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云南东川矿业与矿神信仰兴衰

2021-01-02 11:32管梓茹
曲靖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东川矿脉铜矿

管梓茹,陶 琳

(大理大学 民族文化研究院,云南 大理 671003)

矿业的开发推动信仰的形成,而东川铜矿的开发则促进了矿神信仰的形成发展。云南五金矿产蕴藏甚富[1],据历史记载,其中铜的发展尤为引人注意,早在明代,“曾两次在滇开设钱局鼓铸铜钱,而这些铜大部来自东川铜矿”[2]。而在《清实录·乾隆朝实录》中也提到:“滇省各厂,惟汤丹(隶属东川)最旺,岁产高铜八九百万、及千万斤不等”[3]。由此可知,在云南地区铜矿发展显著且矿厂中东川铜矿的产量最多,并逐渐受到中原王朝的关注。

而在矿神信仰方面,虽然关于矿脉龙神在清以前的史料中未曾出现,但根据《新纂云南通志六》中提到:“矿神庙原建于东川府”[4],其体现了在清敕封以前便已出现矿神庙及其相关的矿神信仰,且中国历来讲究动土时间,在发展矿业时必然会动土,而动土必祭,加之在中国传统社会,各行各业都有着自己的行业神,故笔者认为云南东川地区的矿神信仰存在由来已久,其随着矿业的开发便已形成矿神信仰,但矿神信仰也仅限于民间自发形成。

一、清朝对铜矿的控制

随着云南东川铜矿业快速发展,中原王朝为加强对铜矿的控制,在制度上确立矿神的正祀地位。东川在汉晋等时期设置郡县,隋唐实行羁縻政策,南诏设东川府,宋时归于大理国管辖,元时归东川路,明朝时期隶属四川。后在清军进入后,为筹集军饷,顺治十八年(1661年)户部尚书王宏祚提议“招商开采滇铜并设炉铸钱”[5]。但在相关政策方面的史书中并未有过多的记载,后在温春来和李贝贝的《清初云南铜矿业的兴起》[6]中笔者猜测东川地区可能已有铜铅矿厂。云贵总督蔡毓荣在《筹滇十疏:第四疏》[7]中鼓励全面采矿,主张官铜、民铜应一视同仁,虽然杨余练[8]以及马琦[9]等都认为这应该并非是清朝最早提出来的关于矿业的政策。

虽然蔡毓荣提出相关政策受到康熙皇帝的重视,但当时康熙所猜测的滇省铜量多却因王继文等地方大员反驳而为开展相关举措,直至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中原王朝才开始大力开展云南的铜矿事业。这一点可根据雍正元年(1723年),任职云贵总督的高其倬提到:“云南铜斤一案,自康熙四十四年以前,通省银铜各厂,俱系督抚各官私开,原未奏报,亦无抽收款项、案册可稽。因事久显露,经前督臣贝和诺折奏,始委员分管,交广西、元江、曲靖、永北四府抽课充饷。”[10]由此根据史料结合前文可知,在康熙四十四年以前,虽然有如蔡毓荣提到过开采云南铜矿,但由于各类官员掩盖现实,并未照实上奏禀报,未能将其得以真正地开发。

雍正四年,东川归滇,使东川的铜矿生产迅猛。但除了内部因素以外,促进云南铜矿产业快速发展的还有一个外在因素,即日本开始加强对铜矿出口的限制。在《从〈吾妻镜补〉谈到清代中日贸易》中便有提及:日本产矿众多,“自前明时已供中国采办”[11]。其指出中原王朝在早期采办的铜矿多处于日本等,而在《清康熙-乾隆年间洋铜的进口与流通问题》中也提到日本“开采日久,铜矿日减”[12]。由此,因为日本铜矿数量减少,东川铜矿生产也为中原王朝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即弥补铸币的原料,将滇铜作为铸造钱币的原材料,滇铜进入了飞速发展阶段。乾隆时期,直隶总督李卫于乾隆三年(1738年)指出:“经九卿等议定,江浙应办铜二百万斤,自乾隆四年为始,即交滇省办运”[13]。故从次年(1739年)开始,云南几乎承包了全部的铸铜工作(即铸币)。只有在偶尔特殊情况下,才由洋铜接济部分。

