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 曹敏
乡村发展是指乡村地域经济、社会、聚落等特征不断演化的过程。从世界发达国家乡村发展史来看,乡村发展经历了乡村衰败、异化、复兴与乡村全球化等差异化发展历程。随着我国宏观社会经济发展阶段的转变,以及一系列的政策、制度结构的改革,乡村发展进入新的关键期。
乡村发展的关键要素包括劳动力、土地、资本等三大要素。乡村发展过程的行为主体包括各级政府、乡贤精英、工商企业、家庭农场、种养大户、普通民众,以及由村委会自治组织、经济行业组织、社会中介组织、基层公共服务性组织、群众团体等构成的乡村多元化的组织体系。在快速工业化与城市化进程中,要素重组背景下的主体调整自身行为加以响应,进而带来乡村地域生产生活生态等方面的变化。有学者指出,要素重组与主体行为是乡村发展转型的最直接因素,乡村地域系统的要素组合和结构状况,决定了其功能属性与功能强度以及乡村发展转型质量的好坏。因此,研究乡村地域生产要素配置状况以及乡村发展特征,对了解乡村发展内在机制、合理优化乡村发展转型路径具有重要的实践价值和政策意义。
近年来,国内学者也开始关注微观尺度下乡村地域系统内部要素对乡村发展转型的影响,重点考察了农业结构、乡村社会文化环境、农户行为、基于行动者网络理论的各行为主体对乡村发展的影响。微观村域尺度研究更能从乡村转型发展的内生性因素、外生性因素,以及多元主体的行为等深入分析。但现有研究多考虑社会、经济、文化、行为等因素,鲜有学者从微观尺度视角考察乡村生产要素配置状况及行为主体的响应对乡村发展转型的影响。
因此,本文采用典型案例调研法,从微观村域视角出发,选取中部三类功能类型典型乡村,通过对比分析,深入探讨与乡村发展密切相关的劳动力、土地、资本三大生产要素配置状态与主体响应互动下的乡村发展转型特征与机制,并提出乡村发展转型的优化建议。
本研究以中部地区岳阳市乡村地域为案例地展开调研。选取了位于岳阳市的三类典型乡村,分别代表村社一体服务型乡村、近郊工业化乡村、远郊生态旅游型乡村。研究主要采取参与式观察、半结构访谈、问卷调查等方法,深入调研村庄经济社会和空间发展状况,以及村庄劳动力、土地和资本要素利用情况。
位于岳阳县新墙镇的LY村紧邻岳阳县中心镇区,属于典型的近郊型农村,是新墙镇现有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村庄。LY村原本以传统农业生产为主,属于传统农区,村庄人口众多。2008年以来,随着城镇化的快速推进和政府相关政策支持,岳阳县省级工业园区落户于此和高速公路的建设,工业企业的带动和交通区位优势逐渐改变LY村生产生活状态,LY村生产要素重组,旧有格局打破,推动乡村工业化转型发展。
1.生产要素配置状态
劳动力就业与流动情况。80年代以来,LY村一直是典型中部地区劳动力外流地。进入新世纪,随着乡镇工业经济的发展,LY村劳动力外流情况有所转变。首先,劳动力仍呈现外流趋势,目前LY村常年外出务工比例占30%,尤以青壮年劳动力为主,相比2008年以前,村庄空心化现象有所缓解,但与第一代农民工返乡选择不同的是,新生代外出务工人员文化程度普遍提升,在外落户能力普遍增强,回乡意愿弱化;其次,本地劳动力兼业情况明显,近50%劳动力兼业化生产,不足20%劳动力本村进行纯农业生产,但多为50岁以上劳动力,呈现老龄人口务农的趋势。土地要素与利用情况。LY村地处平原丘陵区,耕地面积总量规模大且耕地成片,耕地要素条件良好。2008年以来村庄土地要素转向非农化生产,即部分农用地转化为建设用地;此外,耕地流转与规模经营利用,耕地流转规模占比50%,主要流向水稻种植农业大户和特色农产品农业企业。资本要素投入主要表现为政府与工业企业投入的乡村工业化资本与农业企业、本地农户投入的农业资本,促进乡村工业转型与农业生产规模化。其中,工业资本投入量高于农业资本投入量,而政府、工业企业、农业企业等外来资本投入量远高于内生性资本投入量。
