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诊所

● 赵丕杰

（作者为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现代汉语规范字典》《现代汉语成语规范词典》《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副主编）

“相得益彰”要扣准“相得”

“相得益彰”的意思是彼此配合，互相补充，双方的特点和优势就能发挥得更为充分，表现得更为明显（彰：明显）。语出汉·王褒《圣主得贤臣颂》：“若尧舜禹汤文武之君，获稷契皋陶伊尹吕望之臣，明明在朝，穆穆列布，聚精会神，相得益章（章：同‘彰’）。”例如清·周亮工《〈袁周合刻稿〉序》：“先生有得贤之誉，弟子获稽古之荣，发声扬烈，相得益彰。”邓拓《听琴记》：“著名的古琴在著名的琴师们手里，当然是相得益彰了。”老舍《戏剧语言》：“高深的思想与精辟的语言应当是互为表里，相得益彰的。”习近平《在民营企业座谈会上的讲话》：“公有制经济、非公有制经济应该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而不是相互排斥、相互抵消。”2019 年8 月1 日《人民日报》：“法治和德治不可分离、不可偏废，必须一手抓法治、一手抓德治……实现法律和道德相辅相成、法治和德治相得益彰。”

使用“相得益彰”要扣准“相得”一词。“相得”就是互相配合。《易·系词上》：“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晋·韩康伯注：“天地之数各五，五数相配，以合成金、木、水、火、土。”

既然是“相得”，首先必须交代清楚“相得”的双方，即谁同谁“相得益彰”。只有一方是无法“相得益彰”的。例如：

1.帮助农民开发、推广一批地方特色显著、市场竞争力强、经济效益好的农产品，农民增收之路方才细水长流、相得益彰。（央广网，2019 年1 月26 日）

例1 说“农民增收之路”“细水长流”是可以的，因为“细水长流”可以是单方面的行动；而说“农民增收之路”“相得益彰”就不通了，因为只有一方面是绝对不能“相得益彰”的。

既然是“相得”，双方必须是可以互相配合、互相补充，从而充分发挥双方特点和优势的人或事物。例如前举范例中的“圣主”与“贤臣”，“先生”与“弟子”，“古琴”与“琴师”，“高深的思想”与“精辟的语言”，“公有制经济”与“非公有制经济”，“法治”与“德治”。我之所以不厌其详地举了那么多范例，就是想借以说明这一点。现在有人把不能互相配合的、甚至毫无联系的两个方面硬拉扯到一起，说它们“相得益彰”，显然是错误的。例如：

2.王砚辉在电影中扮演了刑警队队长一角……整体表演状态不怒自威，与角色相得益彰。（环球网，2019 年1 月16 日）

3.在本期节目中，山东杂技团上演的一出“草帽戏法”与主题《炫》相得益彰。（环球网，2019 年1 月15 日）

4.考点分布均等合理，考查内容与语法填空形成有效互补、相得益彰。（西部网，2019 年6 月9 日）

5.院坝里石刻上“精准扶贫”的大字格外醒目，游人的笑脸和“相约十八洞，牵手奔小康”的大红横幅相得益彰。（《经济日报》，2019 年3 月29 日）

6.接一杯××××气泡水，再混合咖啡、可乐、柠檬等等各式饮品，能完美调制出12 种不同口味的气泡水，这12 种不同口味的气泡水，与12 星座……相得益彰。（北国网，2019 年5 月30 日）

7.葡萄酒作为一种国际化的语言，是天生的外交家，与公益慈善的场景相得益彰。（人民网，2019 年5 月22 日）

例2 说演员“与角色相得益彰”。角色是由演员扮演的，在舞台或银幕上，演员就是角色，角色就是演员，二者不是互相配合的关系。同台演出的演员，演员和琴师，都可以珠联璧合，相得益彰，而演员同他所扮演的角色是无法“相得益彰”的。例3 说一个杂技节目“与主题相得益彰”。抽象的主题是通过具体的表演体现的，二者不是并列的关系，无法互相配合、互相补充，显然也不能说“相得益彰”。例4 说“考查内容与语法填空”相得益彰。“考查内容”包括许多方面，“语法填空”只是其中之一，二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也不能互相配合，当然更不能说“相得益彰”。例5，“游人的笑脸”同“大红横幅”可以互相映衬，不能互相配合和补充，说它们“相映成趣”庶几近之，说“相得益彰”就讲不通了。例6 的“12 种……气泡水”同“12 星座”，例7 的“葡萄酒”与“公益慈善的场景”，更是风马牛不相及，把它们硬拉到一起，让它们“相得益彰”，实在荒唐，已经纯属滥用了。

“如花似玉”只用于女性

“如花似玉”的意思是像鲜花和美玉一样，形容女子容貌非常美丽。语见元·张寿卿《红梨花》三折：“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和我那孩儿四目相窥，各有春心之意。”清·李汝珍《镜花缘》五十四回：“林氏听了，无意中忽然得了一个如花似玉、文武全才的媳妇，欢喜非常。”萧红《小城三月》：“她们是八旗人，也就是满人，满人才讲究场面呢，所有的族中的年青的媳妇都必得到场，而个个打扮得如花似玉。”姚雪垠《李自成》四卷二十三章：“他在王瑞芬等如花似玉般的宫女们的服侍下，无情无绪地用了消夜点心之后，离开文华殿。”

