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莎
说来惭愧,起初买下《春琴抄》,仅仅是因为它的外观。封面,日式庭院里樱花纷纷扬扬,恰如少女灿烂的笑靥。这样的美景,怕是谁都要驻足良久吧。可画中人———一个身着蓝衫、头发斑白的男子,却对樱花视若无睹,谦卑地弓着身子朝向另一个方向,令人不解其意。
封底也是一模一样的场景,只不过男子的前方多了位身着紫衫的妇人,该妇人正向前走着,姿态昂然,对男子充满冷漠与无视。两幅画中,男子的面部表情都没有画出来。
废了诸多笔墨,想必大家能感受到我对这本书的好奇。怎样的故事才能配上这样的图?我急切地翻看了起来。
故事并不长,讲述了药商之女春琴与学徒佐助之间发生的故事。春琴容貌美丽、琴艺高超,家境又富裕,而佐助只是一名学徒,两人境况天差地别。但因春琴自幼双目失明,佐助便一直照顾她,后拜其为师,苦练三味线。此后数十年,佐助无惧春琴对其近乎凌虐的态度,一直守在春琴身旁,甚至在春琴被人毁容后,自戳双目以示忠贞。
整个故事极为残酷,因为尽管佐助与春琴过着事实上的夫妻生活,却始终以师生相称,哪怕是死后的墓碑上,佐助也只能以春琴的门人自谓,仿佛与春琴再无其他纠葛。
读这本书是高一时候的事了,那时节樱花绽放,我坐在树下的长凳上,脑子里一团糨糊,不明白佐助对春琴卑微到极致的爱意是否让他感受过半分幸福。
春琴骄纵,对佐助时有打骂;春琴乖僻,对待黄莺的态度也比对佐助好得多;春琴虚荣,生活奢侈的背后是对仆役和佐助的极端吝啬……她身上唯一可取的优点,也只是高超的琴艺。
这样的女子,卻被佐助倾心爱着,我不明白为什么。哪怕是作者在书尾表达出了自己的看法:“在长达二十一年的孤独岁月中,佐助在自己心中塑造了一个与生前的春琴迥然不同的形象。这样的春琴,多年后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但这也不能消除我心中的疑惑。就算佐助在自己心中塑造了一个完美无缺的春琴形象,难道失明的双眼不会提醒佐助春琴曾经怎样恶劣地对待自己吗?难道是因为佐助有自虐的倾向?思索良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索性将《春琴抄》丢在一边了。
心中的疑惑到底太多,我忍不住去问了语文老师对于《春琴抄》中这种畸形之恋的看法。他耐心地解释了许久,可到底没能消除我心中的疑惑。
《春琴抄》再次被我搁置一旁。封面上的男子尽管面无表情,可每每看到他,总教我心生怜悯与凄凉之感。
时光过得真快,《春琴抄》的封面上连薄薄的一层灰还未积上,就已经到了夏天。
犹记那日天闷得令我发慌,闲来无事,我恰巧看到了那张薄薄的纸———《玛丽恩巴德悲歌》的摘抄:
我的心要为她欣喜一生。当她显露真容时,我的心才知道,在如此可爱的束缚中更觉得自由自在。
天主有言:赐予世人以幸福,不是理智,而是天主赐予的安宁。
我曾惧怕黑夜,可是日落时,我看到的还是令我喜欢。
以及歌德对自己的审问:“真不理解他怎么会对她如此思恋?他千百次重温她的姿颜……她来而复去,犹如潮汐。这样些许的安慰,岂能补偿他的心酸?”
看到这些句子时,心潮的涌动实在是难以言喻。一首西方的诗竟能与东方的小说作品如此紧密贴合!
的确,春琴待佐助专横暴戾,但她几乎把自己人性中的所有好与坏都对佐助“显露真容”,而且是“她只对佐助一人这样,对其他仆人并非如此”。无怪乎佐助觉得这是“可爱的束缚”,甚至得到了“安宁”的“幸福”。
话说至此,再回想起这本书的封面和封底,急忙翻出来看,才惊觉封面和封底竟是同一幅画,只是有一幅将春琴截去罢了。
换个角度想想,春琴在不在佐助身旁也许并不重要,因为在佐助心里、眼里都是一样的:我这一点儿真情魂缥缈,她去后,不离了前后周遭。只要自己还爱着,永远谦卑地跟在春琴身后,就是幸福的。
原谅我的懒怠,还是以我当时对《玛丽恩巴德悲歌》的感想作结吧:
他从此永远告别了激情带来痛苦的年代,而进入心境平静与勤奋的暮年。晚来天欲雪,女子呀,你这笑容,不自在间,也敛下一个老人生命中最后的爱和最后的雪,那可可年华的女子,竟做了撒拉弗天使的工作———你看她,这丽人中的佼佼者,婆娑曼舞,尽态极妍,多么欢快!回到内心去寻找吧,爱的,闪光。
这么看的话,也不算是悲歌呢。
后记:
两年后,再看此文,忽又想起韩国电影《假如爱有天意》主题曲中的一句歌词。舒缓的旋律里,歌手呢喃:谁知道爱是什么。的确,爱的形式多种多样,跨阶级的爱恋也并不少见。中国古代戏曲里的小姐书生,《泰坦尼克号》里的杰克和露丝,甚至《夏日终曲》里埃利奥的爱情,都各有其闪光之处,令人难以给“爱”下一个准确的定义。但谁又能否认爱的闪光之处呢?
所以我想,寻找爱的闪光之旅,怕是永远也没有尽头了。
名师点评
《春琴抄》所叙述的故事极致而极端,令人从人性与灵魂深处为之感动、感叹,又为之困惑。这样的故事是无法以理性解析的,但作者在文中以《玛丽恩巴德悲歌》中心灵的“安宁”来解释,可谓圆满。读书而有所思,故能前后贯通;读书以观生活,因此文字闪光。文学要思考的问题是永无止境的,如此喜悦,如此忧伤,因为人自身的丰富性。重要的是作者找到了读书写作应有的姿态。(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