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懿黑 郑 华
(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上海 200030)
大国之间发生权力变迁时,守成大国同盟关系将如何变化?影响守成大国同盟关系的因素是什么?随着中美之间发生权力变迁,美国的同盟关系可能如何发展?以同盟为基础的美国亚太战略又会呈现怎样的前景?
传统的权力变迁理论研究倾向于认为,崛起大国具有攻击性目标,很可能构成威胁。(6)A. F. K. Organski. World Politics[M]. New York: Alfred A. Knopf, 1968: 326-333; Ronald L. Tammen, Jacek Kugler, Douglas Lemke, et al. Power Transitions: Strategies for the 21st Century[M]. Washington, D. C.: DQ Press, 2000: 3-60; Robert Gilpin. War and Change in World Politics[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1981.这样的主张假定了小国将与守成大国加强战略关系,以共同应对威胁。但这一主张并不能解释美国的同盟为何没有按照美国的要求,共同加强对中国的制衡。其他关于权力变迁时期守成国家同盟关系的研究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关注了守成国家权力变化对其同盟关系的影响,认为相对衰退将导致守成国家转移责任、(7)孙云飞.霸权衰落下的责任转移: 特朗普执政后的亚太同盟体系[J].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17(05): 24-36.不具备充分能力兑现战略承诺、(8)左希迎.承诺难题与美国亚太联盟转型[J].当代亚太,2015(03): 4-28; 左希迎.亚太联盟转型与美国的双重再保证战略[J].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15(09): 59-81.促使盟友承担更大的责任,(9)袁伟华,田光强.权力转移、战略依赖与联盟转型——以冷战后美日联盟转型为例[J].当代亚太,2017(03): 4-33,157.因而会导致盟友自主性上升;第二类研究关注了美国的同盟管理战略对同盟关系的影响,认为美国联盟管理政策一定程度上制约了中国的周边安全环境;(10)凌胜利.联盟理论: 概念、机制与议题——兼论美国亚太联盟管理与中国的应对[J].社会科学, 2018(10): 16-25; 刘丰.美国的联盟管理及其对中国的影响[J].外交评论,2014(06): 90-106.第三类研究指出中国与美国亚太同盟的经济关系,致使美国的同盟面对“双重依赖”(dual dependence)的境况——经济上依赖中国,安全上依赖美国,(11)周方银.美国的亚太同盟体系与中国的应对[J].世界经济与政治,2013(11): 4-24;张景全,刘丽莉.成本与困境: 同盟理论的新探索[J].东北亚论坛,2016(02): 11-22,127;凌胜利.双重困境与动态平衡: 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与美国亚太盟国的战略选择[J].世界经济与政治,2018(03): 70-91,157-158; Vivek Mishra. US Power and Influence in the Asia-Pacific Region: The Decline of “Alliance Mutuality”[J]. Strategic Analysis, 2016, 40(3): 159-172.而这些同盟会根据不同的偏好和利益,在中美之间实施动态平衡。(12)凌胜利.双重困境与动态平衡: 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与美国亚太盟国的战略选择[J].世界经济与政治, 2018(03): 70-91,157-158.既有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成果,但仍然缺少分析权力变迁期间崛起国家的作用(经济方面以外的作用)如何影响守成国家同盟关系的研究。
本文认为,判断权力变迁时期守成大国的同盟关系,需同时考虑守成大国的战略选择,以及小国的战略选择。而小国是否愿意加强与守成大国的战略关系,很大程度将取决于小国对于周边环境的整体威胁评估,这包括小国对于地区安全问题威胁程度的判断,以及对于崛起国家是否能解决或控制地区问题的评估。美韩同盟是美国亚太同盟中最重要的同盟之一。(13)Michael O’Hanlon. The Long-Term Basis for a U.S.-Korea Alliance[J]. The Washington Quarterly, 2018, 41(4): 109.本文将选取美韩同盟的三个时期为案例,即布什—卢武铉时期、奥巴马—李明博时期、特朗普—文在寅时期,进行分析。
