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 晴
“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世间没有忘情水,求取一把忘忧草倒是可行的,五月里遍地麦垄,人家檐墙下沟埂上都有随意种下的植株,一蓬一蓬,顶上开满了大朵的黄花,讨要一把当是不难。
这种植物在我们乡下普遍叫黄花菜,也叫鸡蛋花,将嫩蕾摘下来在开水里烫过了,放进碗里蒸蛋,鲜美可口;因其形似金针,又名金针菜。这名字倒是贵气,但我乡人不喜,因看不见日月雨露,而对医书上冠以的“忘忧”和“萱草”不曾遗忘,常常听见。嵇康著《养生论》曰:“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愚智所共知也。”确实不假,神农尝百草,沿袭下来,不识几种草药的农人不多,萱草忘忧大体都能记得。
萱草,古人也称谖草,《诗·卫风·伯兮》有“焉得谖草,言树之背”。何处能找到忘忧草,将它栽到北边?《毛诗正义》曰:“谖草令人善忘,背北堂也。”谓北堂树萱。后因以“萱堂”喻指母亲的居室,也以其称母亲。祖先的儒雅在人类历史上恐怕是绝无仅有的。
我乡人没有这一说,他们是《诗经》里的人,却不读《诗经》。少年学子背唐诗宋词,也听不见叶梦得的“白发萱堂上,孩儿更共怀”。走村串户的,看见人家的一蓬黄花也不惊奇。女孩子偶尔会摘下一枝,回家插在花瓶里,自己看着喜欢,花儿橘红、橘黄或淡黄色不一,均被叫作黄花菜。其实那原是百合科金针菜的两个不同品种。萱草无香,花漏斗状,颜色较深,橘红或橘黄色,茎端生花六至十二朵。肉质根肥大,长纺锤形,叶纵生、狭长,有兰的心性与气质。黄花菜花色淡黄,有香气,一枝只开花三至六朵,茎叶与萱草均无二致,如孪生的双胞胎。医书上说其效用相差无几,普遍用来治疗头晕、健忘等症,对神经衰弱疗效尤佳,被誉为“ 健脑菜”。中医认为可以以食代药,治疗失眠、头痛、眩晕、烦躁、心悸、健忘等症。南北各地皆有大面积种植,远远望去,有天地初开的鲜洁。无论人或物,凡成为风景,即是天下人的,不复属于自己了。金针虽只是一种菜,但具天下气度,枝枝叶叶就贵重起来。苏轼《天际乌云帖》里的美人“肯为金钗露指尖”,也没有这样一种大气的贵重法。
我没有亲眼见过大面积的金针菜,只是听人说过,还有在电视里见过。卖金针菜的人都说好看,但朝朝暮暮也习惯了,金针菜便如同麦子稻子一样家常。可这麦稻真是看不尽的大风景,横看成岭侧成峰,有一天看不见了,才晓得它们的好。粮食菜蔬的好都不是为了看的,原是大自然的家常,但要长在那里才踏实。天地总是忘不了年年预备一个五月,在百合一般的月份盛开之时,人人都有百合般的喜悦,连阳光也是百合色的。身边的山水草木和往日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别有一番亲情,不免叫人时时想起,写写它的名字,叫叫它,忘忧啊,忘忧啊,唤起的岁月都是人世悠悠,寂寞和繁华皆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