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佳
(长江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 重庆 408100)
自1945年菲茨杰拉德研究复兴开始,评论界有关《夜色温柔》的研究涉及人物分析、叙事结构、故事情节和写作风格等。20世纪60年代以后,国外批评家开始关注该小说的艺术、社会和历史价值,他们称赞“《夜色温柔》是一部伟大的小说”(Friedrich,1960:392)。中国批评家对菲茨杰拉德作品的研究可以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其研究范围包括后现代主义、精神分析、现代艺术风格、女权主义、“美国梦”等,且主要集中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上。“‘消费文化’——一种消费文化——独特而具体:它是西方在现代化过程中发展起来的主要文化再生产模式”(Slater,1997:8)。“消费”一词的意思是“消灭、消耗、浪费、消耗”(Featherstone,1991:21)。消费文化是现代文化,它随着现代世界的发展而发展,融合了现代经验和现代价值,它主张从传统的清教主义中放弃严苛和苦行,选择自由和变动的生活。消费主义是消费文化的一种极端形式,反映了无节制享乐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第二次工业革命后产生的消费文化理论以消费主义的形式呈现。法国社会学家和哲学家让·鲍德里亚是研究消费文化的著名学者之一,在其著名的《消费社会》一书中分析了促使人们购买不必要产品的力量。他认为,消费并不意味着消极物质需求的满足,而是建立一种关系的积极模式;也就是说,我们消费的不是商品,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鲍德里亚,2001:223)。由于消费文化的富裕特征,人们生活在虚伪物品的无声凝视之下,彼此之间越来越疏离(Poster,1988:2)。作为一个独特的概念混合体;“异化”是指“失去”自我的人的状况,但也指人与其产品的关系,这种产品把自己视作与他疏离并比他优越的力量(沙夫,2015:194)。在消费社会中,人们远离自我反思,变得自我;没有深刻的自我回归,空虚无聊;他们的行为就像受到控的消费者,对一系列迹象作出反应。本文从鲍德里亚的消费异化理论视角对《夜色温柔》中的亲情、友情和爱情几段人际关系进行解读,在一个以消费为导向、过分务实的社会中,人际关系主要受到财富的控制,人们想拥有纯粹的亲情、友情和爱情几乎不可能。
鲍德里亚断言,“我们处在‘消费’控制着整个生活的境地”(鲍德里亚,2000: 6)。消费控制着人的全部生活,人们的核心价值观由消费所导向并决定,而不是其他社会因素,传统的家庭模式受到挑战,《夜色温柔》里故事发生的年代也是如此——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基于金钱和利益之上,彼此间显得冷漠和疏离。
首先,德弗罗·沃伦和他的女儿妮珂儿·沃伦之间的关系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德弗罗·沃伦是内战以来新富阶层的后代,他有两个女儿,芭比·沃伦和妮珂儿·沃伦,他们拥有高贵的地位和巨额的财富,但财富让他们远离自我反思,变得自我,并且空虚无聊,使他们逐步丧失了道德和人性,尤其是德弗罗·沃伦和大女儿芭比·沃伦。妮珂儿的母亲在妮珂儿11岁的时候去世了,她和她的父亲生活在一起。那时的妮珂儿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她和德弗罗·沃伦就像恋人一样生活,它们相互影响、彼此依赖。