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日本戏剧《身毒丸》

2020-12-28 23:47王鸣谦
戏剧之家 2020年35期
关键词:舞台剧日本

王鸣谦

【摘 要】《身毒丸》结合了日本传统戏剧能剧的表现方式,同时通过隐喻和象征手法记叙了少年身毒丸对母亲的思念之情逐渐转化为对继母的情欲之情,在一种内心极大的困苦之下,最终造成了不幸的结果,家破人亡的命运暗含着命运悲剧的意味。最后双目失明的身毒丸与失去养子的继母冰释前嫌,两人以恋人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关键词】身毒丸;日本;舞台剧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35-0039-02

《身毒丸》是日本著名实验导演寺山修司创作的舞台剧,1978年在纪伊国屋剧场首度公演,1995年由日本导演蜷川幸雄再次搬上舞台。该剧是对日本当代戏剧和传统戏剧的融合和创新。故事讲述了身毒丸(藤原龙也饰演)少年丧母,终日沉浸在怀念母亲的悲痛之中。其父亲为了家庭,从妓院买回来妓女抚子(白石加代子饰演)担任孩子的继母。抚子努力维系这个家,然而身毒丸执迷于过去,对继母始终心怀敌意,母子之间的隔阂逐渐加深。最终,忍无可忍的抚子通过诅咒弄瞎了身毒丸的双眼,身毒丸也出于报复,奸杀了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抚子带来的弟弟。家破人亡的最后,身毒丸幡然醒悟,重新接受继母,并与她以恋人的方式生活下去。

一、内容

显然该作是对《俄狄浦斯王》的借鉴,将其内在思想进行了继承,也就是“恋母情结”。剧中运用了大量日本能剧文化中的面具艺术。面具象征着每个人的身份,从本质上来看,乱伦题材的作品之所以产生矛盾,就是由于自身的身份被迷惑而导致的。身毒丸有一个寻找母亲的表演动作,却一直找不到母亲,在人群中迷茫地行走着。而找不到母亲是一种隐喻,暗示身毒丸对母亲的态度是扭曲的、错误的,甚至可以说身毒丸虽然在找母亲,内心深处却不希望自己找到母亲。因为他对生母的感情其实是对女人的情感,而他为此十分自责和惭愧,却又无法摆脱内心欲望的驱使。当父亲从十个妓女中挑选身毒丸母亲的时候,身毒丸立刻就注意到了抚子,并且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继母抚子并不是依靠一个母亲的身份吸引到他的,而是依靠一个女人的气质吸引他。抚子梳着头发,表现出一位女性的风情和魅力,而身毒丸也找到了他想要的人,如果身毒丸内心对抚子没有一点好感,那么在父亲选妻子的时候,身毒丸就应该提出反对意见。所以,当父亲说“这就是你的新妈妈”的时候,身毒丸内心是痛苦和挣扎的,一方面他情不自禁被抚子的魅力所吸引,一方面又唤醒对自己亲生母亲的留恋。而抚子加入身毒丸家庭后,身毒丸之所以迟迟不接受抚子作为母亲,并不是出于对生母的留恋。相反,他渴望的是一个让他释放爱情和情欲的女人。他不接受抚子仍然是因为母亲的身份会让他直面自己内心的恋母思想,而让他羞愧和痛苦。当抚子无意间撞见了衣不蔽体的身毒丸,两人尴尬之余,那种异性之间的性吸引也油然而生。

身毒丸父亲认为,母亲是一个照顾家人的角色。这番话是让身毒丸厌恶的,因为身毒丸内心痛恨这种禁锢的枷锁,使一个人为了扮演某个角色而活着。父亲,母亲,儿子,所有的人都扮演着某种社会角色和家庭角色,仿佛戴上了一个面具。而这种角色关系注定了对母亲的爱慕是不道德的,不被社会接受的。被抚子带来的弟弟曾在一个片段中不断呼唤父亲、哥哥和母亲。他是一个孤儿,渴望拥有家人,也渴望自己拥有某种身份,因此得到一个新家庭,他十分快乐并用一种纯洁的态度去看待“家庭身份”。但弟弟的这种“身份态度”却不幸地与身毒丸发生了冲突。前者是纯洁的、单纯的;后者是充满欲望的、违背秩序的。这种身份认知仿佛就是一种枷锁反复地提醒身毒丸自己对母亲的爱是罪恶的,是反常的。因此,后来身毒丸杀死弟弟也是出于对弟弟那种“寻找身份认同”的行为的排斥和厌恶。