二、矿神正祀制度的确立

随着后期铜矿业的发展愈烈,中原王朝的势力不断加深,矿神正祀制度开始确立(根据《清实录·高宗实录》[14]中的记载,始于1792年)。“自古以来未有不重厂务也。其山有厂者,必谨封而祭之”[15],这说明在云南地区很早便开始重视矿厂事务,当山中有矿厂出现时,必定会谨慎赐封并且向其祭祀。

一方面,当地官员主动向其靠拢,重视矿厂事务,且由地方民众自行组织所奉祀的神灵则有着被官方指定为“淫祀”的危险,故当地官员主动请求敕封,“总督富纲、巡抚谭尚忠以铜厂丰旺,请神封号”[16]。在这里,体现了“合法性”与“合理性”相结合的概念。一方面,在“合法性”的角度上,当地的官员利用国家资源,通过得到政府的资源来建构自己在地方的权力,并且从广泛的神明到具体化本土化神明发展,也维护了当地统治。另一方面,在“合理性”的角度上,则给予了普通群众一个合理的解释。该民间信仰植根于当地,通过敕封、赐匾额、筑庙等手段可以加强正统性,及其使人民群众信服,体现了其文化构建的逻辑、基本原则的合理性发展。

而另一方面,富纲、谭尚忠请求确立矿神正祀制度时,中原王朝为激励当地人们不断开发铜矿,号召民众积极制铜,为铸币发展提供长久的支持,故以官方祭祀制度来巩固、促进社会发展。“近年来各厂办获铜斤,较每年额数多至四百余万,自属山灵呈瑞,理宜列在祀典,赐之神号,用答神庥。着封为裕源兴宝矿脉龙神。”[17]

针对为何要起名为“裕源兴宝矿脉龙神”?矿脉龙神与龙脉是否一致?两个问题,笔者通过史料搜集,发现有关“裕源兴宝矿脉龙神”一词在敕封前并未出现在云南地区,东川府原来是有矿神庙的,随着东川矿厂裕源子厂(汤丹的子厂之一)产铜量不断丰富,故而以此命名。但对于其与龙神之间的联系,笔者一方面认为与龙脉应该不完全相等。《淞南香隐陈忠倚辑论开煤矿之益》中曾提到:“因为风水之说深入人心,动以伤残龙脉为辞请封禁,是煤矿业不得发展的主要原因之一”[18]。开矿不得伤其脉,而裕源矿厂的开采必然会破其脉络,因此笔者认为矿脉龙神并不等同于龙脉。另一方面,《续云南通志稿》中提到:“祀矿脉龙神谓龙神,故僰夷畏见冠带吏也。”[19]因此笔者思考将其称之为“龙神”或有着一定的震慑作用,便于中原王朝对其加强管理控制。

“着该督、抚于厂地相度处所,建设总庙,春秋致祭,并交该部载入祀典。其大小各厂,听其自行立祠,其神牌祠额,即照所定封号,一律缮写。”[20]《新纂云南通志七·卷一百五十六·财政考》中也曾提到:“矿神祭品查旧章,每年春、秋二季致祭裕源兴宝矿脉龙神,需用牛羊牲畜祭品等项,支银四十两。住持僧斋食、香灯六个,月银二十七两,每季合银六十七两。此项银两,历由济用库外销厘金项下动拨给领。”[21]

根据上述相关史料可知:随着中原王朝封神,并以此建筑相关庙宇,在其中立神牌、定时祭祀,将其纳入“官方祭祀”。而祭祀时不仅需要消耗大量的牛羊牲畜祭品,还需要大量的银两物资及其人力资源,此消耗均由国家供给,所用消耗体现了中原王朝对其重视程度。

在敕封后的第二年,1793年9月12日,中原王朝对矿脉龙神庙赐予相关匾额——“御书云南东川府铜矿龙神庙匾,曰:灵裕九圜。”[22]结合《铜业历史文化名镇汤丹》中所提到的关于“灵裕九圜”的解释:“矿脉龙神已经显灵,使裕源铜厂和全东川的铜业丰旺兴盛,支撑了大清朝钱币的铸造,东川铜业功不可没”[23]。此匾额体现了中原王朝对东川铜业发展以及对与国家财政流通(铸造铜币)的积极肯定。

