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探寻未来共同体的三重批判视域及其现实启示

2021-01-02 20:49王丽丽
关键词:视域马克思共同体

王丽丽

当前,马克思共同体思想引起了学术界的极大关注,但有关马克思对未来共同体的理性探寻及其内在理论逻辑尚未引起充分重视,仍被遮蔽在对共同体问题的宏观阐释中。事实上,马克思对未来共同体的探究构成了马克思共同体思想发展链条上不可或缺的一环,历经了一个历史性过程且呈现出了多重批判视域,它既不是一时的,也不是单向度的。阐明马克思在批判非 “真正的共同体”内在矛盾的过程中所形成的不同视域,有助于进一步明晰他对超越资本主义社会共同体的理性把握,进而为全面审视既存共同体的异化状态、加快世界文明共同体的多维度构筑提供理论支持。

一、政治哲学批判视域:批驳 “虚幻共同体”——资本主义国家共同体

马克思早期逐步摒弃掉论证资本主义国家共同体具有合法性的纯粹主观思维框架,在确认政治共同体的存在具有客观实在性的基础上指认出现实存在的 “虚幻共同体”,开启了追寻超越资本主义国家共同体的理性探索。

(一)确认政治共同体的存在具有客观实在性

马克思基于对黑格尔国家理念与现实社会间异质性问题的深入反思,意识到政治共同体——维系人类社会生存和发展的利益共同体的存在具有客观性,反驳在黑格尔意义上视其为 “外化”绝对理念的功能性环节。他通过回归客观社会现实,从 “现实的个人”的生存和发展状态出发,洞察到个体机体的维系和延续不能脱离一定的共同体形式,特别是个体自由和个性的实现需要政治共同体的 “参与”和 “在场”。马克思在 《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1](P571)在他看来,共同体是个人挣脱 “他者”束缚且最终实现人的类本质——自由自觉的劳动所不能缺乏的客观前提。值得注意的是:其一,马克思并非将共同体的不同政治组织形式等同起来,而是认为受生产力水平和交往形式的限制,共同体具有特定的政治组织形式且它所给予个人的政治权利并不完全一致。其二,马克思并非将特定历史阶段上的共同体政治组织形式等同于共同体实体本身,而是洞察到共同体是由多重要素构成的一个有机整体。他在 《评一个普鲁士人的 〈普鲁士国王和社会改革〉一文》中谈及个人脱离共同体问题时,认为个人与政治共同体相分离并不是最痛苦的,最为不幸的是人们脱离了真正的共同体——人的本质。他指出:“工人自己的劳动使工人离开的那个共同体是生活本身,是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人的道德、人的活动、人的享受、人的本质。”[2](P394)虽然此时马克思头脑中还残留有较为浓重的人本主义色彩,但能窥探到他初步厘清了政治共同体的具体样态与其实体本身之间的内在关系。此后,马克思进一步从物质生产的角度深入考察了国家共同体的起源和发展,揭示出政治共同体在个体寻求自由全面发展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利益调节作用。他认为,国家本质上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为维系人类社会生存和发展进而调节普遍利益与特殊利益间内在冲突的重要政治共同体,而非一种充斥着 “绝对理念”或 “绝对精神”的伦理实体。他严厉批判黑格尔从绝对理念出发去审视国家制度的建立和发展,称这是一种 “露骨的神秘主义”。所以,马克思在唯物史观框架下意识到共同体的构成要素——政治要素不仅客观存在,而且通过权力关系调节着社会秩序,这为他进一步理性分析既存政治共同体以及探寻未来政治共同体奠定了理论基石。