权力变迁时期,守成大国的同盟关系主要取决于两个自变量: (1) 守成大国是否加强与崛起国家的竞争;(2) 小国同盟对周边环境的威胁评估。下文先介绍这两个自变量将如何影响权力变迁时期守成大国的同盟关系,后阐述理论的总体框架。
1. 自变量1: 守成大国是否加强与崛起国家的竞争
权力变迁时期,守成大国有两种战略选择,即加强与崛起国家的影响力竞争,或不加强竞争。守成大国的选择可能取决于多方面的原因。首先,守成大国实力衰退的情况,很可能影响其战略。相对实力差距大,且衰退呈现不可逆的趋势,那么守成大国很可能加强与崛起国家的竞争。(14)袁伟华,田光强.权力转移、战略依赖与联盟转型——以冷战后美日联盟转型为例[J].当代亚太,2017(03): 4-33,157; Dale C. Copeland. The Origins of Major War[M]. Ithaca & London: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0: 4, 15-16, 51.其次,如果守成大国面临多个威胁,守成大国很可能减少与崛起国家竞争,以集中资源应对最具威胁性的问题。同样,如果守成大国同时面临多个崛起国家,为了集中应对最具威胁性的崛起国,守成大国很可能会避免与其他崛起国的竞争。(15)例如,一战之前的英国,同时面对德国和美国的崛起,避免了与美国竞争。
当守成大国选择加强与崛起国家的竞争时,对同盟的战略需求更大,更重视同盟的战略意义,因而很可能会加强对同盟的承诺。这是因为结盟是守成大国扩大自己影响力的重要方式,(16)Glenn H. Snyder. The Security Dilemma in Alliance Politics[J]. World Politics, 1984, 36(4): 461;赵懿黑,郑华.权力变迁视角下的美韩同盟困境[J].国际论坛,2020(04): 42.同时也是防止崛起国家影响力增长的有效方式。此外,守成大国往往需要同盟小国的配合,以实现制衡崛起国的战略目标。例如,小国可以为守成国提供军事基地,以加强守成国的军事力量投送能力。
2. 自变量2: 小国对周边环境的威胁评估
小国对周边环境的整体威胁程度评估,主要取决于两方面。第一,小国对于地区安全问题威胁程度的判断。由于国家实力的差距,小国会对任何大国都存在一定程度的威胁认知。小国往往不会有与大国抗衡的意愿,也没有制衡大国的能力。另外,国家对于遥远的、不明确的威胁,有一定程度的接受能力;国家往往会集中资源和精力,以应对近期的、明确的、具体的威胁。(17)国家更容易对眼前的、近期的危险感到威胁(immediate threat),尤其是弱小的国家。参见: Stephen M. Walt. The Origins of Alliance[M]. Ithaca & London: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87: 23-30.因此,小国虽然会因地区大国的崛起而感知一定程度的威胁,但是小国更容易关注具体的安全问题,比如领土纷争等。
第二,小国对于崛起国家控制地区问题作用的评估。当小国认为崛起大国能有效控制地区威胁时,那么小国的整体威胁评估结果将偏低。在这种情况下,小国不仅会降低对具体安全问题的威胁评估,更将提高对崛起大国的好感度,降低对崛起大国的威胁评估。
当小国评估周边环境的整体威胁程度为高,小国将意识到守成大国的战略价值以及小国战略上对同盟的依赖性,因此将加强与守成大国的同盟关系。反之,当小国评估周边环境的整体威胁程度为低,小国对守成大国的依赖程度会出现一定程度的降低。
权力变迁时期,守成大国同盟关系的分析框架可以概括为图 1。 如图所示,根据两个自变量的不同价值,可能形成四种不同的同盟关系,即包含四个假说。当守成大国加强与崛起国家的竞争,且小国对周边环境的整体威胁评估结果为高时,那么守成大国和小国将在战略上互相需要,因而很可能呈现利益交换的同盟关系。当守成大国选择不加强与崛起国家的竞争,而小国的整体威胁评估结果为低,那么两国的同盟关系很可能会疏远。当守成大国不加强与崛起国家的竞争,但小国的威胁评估结果为高,那么很可能会呈现小国更依赖守成大国的状态。当守成大国加强与崛起国家的竞争,但小国的威胁评估结果为低,那么守成大国将更需要小国同盟。
图1 分析框架(18)图片自制。
综上所述,权力变迁时期守成大国的同盟关系很大程度取决于: 自变量1守成大国是否选择加强与崛起国家的竞争,这将影响守成大国的同盟战略。自变量2小国对周边环境威胁程度的评估,这将影响小国的同盟战略。而小国对威胁的评估,同时取决于小国对于地区安全问题威胁程度的评估,以及对崛起大国控制地区安全问题作用的评估。
