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泽华
近年来,《生门》《人间世》《中国医生》等纪录片的出现让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了“医疗”这一纪录片题材。相比其他纪录片题材而言,与医疗有关的作品社会影响力更大,观众对其也不止于猎奇式地窥视,而是希望透过影像所表现的医疗现状,更为直接地观看其背后所反映的社会问题。当前医疗题材纪录片所表现的主题已不仅仅局限于科普医学知识、揭秘医护行业人员工作状态、表现病人情况危急与医生责任重大等宏观层面。随着拍摄视角的转变、下沉,医疗题材纪录片的公共价值被进一步挖掘。
在纪录片中,“人被当做‘社会行为者’而不是职业演员。或多或少地,社会行为者在摄影机前一如既往地继续他们的生活。他们仍然是文化的参与者而不是戏剧的表演者”。[1]
1.鸟瞰:居高临下的权威科普。在国内,相当一部分医疗题材纪录片承担着科普医疗知识、为普通大众展现医疗行业运行机制的作用,其中有一些还具备专业医学研究价值。这些纪录片的权威性与专业性决定了拍摄者与受众之间是俯视与仰视的关系。采用“鸟瞰”视角拍摄的医疗题材纪录片有以下几个特点:
其一是所表现的主人公具有“三个单一”:单一群体,即以医生为主要表现对象,缺乏对病人的深度刻画以及对医疗行业其他人员工作状态的表现;单一身份,多仅表现医生的职业形象,缺乏其他生活侧面的展示;单一立场,对于医生这一职业角色的刻画存在着脸谱化的问题。其二,作品中存在大量科普性的视听语言。纪录片《医》在涉及不常为人所知的病例时,除了用解说词讲解之外,还在画面上用字幕的方式进行定义,向观众解释了萎缩侧索硬化等一系列病症。《生命缘》在对病例的阐释方面显得更为专业,不仅采用了多机位拍摄,还通过3D 动画对患者的病情进行模拟。《急诊室的故事》第二季在每一集的片尾都会插播医疗常识,比如如何拨打急救电话、家属是否应该进入抢救室等等。其三,旁白带有明显的说教意味。无论是2014 年的《医》《生命缘》第一季,还是近两年的《业内人士》《手术两百年》,这些医疗题材纪录片都有着上帝视角的解说词设计,说教意味较强。
不可否认,这一类医疗题材纪录片可以为广大民众科普医疗知识,但自上而下的拍摄视角削弱了医疗题材纪录片的社会动员意义,使之反映社会现实的能力下降。
2.环视:多元主体的多维度展示。随着医疗题材纪录片的不断发展,越来越多的作品不再局限于病理知识的科普,而是拓宽表达视野,在其中融入了更为多元的话题元素,赋予多主体话语权,建立起医患之间平等交流的场域。《因为是医生》实现了真人秀与纪录片两种风格的嫁接。在拍摄医生工作状态时,纪录片的专业性与权威性被放在首位。在工作结束之后,医生们不同的个性得到了释放,他们会讨论外地病人辗转来北京却上当受骗的遭遇,相互分享工作中的难过经历,与观众身边的普通人无二。《生门》表现出了医生们职业身份之外的多重性格,比如将戒指挂在脖子上面的妇产科男医生,以及面对咄咄逼人的患者气场毫不逊色的护士等等,这些细节为权威专业的医者形象增添了几分温度,使“鸟瞰”拍摄视角下如“神”一般的医生被还原为了“人”。《生命时速·紧急救护120》主要围绕病人被送至医院前在急救车上发生的故事而展开,对于医疗行业中除手术室医生之外的担架员、急救医生、救护车司机等工作人员的心理和生活进行了展示。另外,该片也没有一味渲染医疗过程的紧急与严肃,而是加入了很多娱乐因素,包括令人捧腹的对话以及患者让人哭笑不得的行为。
细节的展示凸显了生命个体的多维度形象,对于医患矛盾的表现也没有站在通常的医生视角对喧哗的病人大肆指责,在“环视”的拍摄视角下,影像更趋于平和与中立,所表达的情感更加充沛,增加了作品的人文价值。
3.审视:医疗表象背后的问题探讨。当前,许多反映社会问题、时代问题的医疗题材纪录片开始出现,这些作品的创作者以独特的观察视角“审视”了隐藏在手术刀下的公共问题,以影像的方式将有争议的社会议题呈现在广大群众视野之下。《生门》《人间世》等有关妇产科的纪录片承担了这一重任。《生门》记录了多个极具社会性问题的手术事件,例如情况危急却无钱做手术的单身母亲、拒不配合医护人员的精神病孕妇、被告知动手术需要几十万元的穷苦农民一家等等。在《人间世2》中,有一集特地拍摄了在怀孕过程中被检查出身体有问题,甚至被告知生产有生命危险但仍然坚持怀孕生子的孕妇们。在《生门》《人间世》等纪录片“审视”的镜头下,病情表象下残酷的社会现实得以折射。