(二)批判资本主义国家共同体具有虚幻性

马克思基于对政治共同体的存在具有客观实在性的确认,进一步厘清了绝对理念与客观现实间的异质性,明确了在绝对理念框架下构建的资本主义国家共同体具有欺骗性。在他看来,这种欺骗性或虚幻性集中体现在充斥着绝对理性观念的既存国家共同体所给予自由发展的主体和空间都存有一定限度。具体地说,第一,获取自由发展的权利主体存有限度。他认为,“在过去的种种冒充的共同体中,如在国家等等中,个人自由只是对那些在统治阶级范围内发展的个人来说是存在的,他们之所以有个人自由,只是因为他们是这一阶级的个人”[1](P571)。马克思对于获取一定自由发展的权利主体存有清晰判断,指出掌握物质资料条件且隶属于统治阶层的共同体成员是取得一定解放和自由的权利主体。第二,个体获取自由发展的程度存有限度。在马克思看来,在资本主义国家共同体内部,对于统治阶级而言,获取的自由还停留于政治层面的有限自由;对于被统治阶级而言,他们实际上不仅缺乏政治形式上的自由,而且逐步陷入了全面不自由的禁锢状态,因为他们要面临与其相对立的整个阶级的压迫和统治,这充分反映出绝对理念与客观现实间的不一致性问题。事实上,马克思对于两者内在异质性的分析折射出他对共同体内部特殊利益与普遍利益间关系问题的深入探究。起初,青年马克思主要在黑格尔国家观的理论框架下,把国家看作是一个 “合乎理性的公共存在”,主张让个体自由意志逐步过渡到国家整体意志中,强调 “把个人的目的变成普遍的目的,把粗野的本能变成合乎道德的意向,把天然的独立性变成精神的自由”[3](P217),着眼于解决个体与社会、特殊利益与普遍利益间存在的对立问题。后来,马克思通过剖析 “现实的个人”的内在本质及其生存的现实境遇,不断反思与现实个体生存密切相关的物质利益难题,逐步完成了以下两个层面的剥离:一是剥离开了国家观念宣扬的虚假普遍利益与真实的个人权利间的内在关联,意识到合乎理性的国家理念与现实境遇中个体自由权利间存在悖离关系,揭示出了在纯粹主观意志观念下构建的国家共同体具有非现实性;二是剥离开了现实层面个体权利与真实的普遍利益间的内在关系,意识到在资本主义国家共同体内部实现的个人自由与平等尚且是维护资产阶级特殊利益的有限自由与平等,而非真正实现了占据整个社会大多数人的普遍利益,即每个 “现实的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通过对普遍利益与特殊利益间内在关系的层层剥离,使马克思逐步认清了资本主义国家共同体的虚幻本质,触碰到了构建未来共同体的政治维度。

(三)提出超越 “虚幻共同体”之上的 “真正的共同体”—— “自由人联合体”

马克思借助于批判绝对理念统摄下的 “虚幻共同体”,进一步指明了真正占有人本质的共同体的内在特质。他认为,主要存有以下特征:其一,获取自由发展的主体是每个 “现实的个人”而非某一特定阶层的成员。他提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4](P666)在 “真正的共同体”内部,个人作为独立的个体,首先 “天然”地存在于一定的联合体之中,进而凭借既有的物质基础与维系未来共同体的多重交往关系获得个性的解放和发展。其二,“现实的个人”真正占有自身的本质。在马克思看来,“现实的个人”通过摒弃掉有悖于自身本质的异化状态,进而真正提升个人自由发展的程度。值得注意的是,他关于未来共同体内部个体生存和发展状态的认识,并非是他基于主观臆断或停留于人本主义异化逻辑的思维框架所作出的理论推断。通过恩格斯和列宁的有关论述,能进一步窥探到马克思主要是在唯物史观视域下基于历史事实的分析进而形成了对未来共同体内部个体生存状态的理性判断。恩格斯指出:“我们对未来非资本主义社会区别于现代社会的特征的看法,是从历史事实和发展过程中得出的确切结论;不结合这些事实和过程去加以阐明,就没有任何理论价值和实际价值。”[4](P548)列宁指出:“马克思丝毫不想制造乌托邦,不想凭空猜测无法知道的事情。”[5](P187)马克思对未来共同体的科学把握是他基于现实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所作出的一种总体性判断,是将现实性、整体性和历史性思维成功运用于对未来共同体的理解的客观结果。