“9·11”事件以后,布什政府认为,美国面临各种恐怖主义组织的威胁,以及恐怖主义组织获取包括核武器与生化武器在内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威胁,美国处于“比冷战时期更不安全”的状况。(20)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trategy to Combat Weapons of Mass Destruction[R/OL]. (2002-12)[2020-10-08]. https://fas.org/irp/offdocs/nspd/nspd-wmd.pdf.在反恐等一系列国际问题上,布什政府认为中国的合作将起到重要作用。(21)杨洁勉.《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和大国关系[J].美国研究,2002(04): 12;王缉思.浅论中美关系的大环境和发展趋势[J].美国研究,2006(01): 90,96.《2006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中明确指出,“美国将欢迎一个和平且繁荣的中国,与我们(美国)合作以共同解决挑战并达成互利……中国也面领着全球化以及其他跨国问题。共同利益将促使两国在多种问题上的合作,例如恐怖主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能源安全”。(22)The White House.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 of America[R/OL]. (2006-03)[2020- 10- 08]. https://georgewbush-whitehouse.archives.gov/nsc/nss/2006/.因此,这一期间是“大国冲突的间隙期”,(23)傅梦孜.布什政府对华政策与中美关系的未来[J].现代国际关系, 2003(01): 19.美国并没有加强与中国的竞争。(24)王缉思.浅论中美关系的大环境和发展趋势[J].美国研究,2006(01): 90,96.
其次,这一期间韩国民众对朝方威胁评估也相对较低。2002年的民意调查显示,只有27.7%的人认为“如果朝鲜开发了核武器,朝鲜是针对韩国的”,而大部分韩国人(54.4%)认为“朝鲜的核武器是针对其他国家的”。(27)Gallup.64%认为“朝鲜核武器是针对他国的”[EB/OL].(2002-12-31)[2020-10-08]. https://www.gallup.co.kr/gallupdb/newsContents.asp?seqNo=515.不仅如此,2006年发生第二次核危机以后,相比1994年的第一次核危机,韩国民众对朝核问题的威胁意识反而大幅度减少了。韩国民调显示,认为朝鲜“在危机时会使用核武器”的人,从1994年的61.6%,减少到了44.9%;并且,认为朝鲜的核武器“只是用于威胁”的人,从1994年的31.8%,增加到了52.1%。(28)Gallup.韩国人的朝鲜核武器、朝鲜未来预测[EB/OL].(2004-11-03)[2020-10-08]. https://www.gallup.co.kr/gallupdb/newsContents.asp?seqNo=1066.
其次,不少韩国学者也意识到中国对朝鲜的影响力,认为中朝关系是处理朝鲜问题的有效工具,中国对维持半岛和平起到了重要作用。(31)Jaewoo Choo. Mirroring North Korea’s Growing Economic Dependence on China: Political Ramifications[J]. Asian Survey, 2008, 48(2): 369.韩国学者分析,中国向朝鲜提供了30%—40%的食物以及70%的能源;中朝贸易额占据朝鲜总贸易额的39%。(32)Jaewoo Choo. Mirroring North Korea’s Growing Economic Dependence on China: Political Ramifications[J]. Asian Survey, 2008, 48(2): 349.根据韩国学者的评估,2000年到2004年,中朝双边贸易带动了朝鲜年经济增长率的3.5%。(33)Young-hoon Lee. Trends in Sino-North Korean Trade and Its Impact on the North Korean Economy[M]. Seoul: Bank of Korea, 2005: 5.韩国学者认为,中国向朝鲜提供的大量能源、食物及中朝的经济关系,都将扩大中国对朝鲜的影响力。(34)Samuel S. Kim, Tai Hwan Lee. Chinese-North Korean Relations: Managing Asymmetrical Interdependence[M]//Samuel S. Kim, Tai Hwan Lee (eds.). North Korea and Northeast Asia. Lanham, Md.: Rowman and Little-field, 2002: 114.
