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并不闪闪发光的牛人

冯唐

人一生之中，会有极少数的几个人、几个地方对他产生不成比例的影响。人有了一定年纪后，开始不由自主地怀念这几个人，就想再去这几个地方看看。在我个人的单子上，协和九号院排在这少数几个地方的第一位。

我早就不记得协和九号院建筑物屋顶上五脊六兽的名字，但是我能清楚地记得曾经的幻灭、肉体、诗意，记得我的三观在这个气场里形成的过程。

有一次，我忽然想去看看大体解剖室，就看到了一个最近才基本复原的角落：101室。从1921年到1934年，101室是你待了13年的办公室。办公室20平方米左右，里面一张书桌、一台打印机、一部电话、几个书架、一些骨骼标本，一些后贴上去的你的事迹介绍。

在我走入101室之前，我不知道你的名字——DavisonBlack，步达生。在现存人类中，知道你名字的估计不过万人，但是知道你带过的裴文中名字的，应该在百万级，知道你主持推动北京周口店古人类遗址发掘的，应该在千万级，知道另一个和你同样是加拿大籍医生白求恩的，应该在亿级，知道你和其他人一起创立协和医学院的，应该在十亿级。

其实，我想说的是，很多像你一样的牛人并不出名，并不闪闪发光，而你们这些并不闪闪发光的牛人，才是世界美好的最重要的基础。感谢像你这样研究冷僻学问的人，感谢写《诗经》的无名氏，感谢制造通灵的高古玉和高古瓷的无名氏，也感谢让协和九号院的门窗一百年来还推拉自如的无名氏。

1934年3月15日下午，你因心臟病发作倒在101室的办公桌旁，终年49岁。你去世后，那个北京人头盖骨找不到了。幸亏你和其他前辈的仔细记录，原尺寸复制，我等才得以看到那个头盖骨的样子。现在，这个复制品就摆在你原来的办公桌上，面朝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