马克思通过关照社会现实,在反思资本主义国家共同体的过程中推进了对未来共同体的深入认识。他没有迷失于有限的自由与平等中,而是展开了对更真实和全面的自由平等的探寻,在批判过程中逐步确立了审视未来共同体的政治向度,即真正实现每个 “现实的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既包含实现自由全面发展的权利主体具有整体性,也包含个体自由全面发展的实现程度具有彻底性。

二、政治经济学批判视域:超越 “抽象共同体”——资本共同体与货币共同体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视域中不仅窥探到既存共同体在物质生产与交往方面呈现出资本共同体与货币共同体的具体样态,而且深刻地洞察到在其内部蕴藏着自我否定的矛盾性要素以及生成未来共同体所需的社会要素。这一视域的确立使他进一步明晰了超越 “抽象共同体”具有客观必然性,触碰到了构建未来共同体的现实基础。

(一)指认出资本共同体与货币共同体的存在具有客观现实性

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展开历史性剖析,认识到在前资本主义条件下自然共同体走向消亡的同时日益产生出了新的共同体形式——资本共同体与货币共同体。在马克思看来,要维系自然共同体内部传统自给自足的生产和交往要素,需要具备以下基本前提:第一,劳动资料和劳动产品的所有权归属于共同体成员;第二,平等的社会交往关系天然地存在于共同体内部。但随着新的共同体关系纽带逐步确立,特别是破坏原始共同体的私有制力量不断壮大,处在前资本主义生产阶段的自然共同体愈来愈难以维系,最终面临崩溃瓦解的境遇。具体地说,一方面,伴随着私有制的发展,劳动者不仅日渐与原初既有的天然劳动条件相分离,而且逐步向能够提供充足劳动资料的“他者”靠拢,呈现出一定程度的联合。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联合主要是劳动者为了谋求生存而聚集在资本周围,而非源于劳动活动本身的自然需求。此外,这种联合并非是偶然性的,而是在分工作用下相互分离的个体所形成的一种必然联合,是资本增殖的本性使然。另一方面,私有制孕育的贪婪和致富欲在不断成熟的货币机制作用下,进一步加剧了共同体成员间的贫富差距,摧毁了原始共同体中自然状态下的社会关系格局,催生出了新的维系共同体交往的关系纽带。其中,随着作为衡量一切劳动产品价值的神奇媒介——万能货币的出现,它在实现不同个体无阻碍交往和流通的过程中形成了最为真实的货币共同体。马克思指出:“货币本身就是共同体,它不能容忍任何其他共同体凌驾于它之上。”[6](P175)所以,马克思立足于政治经济学视域揭示出了资本主义条件下社会共同体在物质生产和交往方式上所表现出的具体样态,论证了资本共同体与货币共同体的出现既不是非真实的,也不是偶然现象。