“9·11”事件以后,为了应对世界范围的挑战,布什政府计划进行全球军事重新部署。在这样的背景下,美国期望美韩同盟的作用从威慑朝鲜,扩大为应对国际安全事务。(36)李军.驻韩美军“战略灵活性”的内涵及影响[J].现代国际关系, 2006(04): 50.但是,卢武铉政府拒绝配合美国的战略计划。卢武铉声称,“韩国不会允许,在没有韩国政府的同意下,美国军队参与干预任何东北亚的纷争”。(37)Hyon Joo Yoo. The China Factor in the US-South Korea Alliance: The Perceived Usefulness of China in the Korean Peninsula[J]. 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2013, 68(1): 85-104.2006年1月,美韩发布了联合声明,韩国表明同意提高驻韩美军的战略灵活性,但韩国不会参与任何有违韩国民众意愿的地区纷争。(38)韩美就“战略灵活性”达成一致[N].朝鲜日报,2006-01-21,转引自: 李军.驻韩美军“战略灵活性”的内涵及影响[J].现代国际关系,2006(04): 50.
综上所述,韩国拒绝在美国的战略中起到积极作用,而美国则关注全球范围的威胁,减少了对朝鲜半岛事务的参与。可见,这一期间的美韩同盟没有形成一种“利益交换”的模式;同盟关系疏远。
这一时期,美国国力进一步衰退,美国加强了与中国的竞争。奥巴马政府提出“亚太再平衡战略”(Pivot to Asia),强调美国的战略重心在亚洲,美国有必要巩固该地区的主导权。美国这一战略的提出,是基于对中国崛起的担心。美国国防部2010年发表的《四年国防检讨报告书》(Quadrennial Defense Review Report)指出,由于“新大国的崛起”,美国21世纪的安全环境变得更为复杂。(43)U.S. Department of Defense. Quadrennial Defense Review Report[R/OL]. (2010-02)[2018-10-08]. http://it4sec.org/article/us-department-defense-quadrennial-defense-review.随着奥巴马政府亚太战略的提出,美国加大了在西太平洋的军事部署,强化了对同盟国的安全承诺,并积极介入南海及钓鱼岛争端。(44)王鸿刚.美国的亚太战略与中美关系的未来[J].现代国际关系,2011(01): 7;金灿荣,刘宣佑,黄达.“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对中美关系的影响[J].东北亚论坛,2013(05): 5.
奥巴马政府认识到强化同盟合作的必要性。例如,2010年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称,“同盟是力量倍增器”;韩国等亚洲同盟是“亚洲安全的基石”。(57)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R/OL]. (2010-05)[ 2020-10-08]. https://obamawhitehouse.archives.gov/sites/default/files/rss_viewer/national_security_strategy.pdf.希拉里也明确指出,美国必须保证美国与东亚盟国的共同防御能力及协调机制,能够从物质上和操作上遏制任何东亚国家的战争企图。(58)金灿荣,刘宣佑,黄达.“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对中美关系的影响[J].东北亚论坛,2013(05): 5.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时期,美韩不仅加强了同盟关系,还形成了利益交换的模式。韩国在朝鲜问题上依赖于美国的支援,同时积极配合美国以应对地区及全球的安全问题。另一方面,美国也需要韩国的支持,以推行其在亚洲的战略。
特朗普上台以后,美国政府进一步加强了与中国的竞争。特朗普政府明确将中国定义为美国的竞争对手。2017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写道,“中国……挑战美国的权力、影响力和利益,试图削弱美国的安全和繁荣”。(63)The White House.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 of America[R/OL]. (2017-12)[2020- 10- 08].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pdf.特朗普提出“印太战略”,计划在印太地区制衡中国的影响力,以维持对美国有利的体系结构。(64)The White House.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 of America[R/OL]. (2017-12)[2020- 10- 08].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pdf.
为了确保美国的主导权,特朗普政府尤其强调军事方面的制衡。特朗普政府提出构建“355艘军舰计划”(2018年美国军舰的数量约为280艘),以维持美国在亚太地区的海洋力量优势。(65)Robert Ross. The End of U.S. Naval Dominance in Asia[EB/OL]. (2018-11-18)[2020-10-08]. https://www.lawfareblog.com/end-us-naval-dominance-asia.美国海军还计划增加部署在太平洋的军舰数量——到2020年提高至总船只数量的60%。(66)U.S. Department of Defense. Quadrennial Defense Review Report[R/OL]. (2010-02)[2018-10-08]. http://it4sec.org/article/us-department-defense-quadrennial-defense-review.不仅如此,2017年6月,美国国防部宣布一项未来5年内向亚太地区投入75亿美元的“亚太稳定计划”,这些费用将用于升级军事基础设施、进行军演以及部署更多部队和舰艇。(67)唐彦林,武琼.特朗普外交理念与美韩关系走向[J].当代韩国,2017(02): 27.