尽管妮珂儿完全信任她的父亲,但沃伦先生在一种特殊的情况下与自己的女儿发生了乱伦关系,导致妮珂儿患了精神病,她不断地出现精神崩溃。此时财富的力量又彰显了出来,富有的父亲送她到苏黎世最好的心理诊所治疗,在这里妮珂儿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该诊所远离美国国土,可以保护沃伦先生的崇高声誉。无论治疗妮珂儿的疾病需要多少费用,沃伦先生都会支付,但他不愿意留在这里陪伴这位可怜的小女孩;他把女儿抛弃在诊所再也没有回来看过她。沃伦先生临死时忏悔自己的罪过,虽然他祈祷最后一次看看他的女儿以获得宽恕,但他在临终前却奇迹般地走出床铺,以避免真正面对她。沃伦先生虽富有但自私虚伪,作为父亲,他没有履行自己的义务,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伤害了女儿并将她抛弃在远处。“从妮珂儿那里流露出一种巨大的悲惨冷漠”(Fitzgerald,2012:382),这是妮珂儿在得知父亲去世后的回应,可见父女之间的亲缘关系冷酷无情。
其次,芭比·沃伦和妮珂儿·沃伦两姐妹之间的关系也是冷漠的。芭比·沃伦是妮珂儿的姐姐,她是“一位三十岁的高个子漂亮女人”,“不习惯被人触摸”(267),对于她来说,“那些稍微一碰的接触,例如亲吻和拥抱,会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一直难受到心里” (267)。两姐妹在富裕家庭长大,拥有高贵的社会身份,习惯于奢华散漫的生活。芭比·沃伦傲慢且思想空虚,像她的父亲一样,她生命中唯一的乐趣就是寻求金钱和权力。财富赋予她自信和精明,让她计算着自己的利益得失。在妮珂儿患有精神疾病之后,芭比·沃伦扮演着妮珂儿的监护人,她对妹妹的病没有什么兴趣更没有施予关照,甚至不知道妹妹生病的真正原因。这个势利和自私的女人只相信金钱的力量,当芭比想到妮珂儿的婚姻时,她只打算“为妮珂儿买一位年轻帅气的医生”(240),这样她自己可以摆脱负担。当她谈到妮珂儿与迪克的婚姻时,她一直在强调妮珂儿的财富。妹妹妮珂儿结婚后,她支持迪克以沃伦家的钱开设诊所。她用金钱和权力在罗马拯救迪克时只是想展示她的优越感,而不是真正关心迪克。芭比绝对相信金钱的力量,所以她认为她的妹妹和迪克的生活可以由沃伦家族的财富控制。沃伦家族的特征被定义为“时髦的粗俗,神经质的有序性,无生命的知识分子”(Mizener,1946:167)。 这是一个被金钱和财富侵蚀的价值中空的家庭。
第三,萝丝玛丽和母亲斯佩尔斯夫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冷漠的。萝丝玛丽从小被母亲教导要努力工作,她用母亲从前两个死去的丈夫那里继承的微薄遗产完成了教育。虽然萝丝玛丽是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的,但她的母亲尽力使她在经济上变得和男孩子一样独立。似乎斯佩尔斯夫人确实爱她的女儿,但是在小说中,有几句话可以揭示他们之间的关系,“她们没有多少钱,可是她母亲对她的姿色绝对有把握,又把许许多多大志灌输到她脑里去;她竟愿意把那一点钱当作赌注,花在栽培女儿的“优点”上,萝丝玛丽则在事业开始之后报答母亲”(Fitzgerald,2012:96)……这几句话可以反映出母女之间的关系本质,这种缺乏亲情的温柔并没有给萝丝玛丽的光明未来做出承诺,为萝丝玛丽走上和迪克相似的命运埋下了伏笔。
正如鲍德里亚认为,人们消费的不是商品,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由于消费文化的富裕特征,人们生活在虚伪物品的无声凝视之下,彼此之间越来越疏离。《夜色温柔》里的父女、姐妹和母女之间的血缘关系都是建立在金钱之上的,世界上最宝贵的几类情感在消费主义的环境中发生异化,家庭成员无法从亲人那里感受到温暖和关怀,他们将最珍贵的情感逐渐消耗。