(二)洞察到资本共同体与货币共同体内部存有多重异化状态

马克思意识到资本和货币居于主导地位的既存共同体取代了自然共同体,但其内部实际上充满着对立与冲突的否定性力量。他在揭露生产力与生产关系间矛盾作用的过程中着重考察了既存共同体内部存在的异化状态,主要表现如下:其一,劳动者生产状态的异化。进入由资本和货币作为关系纽带的共同体内部,劳动者丧失了原始共同体中对生产条件的天然所有权,他们不再是劳动产品的直接所有者和享用者,而日益成为被劳动产品奴役的对象。其二,劳动者生存状态的异化。在物的关系奴役下,劳动者的生产和交往活动呈现出被动状态。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资本则表现出巨大的主动性。马克思针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个人自由发展程度,作出如下判断:“在自由竞争中自由的并不是个人,而是资本。”[7](P179)上述现象的产生主要源于在资本和货币共同体中劳动者为了维系个体生存和发展逐步向生产资料所有者靠拢,这种靠拢与联合过程实际上是物质劳动生产资料的整合过程。当他们的生产和交往活动被巨大的资本和货币力量所裹挟时,他们愈加主动趋向货币和资本的劳动活动都变相地增强了劳动的被动性,消解了劳动活动本身的内在积极性。其三,劳动者个性发展状态的异化。在资本与货币力量主导的共同体中,劳动者的真实个性蜷缩在令人生畏的“物”的统摄力量之中,因为他们面对的是 “极其强大的物,离开彼此发生关系的个人本身而独立的物”[7](P181)。他们取得的发展更多的是在资本统治基础上的有限发展,是失真的和丧失天然性的个性表达。所以,马克思不同于古典政治经济学家对既存共同体——受资本与货币力量支配的共同体不断予以合法化论证,而是在充分肯定其具有客观现实性的同时指认出它是造成个体全面异化的一种共同体形式,是一种尚未实现自由人真正联合的 “抽象共同体”。

(三)明晰超越 “抽象共同体”具有历史必然性与现实可能性

马克思基于对 “抽象共同体”内在要素的辩证性分析,完成了对超越 “抽象共同体”以及生成未来共同体具有历史必然性与现实可能性的确认。这主要缘于:其一,马克思不否认 “抽象共同体”孕育出的个人自由,而是将个人自由的阶段性表现与其实质内核剥离开来,清醒地认识到相对过去 “被自由竞争所摧毁的那些限制”而言,个体的确获得了一定的自由,但这并非是个体自由的真正实现。在马克思看来,“任何一种解放都是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己”[8](P443)。在摧毁资本与货币统摄力量的未来共同体中,真实的个人关系将被 “归还”且在个体的社会活动交往中逐步显露出来。其二,马克思否认物化关系下呈现出的个人奴役状态与压抑状态具有天然合理性。他认为:“如果把这种单纯物的联系理解为自然发生的、同个性的自然 (与反思的知识和意志相反)不可分割的、而且是个性内在的联系,那是荒谬的。”[7](P56)在他看来,有个性的人不同于原始状态下偶然性的人,两者并非只有概念上的差别,前者是社会个体历经物的奴役以及摆脱物的奴役枷锁后所呈现出的一种自然状态。其三,马克思认为未来共同体的实现具有现实性,而并非是一种脱离客观现实的空想。他洞察到在资本和货币力量主导的共同体之中已经孕育出了一定的物质基础与自由发展的个体,这是逐步生成未来共同体所需的关键要素。具体地说,一方面,在资本与货币力量主导下日益产生出新的科学技术手段与扩大化的社会交往,这不仅进一步提升了既存共同体内部的社会生产力水平,也将为未来 “重建个人所有制”奠定重要的物质基础。当生产力高度发达且能够提供十分充裕的物质资料时,才具备超越原始个人所有制以及生产资料私有制的客观条件。另一方面,自由发展的个体是依托生产力高度发达进而不断摒弃掉人的依附关系与物的依赖关系后所呈现出的自然状态,他们天然地存在于未来共同体之内,是 “重建个人所有制”的主体性要素。以上两个要素在既存共同体内处于不断生成的状态,是基于新的历史条件逐渐形成的新的物质力量与主体力量。列宁认为,马克思关于未来共同体的探究 “只是提出一些最一般的暗示,它考察的只是未来的制度所由以长成的那些现有的因素”[9](P51)。所以,马克思基于政治经济学视域对既存共同体的批判性分析,进一步明确了未来共同体的实现存有其内在的客观必然性与历史过程性。

马克思基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进程,不仅在批判视域中准确把握住了资本共同体与货币共同体存在的客观性与历史性,而且在生成论视域中洞察到既存共同体孕育着未来共同体所需的社会要素,即取得一定的物质条件与自由发展的个体,逐步确立了审视未来共同体的现实维度。

