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科伟
【摘 要】《阳光普照》于2019年11月1日在台湾上映并获得第56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剧情长片、最佳导演奖。导演钟孟宏擅长用寓教于乐的方式讲述深刻的人生哲理。《阳光普照》以贴近观众的家庭题材,以“混搭”的艺术风格,从角色设定、情感表达和主题意蕴三方面体现出万事万物是对立统一的哲学思想,成为台湾电影市场中的“一颗新星”。
【关键词】钟孟宏;对立统一;《阳光普照》
中图分类号:J90-0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35-0163-02
《道德经》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世界上的万事万物是对立统一、相辅相成的。《阳光普照》从形式到内容,处处都透露着“对立统一”的思想。
一、扁平人物与圆形人物:角色设定
17世纪英国小说家福斯特在其著名的文学批评著作《小说面面观》中说道:“我们可以将人物分为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扁平人物是指具有单一性格特征的人物。圆形人物是指具有复杂性格特征的人物,具有多变性和多义性。“在分析电影时,我们应该寻找相似和相异的地方。只要經常观察,即可以找出母题以及其中潜藏的对比与变化,辨识出影片中重复的平行对照,并同时注意到重要的差异”①。《阳光普照》围绕“太阳”这一核心意象,设置了三个角色:阿豪、阿和和菜头。
阿豪是太阳的象征,是善良的、正面的。《阳光普照》中,家里乱成一锅粥时,阿豪会主动帮母亲琴姐带小玉去产检,又主动提出带小玉去辅育院看阿和,了却小玉心愿。如同影片中郭晓真所说:“他把所有的好都给了别人,忘了留一点给自己。”阿豪这个角色是一个单一“好”的人物形象,是扁平人物。
菜头是黑暗的象征,是邪恶的、反面的。菜头因替阿和寻仇、砍伤黑轮入狱。出狱后,因为赔款,家里的房子被法院查封,菜头连家都没了,憎恨充斥着他的内心。为了报复阿和,他经常找阿和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菜头这个角色是一个单一“坏”的人物形象,是扁平人物。
阿和是一半阳光、一半黑暗的。影片开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阿和和菜头找黑轮寻仇,砍断黑轮手臂。为此,阿和被送进了辅育院,后来因小玉怀孕又被小玉阿姨追到家里问责。此时的阿和是劣迹斑斑的、是黑暗的。阿豪跳楼自杀给阿和带来巨大刺激,使他开始重新反思人生。从辅育院出来后,阿和洗心革面,决定找份工作重新做人。自此,阿和由“坏”转“好”,由黑暗走向了阳光。阿和这个角色是一个“复杂多变”的人物形象,是圆形人物。
《阳光普照》中阿豪的死对阿和产生强烈刺激,使他开始重新反思人生。阿和在与菜头的反复“拉扯”中找寻人生正确的方向。“主要人物的丰富情感和内心变化来源于与次要人物的交集与碰撞,圆形人物是由身边无数扁平人物打磨出来的”②。阿和这个圆形人物是两个“对立”扁平人物某种意义上的“统一”。
二、克制与释放:情感表达
“类型的混杂一直是钟孟宏电影的特色与招牌”③。《阳光普照》在剧情片的框架中注入了“文艺”气质,“中和”了不同类型影片的特征。如果说小津安二郎和侯孝贤的情感表达是冷静的、克制的,钟孟宏在《阳光普照》中就实现了情感表达克制与释放的统一。
(一)情感的克制