总体来看,LY村生产要素呈非农化重组,土地-劳动力-资本要素整体呈现非农化协同耦合状态,但要素结构仍有待提升,存在劳动力要素结构失衡、内生性资本要素不足等问题。
2.主体行为响应
LY村发展转型过程中涉及的行为主体包括政府、工业企业、农业企业和本地农户四类。在城镇化与工业化快速推进的背景下,政府作为行为主体起到了关键性推动作用,在政府与企业资本要素投入下,部分土地要素非农化发展,直接推动了LY村工业化转型。随着劳动力持续外流以及乡村工业发展,农户内部响应行为出现分化,一部分农户在制度推动下发展成为适度规模经营的职业农民,并联合形成水稻种植专业合作社;而另一部分农户则向非农劳动力转化;但更多的一部分农户,由于年龄、技术属性和生计能力限制,呈现兼业化生产状态。同时,内部劳动力要素的变化和村庄资源禀赋如区位、交通优势,以及土地规模经营政策引导,吸引了以“湘茶”企业为代表的外来农业资本入驻,最终推动了乡村经济由传统农业生产向现代新型农业与工业综合发展格局。
在主体行为响应过程中,当地镇政府作为乡村发展的管理和服务关键性主体,对乡村工业化转型发展起到基础性作用;农户自身差异化行为是要素配置调整的关键支撑;以水稻种植大户和农业企业为主的农业资本主体是乡村农业产业发展的支撑。但也存在以村委会为核心的乡村自治组织主体响应能力不足,内生性农业资本发展较弱,农民自身收益提升有限,尚缺乏有效的引导机制。
3.乡村转型发展与功能演化
LY村生产要素重组与主体行为响应互动下的乡村发展转型最突出表现为经济产业发展。工农复合型资本要素共同作用下发展了水稻专业合作社和茶园基地,优化产业结构,形成产业集聚与规模效益,从而促进农业现代化和工业双向发展。经济产业的转型发展也带来乡村社会文化的转型,村民内部进一步分化,而村集体组织因缺少引导能力,治理话语权则日渐式微。同时,随着LY村工业园与高速路建设,城乡空间格局重构,城乡关系进一步加强,但乡村生产、生活与生态空间仍未有序重构。乡村发展转型也伴随着乡村功能的演变。LY村村庄功能的演变突出表现为,生产功能由传统农业生产演化为工农复合生产,规模经营下的农业生产效率得到有效提升;乡村生活功能明显提升,城乡居民收入差距降低,公共服务设施配套水平提升;乡村生态功能服务水平下降,工业化生产不可避免地带来污染、粗放式利用。此外,乡村工业发展改变了城乡经济联系的方向,城乡经济互动逐渐频繁,部分农民身份演变为工厂工人与茶园员工。
JZ村位于临湘市长安街道所辖社区居委会,距离长安街道2.5km,距离临湘市市中心1.6km,是典型的村社一体化乡村。2013年以来,因城镇化建设与工业发展,JZ村集体土地陆续被征收工业用地、道路用地与城镇建设用地,并演化成为以生活服务功能为主的新型社区。
1.生产要素重组特征
JZ社区地处城关镇,在快速城镇化、工业化过程中,被快速异化发展,生产要素发生剧烈重组。大部分土地要素在城市化进程中被征收为建设用地,耕地与宅基地被大规模侵占,村民被迫放弃农业生产并进入社区。劳动力要素表现为本地劳动力的非农化与外来劳动力的流入,据调研资料整理,2018年JZ社区流入人口占比20%,外来打工者集聚。社区资本要素投入主要为企业投入的工业资本。
2.主体行为响应
JZ社区发展转型过程中涉及的行为主体包括政府、企业、村集体、本地居民与外来劳动力。