三、人类学批判视域:反思 “自然共同体”——原始共同体

马克思晚年侧重在人类学批判视域中通过深入剖析前资本主义条件下共同体的结构性特征,进一步确认了原始共同体客观存在的结构性要素,辩证分析了未来共同体的发展方向,强调在更高级形式下 “复活”“古代类型社会”,逐步明确了构建未来共同体的价值维度。

(一)明确原始共同体客观存在的结构性特征

马克思晚年通过涉猎人类学最新研究成果,特别是摩尔根关于北美易洛魁氏族、希腊氏族、罗马氏族等其他氏族的详细记录,进一步厘清了原始共同体的结构特征。具体说:一是在所有制方面,生产资料公有制占据主导地位且集中表现在土地生产资料占有方面。在人类社会初期,不仅氏族内部的土地归氏族集体所有,人们所居住的房屋、生产和生活所使用的工具也归集体所有。马克思晚年摘录了摩尔根关于古代社会的实证考察,认为 “(保存到现在的)远古的形式:氏族公社,其成员共同生活,共同耕地,并用共同的 (公共的)收益满足自己的需要”[10](P231-232)。生产资料公有制之所以居于统治地位,主要缘于人们起初作用于自然界的能力低下,取得维系个体生存的劳动产品十分有限,往往是直接占有天然的土地生产资料与极其匮乏的物质资料。二是在财产继承方面,氏族内部按照母系亲属关系的原则继承财产,氏族成员共同拥有财产继承权。在物质生产力水平极其低下的发展阶段,当氏族内部尚未产生私有制时,死者的财产往往被转归为氏族内部其他人所享有。马克思晚年记录下有关原始共同体内部财产继承原则的具体考证,“在蒙昧时代,财产只限于个人用品;在野蛮时代低级阶段,又加上占有共同住宅和园圃的权利……一般说来,财产应该保留在氏族以内并在已故物主的同氏族人中进行分配”[10](P410)。这种财产继承制度在原始共同体内部发挥了重要作用且随着私有制的产生逐步被取代。三是在政治权利方面,实行民主和协商原则。在人类社会早期自然形成的共同体中存有一个管理职能和约束力的组织机构,即氏族会议。在会议上,每个氏族成员都可以就氏族内部的公共事务行使自己的权利和发表个人意见。马克思晚年摘录摩尔根的相关记录:“在会上,每一个成年男女对所讨论的一切问题都有发言权;会议选举和罢免酋长和酋帅,选举 ‘信仰守护人’,宽恕或报复杀害本氏族人的凶手,收养外人加入氏族。”[10](P416)原始共同体内部蕴藏的民主要素对自然共同体的正常运行起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四是在社会生活和交往方面,自然形成的血缘亲属关系是支配氏族成员展开生产和交往的强有力力量。在原始共同体中,氏族内部成员有互相援助、扶持、保护和代偿损害的义务。马克思晚年摘录道:“如果某人被判决赔偿损失而将陷于贫困的时候,他的亲属 (氏族)就提供捐献。”[10](P411)此外,为同氏族被杀害的人 “复仇”也是原始部落中氏族成员所普遍接受的。原始共同体内部的氏族成员在共同利益的驱动下,依托天然的关系纽带——血缘关系展开了维持成员个体与共同体生存和发展的劳动活动。五是在价值取向方面,追求平等、自由与博爱是原始共同体成员遵循的基本价值原则。马克思晚年摘录道:“易洛魁氏族的全体成员都是人身自由的人,都有相互保卫自由的义务,在特有权利和个人权利方面一律平等;不论酋长或酋帅都不能要求任何优越权,他们是由血亲纽带结合起来的同胞。”[10](P416)事实上,原始共同体内部推崇相互扶持和帮助也能从侧面反映出原始共同体成员所遵从的价值取向。马克思凭借对原始共同体内在特征的理性把握,进一步厘清了原生共同体与既存共同体之间的事实差异,探究了真正合乎人的本质发展要求的共同体要素。