三、东川矿业与矿脉正祀的兴衰发展

东川矿神信仰随着矿业的发展而不断受到中原王朝的关注,也从民间信仰发展为官方祭祀,并随着矿业的逐渐开采,官方祭祀也呈现出一种兴衰过程。

在乾隆年间,东川产铜资源丰富,东川铜矿可谓是撑起了清王朝的“大币江山”,也为清王朝节省了一些不必要的开支。从康熙四十四年至嘉庆十一年(1806年),云南一共开采了144 个铜矿[24]。到了嘉庆年间,因之前采挖矿山,矿山中资源逐渐消耗乃至消失,并且冶炼滇铜需要有足够的燃料,即木材,但随着矿产资源的需要,木材也逐渐的入不敷出,这也将直接导致所冶炼的滇铜量少且成色欠佳,京局不得不设炉改煎, 所需火工银两由各厂店员及运员赔补[25]。在陈康祺的《滇省运铜差之苦累》中提到:“侯访知四川乌坡厂铜可以般运,遂陈请大宪,在乌坡采买铜二百万斤,五省委员咸获赍运。”[26]因此,由于云南铜矿开采过量而需要采买四川的铜矿勉强维持。到了道光元年(1821年),云南的铜矿以及购买的四川的乌坡铜,其供给均难以满足社会需求。[27]

中原王朝为其功利,运用矿脉正祀稳固人心。根据《昆明县志略》等相关史料记载:“又道光元年,护理巡抚、布政使玉辂暨各官复建祠于翊灵寺内,春秋致祭”[28]。由此可看出随着铜矿产量日减,官方运用文化认同,加强对当地地控制,以便加强铜矿业发展。道光二年(1822年),中原王朝仍然下令大力鼓励铸铜[29]。但随着铜矿日渐挖空,云南铜矿产业生产几近崩溃,各种弊端也不断出现,矿厂难以维持(部分矿厂关闭),厂欠的出现增加,以及官员问题等等也趋渐明显。陈康祺也指出:“所短过多,或报沈失,或交不足数,至参革而止,此数十年弊政也。”[30]直到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林则徐担任云贵总督,面对官员等问题林则徐提到:“地方官经管事多,安能亲驻厂中,胼胝手足,势必假手于幕丁胥役,弊窦愈多”[31]。而后林则徐开始采取一系列手段进行“革新”,取得了一定的成效。而后虽也有几位官员积极改革,发展云南矿业,并且在文化信仰方面也采取了相应的措施,“光绪五年,布政使升泰重修,新建客厅三楹、草亭一座”[32],在这里体现出官方仍对矿神不断地建祠祭祀、复建,这也与当时的“实业救国”思潮而发展矿业有关。而在矿神祭祀上,“光绪末年,改为高等审判厅,祭亦寻废”[33],矿神信仰也随着矿厂地倒闭而逐渐被废止。

矿神信仰是社会文化的一种反映,其产生与发展都离不开矿业的兴衰发展,即来源于当地人们的生活所需。而宗教信仰又与社会政治背景密不可分,正如杨庆堃所述:“宗教和政权之间始终存在着密切的互动”[34]。因此,虽然矿神民间祭祀的产生是出于人们在生产矿业时的诉求体现,但随着社会历史的推动,矿神信仰崇拜与矿业、政治关系紧密相连,当初矿业发展利于社会发展,即当中原王朝认为有利可图之时,便会将信仰加之“官方祭祀”,并以此进行控制与巩固,对其开展祭祀制度,敕封“裕源兴宝矿脉龙神”、赐予匾额“灵裕九圜”、筑庙,并开展相关的祭祀活动,而后期该矿业神的崇祀、寺庙也在道光、光绪初不断修正、复建,其体现了对时局的无奈,当新的危机出现时,政治的集体化与信仰交织融汇,借以减缓心中所困,增强发展矿业的信心,获得心理慰藉。而受当时的行业背景乃至其背后的政治背景所迫,使铜矿产业的发展趋渐衰败,矿神信仰也逐渐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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