在快速城镇化与工业化进程中,位于城关镇的JZ村在“当地政府-企业”增长联盟的利益诉求下,由村集体组织村民进行征地补贴与集中社区建设,促使了村庄的异化发展。由于城乡二元结构与户籍制度的阻碍,村民仍为农业户口,但却已经失去了大部分耕地,失地农民为满足自身生计需求,部分由农民身份转化为工人身份;同时外来非农劳动力流入,部分村民由农业生产者变为房东。在主体行为响应过程中,当地镇政府拥有绝对话语权,而村集体与村民话语权相对较弱。
3.乡村转型发展与功能演化
新型社区本质是城镇化背景下新的城乡关系的重构,其采用“路径破坏式”的发展模式重构乡村社会经济形态与空间结构。JZ村在生产要素重组与主体响应作用下,经济产业由传统农业生产转向乡镇工业经济;社会发展由传统空间分散式地缘、血缘关系向空间集聚化血缘、地缘和业缘关系转变,形成生活服务社区;乡村空间也发生剧烈重构,成为城镇空间的异质性斑块。从功能演化来看,村庄农业生产功能基本丧失,以工业生产和生活服务功能为主;村庄生活功能呈现现代化、城市性特征,满足教育、医疗、购物等生活性服务。新型社区是城镇化中农民就地城镇化的一种形式,其实质是农民市民化,但由于城乡二元结构与户籍制度的阻碍,村民仍保留农村户口,并未实现彻底的市民化。
QYS村地处岳阳市东北部的羊楼司镇,距离镇中心10km,距离市区45km,山地地形,仅有盘山公路曲折而上,属于典型的远郊山村。地势险峻,森林资源丰富,面积广阔、人口稀少,总面积达38km2,总人口2596人。2013年以来,随着乡村旅游事业的发展,QYS村在政府引导下,大力发展以农民专业合作社为主的乡村集体经济,凭借自身特色资源优势进行旅游开发。
1.生产要素重组状况
劳动力就业与流动情况。QYS村耕地资源稀缺,尽管拥有大量的山林资源,但在传统农业生产时期,村民大多靠贩卖竹笋、砍伐山竹为生,生产效率低,因而多年以来村庄劳动力大量外流,呈现空心化状态。截止2018年,劳动力外流占比70%以上。尽管2013年以来乡村旅游发展如火如荼,但由于乡村长期的破败,教育等公共资源配套的缺失与交通不便,乡村人口回流趋势并未显现。
土地要素变化。QYS村属山地地形,其中耕地占比13.5%,林地占比近80%,森林面积富足但耕地要素稀缺,因此传统粮食生产型农业规模经营受限。2013年以来村庄森林资源实现了规模化经营管理,明显提升土地产出效率。资本要素投入主要表现为以村集体为代表的内生性旅游服务业资本投入,村庄近年陆续开发了瑶乡情竹楼、瑶之梦休闲山庄、瑶寨山庄、王家庄民宿等旅游服务。但以农民专业合作社为主的乡村集体经济资本投入能力有限,尽管村委会、乡村精英力求寻找企业资本入驻,但既有外来资本投入严重受阻。总的来看,QYS村劳动力-土地-资本生产要素发展呈现低水平低协同状态。其中劳动力要素极弱,空心化明显;资本要素结构失衡,外源性资本匮乏,发展水平较弱;土地要素丰富但仍有待提升利用;因此要素整体呈现低水平状态,同时也导致了要素间协同发展较差。
2.主体行为响应
QYS村发展转型过程中涉及的行为主体包括政府、村集体、乡村精英与普通农户四类。在政府政策引导、村委会自组织引导以及乡贤带动下,QYS村充分整合利用村庄特色资源,联结普通农户发展形成专业合作社、村办企业等,形成采摘型特色农业产业,并推动了乡村旅游产业发展。
3.乡村转型发展与功能演化