(二)历史辩证地分析未来共同体的发展方向

马克思没有停留在彻底批判或完全推崇原始共同体的固化视角,而是辩证地审视人类社会原初建立起的天然共同体,明晰了未来共同体的发展方向。人们在最初的天然共同体之中更多的是为了个人和共同体的生存而展开共同劳动,始终关注的是劳动的使用价值而非价值的无限增殖,拥有一种 “人类童年”的自然生存状态。在此基础上,他晚年在谈及东方社会俄国发展问题时,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了 “古代类型社会”。他非常认同一位美国作家的论断,即 “现代社会所趋向的 ‘新制度’,将是 ‘古代类型社会在一种高级的形式下的复活’”[11](P572)。值得注意的是,他强调的 “复活”主要具有以下含义:一是批判意义上的 “复活”。马克思晚年虽然提出 “复活”“古代类型社会”,但这不等同于他崇尚复古主义,或者说为了克服资本主义的现代性危机而盲目鼓吹回溯到一种生产力水平极低的原始状态。在他看来,对未来共同体的探寻既不能简单地回溯到自然状态下的原始共同体,也不能满足于充满异化状态的资本共同体和货币共同体,而是要在充分吸收旧有制度所创造的文明成果基础上完成批判性超越,实现 “否定之否定”。二是建构意义上的 “复活”。马克思认为相较于发达资本主义社会所产生的全面异化而言,“稚气的古代世界显得较为崇高”。因为,它不是以追求价值的无限增殖为最终目的,而是致力于实现物的使用价值本身以维系个体和原始共同体的生存与发展。马克思晚年结合新的史实材料,进一步认识到原始共同体内在蕴藏着未来共同体所需的合理性要素,强调要将这些合理性要素重新 “植入”到新的社会制度之中。马克思晚年主要基于客观的社会进步尺度,提出要充分利用前资本主义社会内在结构所孕育的积极要素,进而不断生成未来共同体所需的社会要素。这不同于西方学者眼中的 “大拒绝”,即一种不包含任何肯定因素的否定辩证法,而是在一种面向实践的开放性辩证法中确立了构建未来共同体的重要参照维度。

(三)理性把握未来共同体发展的价值指向

马克思晚年通过对原始共同体内在结构性要素的准确把握与辩证性分析,将现实性和整体性思维注入到了对未来共同体的理解之中,进一步形成了对未来共同体价值指向的科学认识。具体地说,一是现实性维度的注入。马克思基于更广泛的社会历史领域,进一步意识到在原初的人类社会共同体内个体依托劳动资料所有制拥有一定程度的自由支配权,提出在更高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基础上实现 “复归”。这里,他并非是单纯立足于主观向度—— “人的解放和发展”空谈对未来社会共同体的构建,而是将价值指向嵌入到对既存社会共同体的批判分析中,强调在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中构建起新的社会共同体。马克思立足于事实维度与价值维度的真正统一,彻底摆脱在抽象的 “人本主义”思辨逻辑中思考如何超越资本和货币的统摄力量以及吸收自然共同体的合理性要素,真正确立起了审视未来文明共同体发展的实践维度。二是整体性维度的注入。马克思在论述和揭示人类社会原始共同体内在结构的过程中显露出一种追求人类解放和发展的价值关怀。他基于对原始共同体内在结构的理性剖析以及对个人自由发展的现实关照,提出向 “古代类型社会”的整体 “复归”。这里的整体 “复归”旨在强调以下两个方面:一方面,个体自由发展的程度得到整体提升。在未来共同体内部,个性能够得到全面解放和发展,而不是片面的、有局限的发展。另一方面,自由发展的权利主体得到整体拓展。在未来的共同体中,每个 “现实的个人”能够获得自由全面发展的应然权利。所以,马克思站在人类学批判视域下通过考察原始共同体内在的结构性特征以及个体自由全面发展的主体向度,进一步明确了未来共同体发展的价值指向。

