发展过程中,中国已逐步探索出符合中国国情,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相适应的现代银行体系,这与革命年代创建的银行从本质上是一脉相承的,既传承了革命根据地时期银行的红色基因,又在市场浪潮的搏击中行稳致远,已形成了以中国人民银行为核心,以国有商业银行为主体,多种类型银行业金融机构协调发展的新体系。进入新发展阶段,坚持党的全面领导,传承红色基因,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牢记初心使命,加快构建现代化银行金融机构体系的任务将更加迫切,中国的银行金融机构转型变革依然任重道远。
[1]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173.
[2]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629.
[3]汕尾市革命老根据地建设委员会办公室.海陆丰革命根据地[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689.
[4]柯华.中央苏区财政金融史料选编[M].北京:中国发展出版社,2016:553.
[5]中国人民银行研究局课题组.党领导下的财政与金融:历史回顾与启示[J].中国金融,2020(11):17-19.
[6]王子璇.晋察冀边区银行的历史作用及借鉴[J],合作经济与科技,2017(9):68-69.
[7]山西省钱币学会.最早的抗币—兴县农民银行币[J].中国钱币,1991(1):21-23.
[8]杨世源.西北农民银行史料[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2.
[9]毛海斌,戴建兵.冀南银行纸币发行概述[J].中国钱币,2019(2):53-64.
[10]王峰.记抗战时期華中银行二三事[EB/ OA].https://www.financialnews.com.cn/zt/kzs170/jrkz/ 201509/t20150904_83381.html.
[11]王青.陈穆与华中银行[J].中国金融,2008(3):84-86.
[12]潘琦.中国人民银行的成立与全国金融体系的统一[J].党史博览,2019(10):57-59.
[13]邓小平.太行区的经济建设[EB/OA].http:// theory.southcn.com/ldzb/dxpll/200312220413.htm.
[14]中华苏维埃国家银行:第一个红色国有银行[EB / OL]. http://www. soho. com / a / 474907327_ 114986.
[15]魏宏运.晋察冀边区财政经济史资料选编(财政金融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84:684.
[16]卓尚进.历史性的跨越世纪性的探索新中国成立70年来银行业改革发展历程与公司治理结构完善[N].金融时报,2019-09-19(2).
责任编辑尹红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