在以往的所有文明中,能够在一代一代人之后存下来的是物,是经久不衰的工具或建筑物;而今天,看到物的产生、完善与消亡的却是我们自己(鲍德里亚,2000: 2)。消费文化自产生以来,对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产生了巨大影响。人们被物质环绕,而不再是像在传统社会里那样被人所包围。一切几乎都是靠金钱衡量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与共同利益紧密相关。迪克的几位朋友,要么与迪克有相似之处,要么与迪克形成对比,这几段友情也被证明是消费文化下的虚假友谊。
迪克·戴弗和玛丽·诺斯之间的友谊只存在于一起寻求快乐的时刻。玛丽·诺斯是阿布·诺斯的妻子,但与迪克和阿布不同,她很容易适应这个新世界,她可以随着变化的世界而变化。阿布·诺斯的死似乎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困扰,在她丈夫去世后,她很快就嫁给了一个富翁,并将她的名字改为“Conte di Minghetti(闵盖提伯爵夫人)”。当迪克前来探望她时,她只是因为一个小错误而无情地责备迪克,因为这时的她比迪克富有,自然会忘记之前迪克对她和她前夫的关心和善待。当迪克不像过去那么风光的时候,玛丽不再关心他并且态度恶劣,甚至没有亲眼来见见迪克,但当她因为女同性恋事件被警察逮捕时,她又恳求迪克拯救他。这些事件足以证实玛丽·诺斯是一个势利的女人,他们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
迪克和他的朋友兼同事弗朗兹之间的友谊也是基于金钱和利益之上。弗朗兹是一位严谨细致的医生,与迪克的天赋相比,他有点肤浅。他曾尊重迪克的勤奋、坚持和在精神病学的才能。弗朗兹和他的妻子住在一套狭窄的房子里,他对待生活的态度比迪克更实际。他相信迪克的能力,所以愿意和迪克一起开办诊所;他计划充分利用迪克的才能和沃伦家的财富来帮助他开创自己的事业。正如他对迪克所说:“我们可以成为合作伙伴,我是执行经理,你是理论家,卓越的顾问以及所有这些。我了解自己——我知道我没有才能,你有。”(Fitzgerald,2012:271) 弗朗兹说服他的朋友们合作开设一家诊所:“我们有它!钱!”(271)“我的钱很少。美国钱的价格是二十万美元……但是诊所是一个金矿。”(271)弗朗兹真正感兴趣的是迪克与沃伦家财富的直接关系,真正关心的是自己的得失。当诊所开放时,弗朗兹尽力控制诊所。当迪克准备休假三个月去参加柏林的精神病学大会时,弗朗兹立刻平衡了一下自己的利益并抱怨道:“考虑一下他是否可以被信任,是否在考虑合伙人的利益。” (300)当他发现迪克患有抑郁症并得知迪克每天都在喝酒时,就断绝了合作,不再顾及这段友谊。虽然迪克对弗朗兹友好又体贴,对他没有任何保留,但弗朗兹只对充分利用迪克的天赋和沃伦家的财富感兴趣,对处于人生低谷的迪克,弗朗兹不仅没有伸出援手帮助他摆脱困境,还坚决地终止了合作关系。迪克对这段自私且功利的友谊感到非常失望,突如其来的变故似乎使他在精神世界中迷失了自我。
迪克不喜欢战争瘾君子汤米·巴尔班,即便如此,他也是迪克朋友圈的一分子。汤米认为自己是为战争而生的,他说,“我是一名士兵……我的职务就是杀人。我与瑞孚人作战是因为我是一名欧洲人”(59)……他只是为了荣誉和金钱参与战争,为了获得荣誉和金钱,他甚至可以故意杀人。他向麦基斯科先生发起争斗,部分原因是妮珂儿很富有。菲茨杰拉德描述了汤米:“他有钱+这种法国式训练——否则他将成为革命者。他是一个优秀的人,有用或具有破坏性,但他的思想并不像英雄的那样善良。”(Bruccoli,1981:334)他所渴望的只是金钱和美女,内心没有道德标准的人自然就没有真正的友谊。他和所谓的朋友一起做事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利益,讽刺的是这样的人最后赢得了妮珂儿的爱情。汤米·巴尔班可以被视为享乐主义和野蛮主义的喉舌,因为他所有的行为都旨在获取财富和金钱,他永远不会关心他人,他的存在摧毁了迪克对妮珂儿十年的牺牲和奉献。