人类学批判视域的最终确立是马克思晚年基于人类学新的研究成果以及世界历史的新变化所完成的理论推进,这不仅使他展开了对原始共同体内部合理性要素的深入反思,也拓展了他对未来共同体发展方向的理性思考,把握住了构建未来共同体的参照维度。

四、现实启示:全面推进人类文明共同体的实践探寻

明确马克思立足具体历史事实对未来共同体所确立的多重批判性视域,有利于对既存共同体内在发展问题展开全面批判,确立起审视未来共同体的多重维度,进一步推进对人类文明共同体的实践探寻。

(一)深入批判既存共同体中的异化状态

基于马克思探寻未来共同体的多重批判视域,进一步把握既存共同体的内在矛盾,明晰现代化进程中真实的个体生存状态。当前,东西方社会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社会内部不断涌现出现代化进程中的多重问题。一方面,在西方社会,资本逻辑仍占据主导地位且愈来愈统治和支配着生产和交往过程中的个人,致使共同体中产生出了更多的原子化个人和单向度个人。西方学者马克斯·韦伯认为,现代社会技术理性和工具理性 “正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决定着降生于这一机制之中的每一个人的生活,而且不仅仅是那些直接参与经济获利的人的生活。也许这种决定性作用会一直持续到人类烧光最后一吨煤的时刻”[12](P142)。他认为技术理性与工具理性催生出资本主义社会内在动力的同时,也使得现代社会及其生活于其中的个人深陷制度的 “铁笼”中。马尔库塞悲观地指出:“发达工业文明的奴隶,是地位提高了的奴隶,但仍然是奴隶。”[13](P30)他透过资本主义社会政治和经济繁荣发展的表象,窥探到在科学技术取得合法性地位的同时,以往主要的体力劳动者已被整合到新的技术共同体中且日益陷入全面的异化状态。齐泽克将现代资本主义的私有化进程称为 “资本主义的新圈地运动”,认为对人们公有物的全方位占领将不断挤压着人们的生存空间。西方社会占据主导地位的传统叙事模式以及新自由主义理念不断遭受现实社会的剧烈冲击,暴露出愈来愈多的叙事缺陷与发展悖论。特别是在资本和货币力量主导的共同体内部,随着贫富差距的加剧、霸权主义的强化、生态环境的失衡等问题日益突出,不断催生出破坏和超越既存共同体的现实需求。在大卫·柯藤看来,美国作为西方文明的典型代表 “现在不再是希望和梦想的灯塔,而是世界上大多数人——包括大多数美国人——想要摆脱和避开的样板”[14]。另一方面,对东方社会主义国家而言,它们虽然尚未发展成为真正的资本共同体和货币共同体,但资本和货币正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袭来,成为抑制其内部个体解放和发展的重要因素。作为典型的东方社会主义国家,中国社会自改革开放之后在逐步壮大的市场经济作用下愈来愈受资本和货币力量的影响。资本逻辑能够被有效驾驭,将直接关系到个体异化状态的摆脱、真实个性的实现以及社会文明水平的提升。通过立足于马克思辩证性分析 “虚幻共同体”和 “抽象共同体”所确立的批判性视域,有利于进一步敏锐地捕捉到既存共同体内部的种种异化问题且对其展开理性反思,进而摒弃掉其外在的异化力量。