同时,特朗普政府还试图通过限制中国的经济发展,以延缓美国的衰退,保持美国的战略优势。2017年8月,特朗普政府对中国启动了“301条款调查”。2018年3月,美国开始对中国进口商品增加关税。美国政府还曾禁止美国公司向华为出售零件、停止谷歌向华为提供服务,(68)Sherisse Pham. Huawei Has a Chance to Get its Smartphone Business Back on Track. It Won’t Be Easy[EB/OL]. (2019-07-01)[2020-10-08]. https://www.cnn.com/2019/07/01/tech/huawei-us-ban-smartphones/index.html.并呼吁欧洲盟国在5G部署中不要使用华为设备。(69)David E. Sanger, Julian E. Barnes, Raymond Zhong and Marc Santora. In 5G Race With China, U.S. Pushes Allies to Fight Huawei [EB/OL]. (2019-01-26)[2020-10-08]. https://www.nytimes.com/2019/01/26/us/politics/huawei-china-us-5g-technology.html.
第二,还需考虑当前韩国对于中国控制地区问题作用的认知。文在寅政府相信中国在朝鲜半岛具有重要影响力。2018年1月10日,文在寅在青瓦台举行的新年记者会上表示,中国在朝鲜半岛无核化进程中发挥了积极且重要的作用,并认为金正恩对中国的访问,将积极推动朝美首脑第二次会晤的顺利举行。(76)韩宛廷.文在寅:“中国在半岛无核化方面一直发挥积极作用”[EB/OL]. (2019-01-10)[2020-10-08]. http://news.ifeng.com/c/7jLZibSRCfQ.但是,韩国民众对中国的作用持观望态度。2019年的“芝加哥委员会调查”显示,大致一半的韩国民众(51%)认为韩国应该和中国保持友好合作;同时,认为韩国有必要采取积极手段以限制中国影响力的民众,也不在少数(40%)。(77)The Chicago Council on Global Affairs. Karl Friedhoff. Consequences of Success on the Korean Peninsula[EB/OL]. (2018-05-02)[2020-10-08]. https://www.thechicagocouncil.org/blog/running-numbers/consequences-success-korean-peninsula.
一方面,美国不断强调同盟对确保美国地区主导权的重要性。2017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明确指出,“同盟和伙伴扩大我们(美国)的权力”,美国将通过利用美国的“同盟以及所有权力工具”以赢得与中国的竞争。(78)The White House.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 of America[R/OL]. (2017-12)[2020- 10- 08].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pdf.“印太战略”的核心正是加强与同盟的合作,以制衡中国的影响力。美国国防部发表的《印太战略报告书》提出了该战略的三大实现方案: 强化美国准备态势;强化和同盟国以及友邦国家的合作关系;强化地区网络。其中加强美韩同盟合作是“印太地区和平及安全的核心”,即是方案二的重要部分,且“美日韩三国合作”是方案三——强化地区网络——的第一条。(79)U.S. Department of Defense. 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 Preparedness, Partnerships, and Promoting A Networked Region[R/OL]. (2019-06-01)[2020-10-08]. https://media.defense.gov/2019/Jul/01/2002152311/-1/-1/1/DEPARTMENT-OF-DEFENSE-INDO-PACIFIC-STRATEGY-REPORT-2019.PDF.不仅如此,美国还期望韩国参与“四方加安全对话”(Quad-Plus)。2020年8月,美国副国务卿史蒂芬·比根(Stephen Biegun)提出在“印太”成立一个“小北约”,以防范“来自中国的潜在挑战”,这一框架的基础是美印澳日“四方安全对话”,并期望韩国等国家参与。(80)U.S. Department of State. Remarks by Deputy Secretary Stephen E. Biegun[EB/OL]. (2020-10-12)[2020- 10- 08]. https://www.state.gov/remarks-by-deputy-secretary-stephen-e-biegun/.