正如亲人之间没有真正的血缘亲情一样,消费社会里朋友之间也没有真诚的友谊,一切都是通过其交换价值来衡量的,所有的物品、服务、活动、社会关系甚至人本身都可以作为商品进行交易。作为人类的活动的产物,这种由人自己造出来的物不仅不能为人服务,倒反过来包围人、围困人。在一个没有人情味的消费社会当中,友谊被视为身份的象征,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可以从与之交往的朋友身上反映出来,一旦某位朋友没有利用价值,人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抛弃。迪克最后被所有的朋友孤立了,因为他在朋友的眼中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他的经历生动地暗示了消费主义社会里友谊的虚伪。
在缺乏亲情和友谊的社会中寻求一份真正的爱情似乎也是不可能的。消费伪构境的反动性,恰恰在于它剥夺了物品和人存在的真实象征价值,由此,物与人才会沦落为有用的交换价值物(鲍德里亚,2000: 24)。在消费文化中,爱情也是一种可以与其他物品进行交换的商品,男女之间的真正关系几乎是身体交易和经济合作关系。爱情也被视为一种商品,就像上文提到的亲情和友谊一样。
妮珂儿·沃伦是一位富有而美丽的病人。在与妮珂儿认识之前,迪克是一位充满希望且前途无量的医生。妮珂儿漂亮、可爱、可怜,尤其是她很有钱,他与妮珂儿的婚姻帮助他实现了在财富和爱情上取得成功的梦想。“芭比·沃伦明明知道他有辆脚踏车;她在信里的措辞令他无从拒绝。想把我俩撮合在一起!近水楼台和沃伦家的钱!”(Fitzgerald,2012:244)当他听说沃伦家族想通过芭比·沃伦为妮珂儿买一位医生时,尽管非常生气,然而却无法抗拒财富的吸引力。在芭比·沃伦世俗的眼中,迪克是一个方便治愈她妹妹的“丈夫医生”。随着时间的进展,妮珂儿和迪克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像是买家和卖家的关系,而不是一对相互爱慕的夫妇。在这场婚姻里,迪克尽力保持着经济独立,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证明他并不是上层阶级购买来的医生。尽管如此,妮珂儿对他们的生活水平并不满意。她说,“我们为什么要惩罚自己,因为沃伦的钱多于戴弗的钱”(248)。在这场持续十年的婚姻里,妮珂儿完全依赖迪克,迪克既是医生也是丈夫,他尽力治愈他的妻子,给予她精心的照顾和快乐。但妮珂儿疾病不断地复发已经耗尽了迪克的精力和激情,最后迪克对妮珂儿变得漠不关心,在日日的过度饮酒中逐渐放弃了自我。实际上,妮珂儿对迪克的爱是部分“转移”(Poston,1963:71),迪克也并非全部因为被妮珂儿所吸引,娶妮珂儿的决定揭示了迪克对财富和阶级跨越的渴求。随着时间的流逝,妮珂儿的行为就像她的父亲和姐姐一样,她忘记了迪克十年来对她的关心和治疗,她认为现在迪克的医生身份毫无用处,她已经可以在没有迪克的情况下生活。与迪克的婚姻关系出现危机之后,她立刻与汤米·巴尔班暧昧,而不是考虑解决两人之间的矛盾。“为什么,我差不多完整了”,她想。“我实际上一个人站着,没有他。”“就像一个快乐的孩子,想要尽快完成,并且模糊地知道迪克已经计划让她拥有它,她一到家就躺在床上并在尼斯写了一篇简短的挑衅性信件。”(Fitzgerald,2012:436)这个时候她就像她的姐姐一样,认为迪克是沃伦家花钱购买的医生,当病人康复时,医生的任务就结束了,因此她坚持认为现在是她和迪克说再见的时候了。