(二)确立起构建人类文明共同体的多重维度

明晰马克思探寻未来共同体的批判视域以及理性认识,有助于确立起致力于解决人与人、人与自然间内在问题的多重视域,推进人类文明共同体的多维度构建。具体地说,其一,在政治层面,构建政治文明共同体。当前,推动政治民主化进程是世界各民族和国家关注的重要问题,它不仅关系到不同国家政治共同体局势的稳定以及向心力的凝聚,也关系到他们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力和感召力。在资本共同体和货币共同体客观存在且日益成为世界范围内生产和交往载体的时代背景下,进一步实现公平正义成为迫切要解决的核心问题。对此,需要将最大化的公平正义融入到当代政治共同体的构建中,不断彰显个体的主体性地位,为实现个人自由全面发展创造积极的政治氛围。其二,在经济层面,构建经济文明共同体。目前,随着经济一体化进程的加快,如何消解资本和货币力量支配下共同体中所产生的多重问题,如贫富差距扩大、生态失衡、文化霸权等已成为推进世界经济共同体健康有序发展的关键问题。辩证性考察和把握资本和货币力量在共同体中所发挥的作用,充分肯定其对积蓄物质力量以及解放个性所产生的推动力,不断消解其追逐私利所引发的破坏性,这有助于加快新的经济体系与经济秩序的构建,进而生成未来共同体所需的物质基础。其三,在价值层面,构建价值文明共同体。面对世界范围内发展不平衡与冲突加剧的时代境遇,充分意识到不同民族和国家在发展过程中表现出具有差异性和多样性的文化基因和民族样态显得尤为重要。通过不断生成促进世界文明互鉴交流与和平发展的价值共识,提升对构建未来和谐共同体的价值认同感,有利于为构建符合人类社会整体利益的文明共同体开辟一条现实路径。其四,在社会层面,构建社会文明共同体。加快推进与社会民生领域密切相关的重大变革,构建辐射民众对美好生活各方面需求的社会体制,以及提升民众的获得感和幸福感,越来愈成为各民族与国家制定改革和发展战略的主要方向。将社会共同体成员的切身利益放置于首位,不断创新社会管理体制,完善社会法制与道德规范,增强社会服务意识,关系到社会成员的整体归属感与社会文明程度的提升。其五,在生态层面,构建生态文明共同体。无节制与利益至上的资源攫取模式已逐步被共同体成员所抛弃,取而代之的是追求人与自然相和谐的新的共同体形式——生态文明共同体,这有利于满足人类有机体持续发展的物质需要,佑护各国人民生命健康以及增进民生福祉。从多个维度展开对构建未来共同体的理性思考,既是超越既存共同体进而解决其内部多重对立与冲突的内在要求,也是真正通向未来社会共同体的重要路径。

坚持马克思探寻未来共同体的多重批判视域,是对多重发展问题保持高度警惕且真正开启对现存东西方社会共同体全面批判的重要法宝,有利于在反思中真正推动社会改革和发展进程以及全面推进人类文明共同体的构建。

五、结 语

在国外学者望月司清看来,马克思的历史理论 “不是要解释和整理过去,而是要预见未来”[15](P5)。马克思基于变化和发展的社会历史事实,逐步确立了政治哲学批判视域、政治经济学批判视域、人类学批判视域,形成了有关未来共同体的深化认识,具体确立了审视未来共同体的政治维度、现实维度与价值维度。虽然上述三重批判视域在马克思不同历史时期各有侧重,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们客观存在于马克思探寻未来共同体的思想脉络中,共同构成了马克思对未来共同体的理性探寻,三者紧密相联、不可分割。特别是马克思在辩证性、历史性以及整体性思维框架下,基于活生生的具体历史实践,不断将对未来共同体的构建纳入到多重视域的批判分析中。这是他关于未来共同体的认识具有强大的理论解释力与现实生命力的关键因素。事实上,判断马克思未来共同体思想是否具有生命力,衡量标准并非是其所描绘的未来蓝图是否如期兑现,而是其思想内在所蕴藏的理论逻辑是否依然存在、是否还具有活力。当前,中国社会提出和践行的 “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是基于世界历史发展逻辑以及既存共同体发展的现实利益所提出的价值诉求,包含人们对美好生活以及世界和平发展的更高层次追求,从多维度超越了既存共同体的既有价值理念,生成了推进东西方文明相互碰撞、交融和共生的积极力量,开启了对世界文明共同体的进一步探索。这表明马克思把握未来共同体的多重视域及其思维方法已经渗透到当代中国对于未来共同体的理解和构建之中,实现了马克思主义在21世纪的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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