可见,美韩同盟没有形成利益交换的模式;韩国拒绝配合美国的亚太战略。当前,美国需要同盟的力量及支持,而韩国则在强调减少对美国的战略依赖,构建在半岛问题上的主导权及自主能力。因此,美韩同盟正呈现“美国更需要韩国,韩国疏远美国”的态势。
权力变迁时期,守成大国的同盟关系,同时受到守成大国的战略选择,及小国战略选择的影响。小国是否愿意加强与守成大国的战略关系,很大程度取决于小国对于地区安全问题威胁程度的判断,以及对于崛起国家是否能控制地区问题的评估。
既有权力变迁的相关理论研究,倾向于假定“崛起国家的攻击性目标将构成体系的威胁”。但是,分析发现,不同于守成大国,小国的主要威胁来源,并不是“崛起大国”或“权力结构的变化”,而是特定的安全问题。小国没有与大国抗争的能力和意愿;对于小国而言,崛起国家不一定是“威胁”,也可能为其带来安全利益。崛起大国处理地区事务的能力,以及提供地区安全公共产品的能力,将很大程度改变周边国家对崛起国家的认知。因此,相关理论研究,具有一定偏差,有必要考虑到小国与大国威胁评估标准的不同。
通过分析发现,自2000年中美发生权力变迁以来,布什—卢武铉时期、奥巴马—李明博时期、特朗普—文在寅时期的美韩同盟关系,呈现三种不同模式。(92)未发现符合图2左上角的案例,即中美权力变迁期间,美国不针对中国进行战略竞争、但韩国在战略上尤其依赖美国的时期。两国根据美国对华战略、韩国对地区环境的威胁评估以及对中国控制地区问题作用的认知,采取了不同的同盟战略,因而影响了两国同盟关系。这三个案例的情况可概括为图2。
图2 案例总结(93)图片自制。
案例分析发现,美韩同盟关系的变化,尤其是韩国同盟政策的变化,不是由国际结构的变化决定的,也不仅是总统个人及执政党的政策偏好决定的,而是受到多方面因素影响的。比如,朝鲜半岛危机事件的强度、朝韩交流的情况、韩国民众对朝鲜的信任程度等。因此,控制朝鲜半岛危机事件的发生、促进朝韩交流及信任构建等,将对韩国的政策偏好产生影响。不仅如此,韩国政府及民众对中国控制地区问题的作用的评估,也将影响其政策偏好。因此,加强中国在朝鲜半岛事务的影响力,很可能进一步降低韩国的威胁评估,因而影响韩国的战略选择。
中国对韩国提供的利益不仅局限于朝鲜问题,中国可以在广泛的地区问题上,影响韩国对中国作用的评估。例如,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中国在“国际卫生危机”中提供了一定“安全利益”。疫情期间,中韩两国保持密切合作,互相提供口罩、药品等医疗物资;(94)中国新闻网.中韩共同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加强专利信息服务合作[EB/OL].(2020-04-09)[2020-10-08]. http://www.chinanews.com/gn/2020/04-09/9152390.shtml.中国还与韩国进行了疫情防控技术电话会议,向韩方提供了关于防控措施、物资供给方式、病例解除隔离和出院标准等问题的经验。(95)房迪.新冠肺炎疫情下的中日韩公共卫生安全合作[EB/OL].(2020-03-31)[2020-10-08]. https://opinion.huanqiu.com/article/3xdpdtKtavs.
特朗普—文在寅时期的美韩同盟,呈现了“大国更需要小国,小国疏远大国”的态势。这一模式,很可能普遍存在于美国的亚太同盟体系,并随着中国崛起持续。随着美国加强亚太地区内针对中国的制衡,美国将越来越需要且依赖于地区同盟。但是,美国亚太地区的同盟面临与美国不同的安全问题以及安全需求。因此,美国将不得不面对盟友不断提升自主的要求,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同盟管理将愈发困难。同时,美国推行其亚太战略将存在阻力,美国将难以推行不符合地区同盟战略利益的政策。
另一方面,小国威胁评估的方式更相近,美国的地区同盟将具有相似的战略立场。这些国家,比起参与大国竞争,更期望避免大国冲突,维持地区稳定及和平。因此,美国的地区同盟,很可能加强相互之间的安全合作,呈现“抱团取暖”的态势,共同合作以牵制美国采取“过激”政策,防止被迫卷入大国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