《阳光普照》中,导演多次淡化处理富含强烈情绪色彩的事件。影片开场不久,父亲阿文和母亲琴姐因阿和被送进辅育院发生争吵。镜头没有正面呈现两人争吵的状态,而是用背面拍摄和远景镜头呈现争吵过程,克制地表达不满情绪,营造疏离氛围,让观众体会其中的汹涌情感。这种方式就像侯孝贤在《童年往事》中用远景镜头呈现长辈的葬礼,克制地表达亲人去世的悲痛,引发观众的深层思考。
阿豪跳楼自杀的那场戏,影片没有直接呈现自杀的过程,而是通过隐喻和邻居转述完成了对整件事情的叙述。阿豪自杀前,阳光普照的天空突然转阴,太阳被乌云遮盖住,预示阿豪将要自杀。回家后,阿豪洗漱时在镜子前的凝视是他生前对自己最后的审视。随后,镜头转向了阿豪走向死亡的影子。最后,在邻居的转述下,影片交代了阿豪自杀的事实。《阳光普照》用平淡、冷静的方式呈现了一个让人悲痛的自杀过程,把阿豪长期的压抑、汹涌的悲伤隐藏在平静、冷淡的镜头背后。
《阳光普照》多用窗式构图。这和侯孝贤的《悲情城市》有异曲同工之处。《悲情城市》中侯孝贤多次将林家饭厅的门框作为画面的前景,使得摄影机和被拍摄对象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呈现冷静的观察视角。《阳光普照》中,母亲琴姐因为父亲阿文不愿带小玉去产检而在厨房抽烟的镜头,就运用了窗式构图。摄影机和琴姐之间的距离弱化了琴姐无奈、悲伤、愤怒的情绪,营造出家庭成员内心的疏离感。
影片冷静、克制的表达方式还体现在配乐上。在阿和进少年辅育院、阿豪葬礼这些极具悲伤色彩的情节,其配乐是沉静的、平缓的。这种配乐从表面上消解了葬礼的深切悲痛,把人生悲剧常态化,营造出某种普世感。
(二)情感的释放
《阳光普照》中,母亲琴姐的情绪有三次释放。第一次是父亲阿文和母亲琴姐听闻阿豪跳楼后出现在楼下,画面一片昏暗,母亲琴姐站在父亲阿文旁边轻声抽泣,嘴里念叨:那不是阿豪,那不是阿豪。第二次是在阿豪葬礼上,在一片平静中,影片把镜头转向母亲琴姐抽泣的面庞。第三次就是影片最后,母亲琴姐听父亲阿文讲述他为阿和杀死菜头后,情绪崩溃,放声大哭。如果说前两次的释放是节制的,那么第三次就是彻底的、歇斯底里的。相较于之前的远景镜头、窗式构图镜头,影片把摄像机拉近,用近距离的镜头表现琴姐的三次哭泣,琴姐三次情绪的释放使得影片情感的表达张弛有度、丝丝入扣。
纵观全片,影片中大部分的情感表达是冷静的、克制的。在某些情绪顶点,影片通过演员表演进行了情感的释放。这一点情感的释放是影片的画龙点睛之笔,成为了影片与观众心灵沟通的桥梁,引发观众的情感共鸣。同时,这种表达方式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文艺片和商业片的壁垒,做到了“雅俗共赏”,使影片成为台湾电影市场中的“一颗新星”。
三、苦难与希望:主题意蕴
“钟孟宏的作品有杨德昌的遗风”④。杨德昌看尽生活冷暖,钟孟宏用某一个时代背景对一个普通家庭的影响映射那个时代背景下千万个普通家庭的生存状况,体现生活苦难与希望并存的本质。
故事发生在新世纪之初,台湾正处于社会转型期。社会转型带来的贫富差距导致了普通家庭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危机。《阳光普照》中,阿文一家是普通家庭的代表。父亲阿文的形象延续了钟孟宏影片中典型的中国式父亲形象。
(一)父子关系
父亲阿文是一名驾校教练,从事着社会底层最普通的职业。底层社会的生存困境使得他急于摆脱现状,并把“把握人生、掌握方向”作为自己的人生信条。父亲阿文表面上傲慢自大、气势逼人,内心深处却敏感自卑。在这个以父亲为中心的家庭里,父爱就像一座天平,父亲阿文的两面性让这座天平失衡,造成两个儿子坎坷的人生走向。