这部小说在开始和结束时描述了同一个海滩上的两个场景,正是在里维埃拉海滩上,迪克表现得非常优雅,也正是在同一个海滩迪克从上层阶级的生活中撤退,这似乎非常荒谬。当妮珂儿彻底恢复时,妮珂儿匆匆投入汤米·巴班的怀抱,迪克对她没有任何价值,也无法为她做任何事情。正如小说里所描述的那样,“病案已经完成,戴弗医生自由了”(456)。那一刻迪克似乎又重获新生,他似乎还可以继续他的学术研究,而不再被打扰。但十年的浮华岁月已经耗尽了他的时间、精力、激情和情感,在巨大物质财富的侵蚀中,他已经失去了活力和创造力。迪克从童年时期开始就梦想着能够进入上流社会,虽然他的父亲教他如何表现良好,却无法给迪克提供充足的财富和高贵的身份;婚姻使迪克有机会融入上层阶级,沃伦家的财富能够支持他的伟大梦想。从某种程度来说迪克成功了,然而正是这些财富造成了他在职业生涯和婚姻中的失败。这位曾经前途无量、精力充沛的医生不再是一个认真的人,他酗酒、与警察打架、与他看到的每一位漂亮的女人调情,最重要的是,他不再是一位出色的精神病学专家了。十年的精心照顾换来离婚的收场事实上已经完全摧毁了他。与妮珂儿离婚之后,迪克回到美国,从一个小镇自我放逐到另一个小镇,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他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活状况如何。
小说里描绘的另一段爱情是迪克和萝丝玛丽之间的爱恋,这与迪克与妮珂儿的爱情有许多相似之处,因为这两位女主角都年轻漂亮,并且在第一次与他见面时都爱上了迪克。迪克和萝丝玛丽相遇了三次。第一次从法国里维埃拉海岸开始,萝丝玛丽第一次遇到了体面和奢侈的迪克,这极大地拓宽了她的眼界。萝丝玛丽被优雅的迪克吸引,她喜欢他的肤色、眼睛、鼻子,声音……这个可爱而纯真的女孩无可救药地坠入爱河。在此期间,迪克至少在表面上将她视为一个孩子,他压抑了他的真实感受,因为他已经结婚了。第一次相遇只能被称为精神之爱,由彼此之间的钦佩激起的爱。第二次相遇可称为商业化的爱情,这意味着他们的爱情受到某种目的的刺激。第二次相遇发生在他们离开后四年,在这个时候,迪克尽力展示自己,希望继续成为萝丝玛丽唯一的爱人。但这时的萝丝玛丽已经成熟了,不再是一个热情天真的女孩了。当迪克处于人生低潮时,她在电影事业上越来越成功;在讨论选择丈夫时,萝丝玛丽的观念非常实际和世俗,她内心是不愿意嫁给迪克这样的男人了。为了金钱或电影事业,她与不同的男人暧昧调情。曾经的精神之爱对她来说不再重要,她真正感兴趣的是她如何用自己的美貌去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在这个时候,迪克和萝丝玛丽发现他们的关系已经被现实粉碎,变成了一场赤裸裸的交易。当他们第三次相遇时,迪克正在经历他最严重的抑郁期,妻子的疾病正在逐渐康复并与汤米·巴班开始了新的恋情;同事弗朗兹退出了事业合作。这时的萝丝玛丽主动来看望他,萝丝玛丽总是钦佩和尊重他,她希望迪克可以像以前一样,仍然有能力和天赋控制局势。他们像老朋友一样,唯独没有了爱情;萝丝玛丽变得成熟和现实,而迪克无法跟上变化的社会,萝丝玛丽的变化粉碎了迪克最后的自信和理想。
显然,在一个任何关系都可以作为商品进行交易的消费社会里,人们无法获得真正的爱情。随着物与人沦落为有用的交换价值物,爱情也变成了一种可以换取个人舒适和享乐的商品。人们渴望的只有奢侈的物品、较高的社会地位和大量的财富,经济关系是唯一的人际关系,消费主义使人际关系和社会环境陷入堕落。