这条成语不难理解也不难使用，需要注意的是它只能用来形容女子靓丽，现在有人用来形容男子漂亮，甚至事物美好，显然都是不恰当地扩大了它的使用范围。例如：

1.在一群如花似玉的俊男靓女中间，自称“丑苹果”的早苗，能否突破窦可风、大能等职场达人的重重考验呢？答案将在影片结尾处揭晓。（央广网，2013 年11 月11 日）

2.如花似玉、花季一样的男孩和女孩，永远不会是“中国门外的孩子”，因为中国血脉所系，决定了他们都是中国人！（中国网，2013 年1 月15 日）

3.赵薇在微博中写道：“复古男神出现啦！这么如花似玉的花样美男终于有机会登上炫父舞台！”（《广州日报》，2013 年9 月7 日）

4.记者调查发现，如今中学女生眼里的帅哥与我们传统的认识大相径庭——不是有着健康体魄、阳刚气十足的男生，而是长得堪称如花似玉、十分柔美的男生。（央广网，2012 年8 月16 日）

例1 说的是“俊男靓女”，例2 说的是“男孩和女孩”，其中都包含男性，显然都不能使用“如花似玉”。例3 说的是“花样美男”，例4 说的是“男生”，都是男性，当然更不能使用“如花似玉”了。

5.她制作的花胶布丁不仅外观如花似玉，口感上也香浓甜润，一勺入口既绵软又不粘牙。（《广州日报》，2015 年11 月3 日）

6.柴达木盆地以拥有众多的盐湖著称于世……揭开盐盖，那千姿百态的结晶盐如花似玉，闪烁迷离。（中国广播网，2003 年11 月26 日）

7.南阳物华天宝，生态良好，既蕴藏有美丽的独山玉，又有被命名为市花的月季，用“如花似玉”来形容南阳可谓恰到好处。 （《河南日报》，2017 年3 月6 日）

8.原经济区应该是一个充满了文化色彩的中原经济区，用一句文学点的话说，应该是一个花团锦簇的中原经济区，是一个如花似玉的中原经济区。（人民网，2012年5 月30 日）

9.生活在中国的13 亿同胞中绝大多数不但无法到国外定居，甚至根本没有机会出国，当你把他们的国家甚至他们这些人贬低得一钱不值，把西方吹捧得如花似玉的时候，你还让不让人活呢？（光明网，2014 年10 月23 日）

“如花似玉”在例5 中形容的是“花胶布丁”，在例6中形容的是“结晶盐”，不仅超出了这条成语的使用范围，而且有些不伦不类。在例7 中形容一个城市，在例8 中形容一个经济区，在例9 中形容整个西方世界，使用范围越扩越大，越发离谱了。

“惺惺相惜”只用于人

“惺惺相惜”的意思是聪明人怜惜聪明人（惺惺：指聪明的人），泛指性格、才能或境遇等相同的人互相爱重、同情。本作“惺惺惜惺惺”。语见元·施耐庵、明·罗贯中《水浒传》十九回：“林冲道：先生差矣！古人有言：‘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例如清·文康《儿女英雄传》七十回：“可惜你容貌才能，枉生世间。惺惺惜惺惺，我们俱有怜你之心。”古华《芙蓉镇》三章：“其实，秦书田也是物伤其类啊，惺惺惜惺惺，造孽人怜惜造孽人。”后多作“惺惺相惜”。例如张恨水《八十一梦·第四十八梦》：“钟馗笑道：‘郁先生，你何必过于谦恭，我们都是读书人，正要惺惺相惜。’”熊昭政《张居正》四卷六回：“如今，已稳稳踞坐在首辅宝座上的张居正，常常在不经意间想起高拱：毕竟，他们曾经惺惺相惜。”

这条成语不难理解也不难使用。需要注意的是它只能用于人与人之间，不能用于人与事物、事物与事物之间。因为事物是没有感情的，人可以爱惜事物，事物不会爱惜人，事物与事物之间更不会互相怜惜。忽略了这一点就会造成误用。例如：

1.（赵薇在《京华烟云》中）饰演落落大方的民国女子，充满东方韵味的旗袍造型更是与赵薇的气质惺惺相惜。（《光明日报》，2015 年6 月28 日）

2.我们相信，家具并不只是一件单纯的物件，而是每个细节都与你惺惺相惜的存在。（中华网，2019 年3 月26 日）

3.如果说茶写满了东方底蕴，那么咖啡，则是西方文化萃取的精华，在茶博会期间，一场惺惺相惜的相遇开启了中外文明的融合互通。（《农民日报》，2017 年5 月23 日）

4.也有媒体认为，不管金融机构与文化产业如何惺惺相惜，轻资产无法评估的鸿沟还是横亘在彼此之间。（《第一财经日报》，2016 年4 月18 日）

5.荷花垂柳园……景色让人垂涎。五湖十桥的错落分布，鹅卵石的小路曲径通幽。木制的拱桥，横跨水面，点点倒影，惺惺相惜。（《新文化报》，2017 年9 月26 日）

例1，如果旗袍造型确实同赵薇的气质非常协调，可以说“相得益彰”，不能说“惺惺相惜”，因为旗袍不可能对赵薇产生喜爱的感情。同样，例2 的家具也不可能对使用家具的人产生任何感情。例3 的“茶”和“咖啡”，例4 的“金融机构”和“文化产业”，都是事物，当然更不可能“惺惺相惜”。至于例5，说“拱桥”同它的倒影“惺惺相惜”，更没有道理了，如果改为“相映成趣”或“交相辉映”，还比较切合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