1.父亲和阿豪。阿豪品学兼优,父亲阿文视他为“掌上明珠”,每年都送“把握人生、掌握方向”的笔记本给阿豪,对他寄予了满满的期望。父亲阿文对阿豪的“极好”是对自己摆脱社会底层身份的迫切期望。阿豪承载着父亲太多的好,就像片中所说:“24小时阳光普照,温暖如初”。这种“极好”使得阿豪生活在别人的期待里,心灵受尽束缚,不堪重负的他最终选择自杀。
2.父亲和阿和。一开始的阿和逆反、不羁,父亲阿文讨厌他、漠视他,在家里,父亲阿文对母亲琴姐声称阿和是“你儿子”,在外人面前,父亲阿文也不愿意承认阿和的存在,坚称只有阿豪一个儿子。父亲阿文不想承认阿和存在的背后,是不想承认自己作为一个叛逆儿子父亲的身份。急于摆脱生活困境的父亲阿文无法忍受阿和的堕落,就像他无法忍受自己在社会底层挣扎的现状。片中,母亲琴姐曾和小玉阿姨提到阿和小时候爱坐脚踏车,一坐就要坐几个小时。阿和喜欢坐脚踏车出行其实是对父亲阿文冷漠态度的逃离,后來阿和变得不快乐,加入拳击队,再后来就因伤害罪被送进了少年辅育院。
父爱天平的失衡导致一个儿子自杀身亡,另一个儿子被送进了少年辅育院。物极必反,命曰环流。父亲阿文不禁开始反思,后来在便利店门口,他尝试和阿和沟通、和解,最后甚至为了保护阿和、弥补阿和而杀害了菜头。
(二)母子关系
母亲琴姐是一名酒店妆发师,也从事着社会底层最普通的工作。相对父亲的盛气凌人,母亲则隐忍坚韧。阿豪自杀后,母亲琴姐和郭晓真聊天,探讨阿豪的内心世界。阿和进少年辅育院之后,母亲琴姐在父亲阿文的反对声中把怀孕的小玉留在身边照顾,替阿和善后。母亲的默默承担成为阿和由坏转好的力量源泉。从辅育院出来后,阿和成为了一个新家庭的父亲,开启了新的人生。如果说父亲阿文的偏执让这个家庭饱经了风霜,母亲琴姐的宽容隐忍则让这个关系疏离的家庭增添了些许温暖。
生活的本质是苦难和希望的对立统一。阿文一家四口在影片中除了剧照,并没有同过框,这个家庭的成员之间是疏离的,是相互不了解的,同时也是互相关爱、互相扶持的。《阳光普照》呈现了一幅普通家庭的真实生活图景,通过父子关系体现了生活的苦难,又通过母子关系体现了苦难生活背后的希望。
四、结语
世界上的万事万物是既对立又统一的。“好”与“坏”、“善”与“恶”、“阳光”与“黑暗”、“苦难”与“希望”就像影片中风吹漩涡的镜头,是相互流转、相互轮回的。《阳光普照》用富含象征意义的角色设计,用丝丝入扣的情感,用寓教于乐、循循善诱的方式讲述了一个普通家庭饱经风霜的故事,引人深思。
注释:
①(美)大卫·波德维尔.电影艺术:形式与风格(插图修订第8版)[M].曾伟祯,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2019重印):81.
②杨麒超.探索钟孟宏电影中的网状角色设计与搭配[J].电影文学,2018,(23):80.
③黄钟军.下一部台湾电影在哪里?——2019年中国台湾电影回顾[J].创作评谭,2020,(01):68.
④徐胜男.钟孟宏电影研究[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19:44.
参考文献:
[1]周琦君.论圆形人物扁形人物在文学作品中的艺术魅力[J].教育现代化,2016,3(31):234-236.
[2](美)大卫·波德维尔.电影艺术:形式与风格(插图修订第8版)[M].曾伟祯,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2019重印).
[3]杨麒超.探索钟孟宏电影中的网状角色设计与搭配[J].电影文学,2018,(23):79-80.
[4]黄钟军.下一部台湾电影在哪里?——2019年中国台湾电影回顾[J].创作评谭,2020,(01):67-70.
[5]徐胜男.钟孟宏电影研究[D].南京师范大学,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