“在古典政治经济学、启蒙运动有关进步的概念以及更多的近代史中出现过如下传统解释:不管有没有‘互通有无、 以物易物、相互交易’这种自然秉性,以自己利益为出发点的理性个人自历史出现那一刻起便已参与到交换行为当中。随着生产工具中技术进步逐渐推进,劳动力分工变得逐渐深入,从而使得上述交换行为亦变得日益专业化。”(伍德, 2016: 9) 商业的本质上千年都没有什么改变,商业的本质是让人多花钱,而不是省钱 (吴军, 2017:5-10)。随着近代工业经济的迅猛发展应运而生的畸形的消费文化,以消费主义的形式呈现出来,它的准则是追求体面的消费,渴望无节制的物质享受和消遣,试图以物欲的满足和占有来构筑其心理和精神的需求,把人的价值单一地定位于物质财富的享用和高消费的基础之上。马克思(1979:141-142)说:“有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同是人的自我异化。但有产阶级在这种异化中感到自己是被满足和被巩固的,他把这种异化看作是自身强大的证明,并在这种异化中获得人的生存的外观。”根据让·鲍德里亚的异化理论——我们消费的不是商品,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2001:223),笔者解读了在消费文化背景下《夜色温柔》里亲情、友情和爱情三种异化的人际关系。在消费文化下,一切都是通过其交换价值来衡量的。所有的物品、服务、活动、社会关系甚至人类本身都可以作为商品进行交易。父女、姐妹和母女之间的血缘关系都是建立在金钱关系上的,家庭成员再也无法从他们的亲属那里感受到温暖和关怀,他们将最珍贵的情感视为商品,世界上最宝贵的亲情变得冷漠和疏远。正如亲属之间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一样,消费社会中的朋友之间没有真诚的友谊,友谊基于互惠互利,一旦某位朋友没有利用价值,人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抛弃。在一个任何关系都可以作为货币和商品进行交易的消费社会中,人们也不可能获得真正的爱情,爱情变成了一种可以换取个人舒适和享乐的商品。人际关系都在消费中实现,亲情、友谊和爱情等关系的建立基础是金钱和利益。在这样一个过分务实的社会里,想拥有亲密的血缘关系、忠诚的友谊和真正的爱情几乎是不可能的。
作为新的部落神话,消费已成为当今社会的风尚。它正在摧毁人类的基础,即自古希腊以来欧洲思想在神话之源与逻各斯世界之间所维系的平衡。鲍德里亚意识到了我们所面临的危险。让我们再一次用他的话来说吧:“正如中世纪社会通过上帝和魔鬼来建立平衡一样,我们的社会是通过消费及对其揭示来建立平衡的。中世纪社会还曾经围绕着魔鬼组织了一些异端邪说和黑色戏法教派。而丰盛社会中我们自己的戏法是白色的,不可能再有异端邪说。这是一个充斥着预防性白色的饱和了的社会,一个没有眩晕没有历史的社会,一个除了自身之外没有其他神话的社会。”(鲍德里亚,2000: 2)在中国今天的文化批判领域,唯独对消费“异化”的批判是整体缺席的。现代社会,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金钱和财富成了我们生活的焦点,赚钱几乎成了某些人心中的唯一目标,为了过上奢侈的生活,他们放弃了自尊和美德;我们要清楚地认识到西方消费文化的缺陷,并从中借鉴经验、吸取教训。我们还应该认识到“随着消费社会进入最终成熟阶段,人们对物质的需求越来越弱,对人际关系的相对充实感的需求越来越强,物质在人们的眼里只不过是创造人际关系的手段”(三浦展,2014:161),物质并非驾驭人际关系的主导。无论社会如何发展,全人类都应该把精神追求放在重要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