综观当前一系列医疗题材纪录片,很多已逐渐由权威视角向人本位视角转型,这涉及整个社会价值的取向与思维方式的变革。不过大部分作品仅仅将社会问题罗列出来,对于问题根源的探究仍旧十分匮乏,更何谈以影像的方式加以改革。
首先,影像行动主义把影像生产作为一种重要的维护社会公正、推动社会改良的行动方式。虽然在方法、目的和结果上各不相同,但影像行动主义的共同之处是并不关注录像作品本身,而是关注录像的拍摄、放映和讨论的过程,其目的是社会变革。[2]纪录片不应局限于社会现状的机械反映,而是要努力成为推动社会变革的新力量。其一,应自觉担当具有公共利益共识的拍摄者。是否改变拍摄视角,如何改变拍摄视角,主要的操纵权掌握在拍摄者的手中。在纪录片题材选择方面,拍摄者需要明确拍摄医疗题材纪录片的出发点并非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被拍摄群体给予怜悯,镜头向下伸入的目的也并非是寻找猎奇的拍摄题材以博取观众好奇。拍摄者需要在对被拍摄者的身份形成充分认同的前提下,以被拍摄者的立场和视角进行表达,打破弱势群体声音难以被听到的现状,与之形成充分沟通。其二,在拍摄过程中,拍摄者还应当不断审视纪录片中视听语言所代表的立场,平衡多方的话语力量,避免在医疗问题的探讨中个别群体出现压制性声音,破坏医疗题材纪录片的公共性。
其次,运用能够充分进行沟通的大众传播媒介。参与式影像有一个重要口号,“影像应当给予民众一种声音,而不只是一种信息”。[3]发声渠道的匮乏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部分群体的表达质量,医疗题材纪录片并非是官方专属,各方话语可以通过它实现平等的交流协商。当前医疗题材纪录片多由专业的电视台或制作公司创作,影像专业的同时缺失了多元的素材来源。在未来,拍摄者应该继续寻找民间话语表达渠道,有效借助新的拍摄手段,如Volg、短视频等工具,融合多方位拍摄视角,规避既定的情感偏向,让不同立场的个体对于医疗问题的理解都有被聆听的可能。
最后,需要寻找能够激发批判意识的被拍摄对象。
在谈到自己纪录片中的人物时,原一男导演认为:“这些人因为有着‘我想要变强对抗这个社会’的信念,并不像普通人,畏惧在镜头前展现弱点,暴露自身的不足,他们越是千疮百孔,越表现了力量和强韧,也是这样,电影才显得有趣。”[4]纪录片是否具有改革意义,被拍摄者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主动、有个性、具有挑战精神的拍摄对象能够对纪录片事件的进行起到牵引作用。《生门》中为弟妻筹钱的哥哥就令人印象深刻,他的行为不断推动着事件的进行,牵引出了诸如农村信用等级评定、抵押借贷等更多潜在的问题。所以,需要被拍摄者从自身遭遇出发,主动向拍摄者提供选题,做到自觉发声。另外,拍摄者要给予被拍摄对象更多表现可能,诱导被拍摄者带动事件的进行,使镜头不断深入问题核心,进而使其更具有公共性。
纪录片给予受众的真实与震撼力非剧情片所能比,然而能引发像电影《我不是药神》那样影响力的医疗题材纪录片还不多,其重大意义还亟待挖掘。要明确的是,并非只有站在主流话语的对立面才能揭示社会矛盾,表现问题本身就是自我更新的一种方式。纪录片的创作者要意识到医疗这一特殊的纪录片题材类型在当下已经趋向成为链接国家主流话语与公民个人表达的中介,以及反映民众问题与政府公权力的桥梁。医疗问题中不只有医患冲突,希望未来我国的医疗题材纪录片能够更多聚焦于医药创新、高龄患者、医疗事故等社会问题,弥合拍摄者、被拍摄者以及受众之间的界限,触及医疗题材真正的敏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