QYS村在生产要素重组与主体行为响应互动下,实现了经济产业发展、社会发展与空间结构发展。乡村经济与产业发展转型表现为由单一的农业生产向旅游产业发展转型,充分利用自身资源发展楠竹加工产业,增加产品附加值;通过建立名贵苗木种植和采摘园基地,利用闲置耕地资源的同时,配套服务旅游产业。乡村社会与组织转型表现为制定村庄村规民约,规范村民行为,促进村民组织管理意识的提升;壮大乡村集体经济,深化村民组织关系;提升村民收入,转变村民生产生活意识。乡村空间转型表现为生产空间,农业生产功能向旅游功能转型;生活空间,休闲农庄和村组集体旅游服务有限公司的成立,由传统生活空间转变为生活与旅游服务复合功能。乡村发展转型带来乡村生产、生活与生态功能正向演变,但QYS村未来发展仍困难重重,主要表现为因长期劳动力外流、交通闭塞所导致的乡村教育等基本生活服务功能严重缺失,加之旅游投资动力不足,其发展路径的具有不确定性。
通过中部地区典型村庄转型发展过程中的生产要素变化对比分析发现,中部地区劳动力要素普遍呈现青壮年劳动力外流、非农化倾向,农业劳动力则呈现兼业化、老龄化,不利于粮食安全及新型现代农业的发展;土地要素弃耕现象不突出,随着土地要素非农化利用与耕地规模化经营发展,土地生产效率有所提升,但仍存在低质低效利用现象;因区域经济发展水平限制,中部地区乡村的资本投入普遍较弱,尚缺少政策与机制的有效引导与带动。
因此,基于要素协同配置的先滚发展路径强调合理配置土地资源、提升劳动力就业能力,保障乡村发展基础。当前中部地区乡村“人-地”失配现象最为突出,面对大量劳动力外流所致空心化、土地征用而产生的失地农民的生计问题,应当建立完善的村庄用地规划,科学合理配置土地资源,并吸引更多高素质技能人才投入乡村科技发展。同时,资本作为乡村发展的关键要素,既需要大力引入也要合理引导管控。
从三类典型乡村发展的主体行为来看,当地政府作为乡村发展的管理和服务主体,在村庄发展路径选择以及资源调配和沟通协调等方面发挥着基础性作用,主导村庄基础设施投资建设与转型发展方向;企业作为资本要素持有者对乡村经济产业发展和村民收益分配起到关键作用;而村集体、乡贤精英与普通村民因地方社会组织能力、文化差异以及个人能力范围不同,表现出差异化的行为选择,一般而言,传统关系纽带较强的村庄地域,表现出较强的村委会自组织能力,在乡村发展转型的过程中更能体现乡贤精英与村集体的力量,从而带动普通村民的广泛参与;而近郊乡村或社区农村在外源动力的持续作用下,村庄传统地缘关系纽带被打破,乡村发展更多依靠普通农户的生产要素持有量,村集体组织力量日渐式微。
因此基于行为主体的乡村发展转型路径优化强调发挥多元主体力量,加强村庄治理能力。充分发挥当地政府引领指导、规划协调作用,工农企业、乡村精英示范带动作用,村委会自治组织协调能力,引导普通农户积极参与建设,从而实现村庄发展“共同缔造”。
中国乡村的形成与发展具有其独特性,是长时期人地关系交互作用下形成的结果。乡村发展过程中出现的演变是历史趋势,随着中国城镇化推进和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乡村转型与重构进入新的关键期。本文采用典型案例调研法,选取中部地区呈现典型差异化转型特征的三类乡村,揭示了近郊工业化乡村、远郊旅游型乡村、村社一体服务型乡村的要素重组特征与转型发展特征。结果发现:(1)生产要素配置状况影响乡村发展水平与发展能力。中部地区传统农区劳动力外流、资本投入有限以及土地低质低效利用现状会影响乡村可持续发展。要素重组背景下,要素高水平协同状态下,乡村发展呈现良性态势;低水平低协同状态下,乡村则存在发展困境;(2)微观视角下,生产要素对乡村发展的作用机制离不开主体行为,主体行为对生产要素的优化配置起着关键调节作用。而主体的行为也受到政策制度引导、生产要素发展特征的等多重因素影响。(3)差异化要素重组与主体互动下,乡村发展呈现差异化路径并最终表现为不同功能演化特征与发展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