身毒丸的痛苦,也来自于他的举棋不定,当他做出选择的时候,他又不得不陷入对这种伦理秩序的服从之中。俄狄浦斯王并不是主动选择杀父娶母的,他是被某种命运安排导致的这个结果。但是身毒丸却是出于自身的选择,最后选择了抚子作为母亲,父亲也认可了。这便是身毒丸和俄狄浦斯王之间本质的区别。同时,作品中还有一个家庭游戏,叫“凑家”,身毒丸、父亲、抚子、养子千代四人在游戏中互相交换着家庭成员的牌子。身毒丸出于对母亲的思念,迟迟不将他手中的母亲牌给出去,这里的思念已经不是亲人的思念了,身毒丸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对母亲的爱慕之情,所以看着手上保留的一手母亲牌,他痛苦羞愧的情感更加高涨。

身毒丸与抚子关系的破裂点是身毒丸发现自己用心保藏的生母的照片中母亲的脸消失了。这个隐喻代表身毒丸内心挂念的东西已经被填补了,即对女人的渴望。当朝思暮想的母亲消失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对母亲的情感是爱情,于是恼羞成怒,迁怒于抚子并打了她。抚子想用诅咒的方式弄瞎身毒丸的双眼,但当诅咒开始的时候,身毒丸误以为抚子是母亲,开始诉说自己对母亲的思念以及对抚子的怨恨。两人甚至撕开了衣服,肌肤相亲,也展现了最原始的欲望,揭示了两人的实质关系。后来瞎了的身毒丸为了报复,奸杀了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无辜的弟弟,这一情节间接是自己对继母情欲的释放。父亲因为这一系列打击而去世,整个家庭家破人亡。最后身毒丸和继母重新的结合,也暗含了全剧对“撕裂秩序”、“撕掉身份标签”这件事最极致的表现。

从抚子的角度来看,从她刚踏进这个家庭的时候,她讨好的就不是丈夫,而是身毒丸。但这种爱也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母亲的爱,抚子带来了一个养子千代,但千代是一个幼童,并非是身毒丸那样的成年男性。而她之所以想要生育自己的孩子,除了渴望成为真正的母亲之外,也是在某种程度上想要逃避自己对男性恋人的渴望,逃避自己内心隐藏的对情欲的呼唤。抚子依靠自己的美貌希望吸引的并不是父亲,而是身毒丸。当她发现身毒丸对自己深深的恨意时,其实她的愤怒平添了一份对身毒丸母亲的嫉妒,作为女人的嫉妒。所以她才会弄瞎身毒丸,并非杀死他,这样身毒丸就不会看到抚子的容貌,也不会因为知道她是继母而逃避内心那份爱情的冲动。有趣的是,这与《俄狄浦斯王》产生区别,身毒丸并非是自己弄瞎双眼,而是被继母弄瞎的。从这一点可以看到东方和西方的差异性,西方戏剧往往是偏主动的,对于情感的表达更加奔放直接;而东方戏剧相对含蓄,对隱忍的执念十分欣赏,情感表达上也更为被动内敛,甚至会用恨来表达爱。抚子内心深处是自卑的,觉得自己是一个妓女,她既享受于自己美丽的外表能够吸引身毒丸这样的成年男性的爱慕,也自卑于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被身毒丸贬低、轻视和侮辱。这是一位渴望爱情的女性所产生的对生命、情感的诉求。而她对身毒丸的做法某种意义上挣脱了那种束缚,只不过用恨的方式来表达爱。

二、形式

《身毒丸》遵循着西方四段式戏剧结构,台词上使用日本半古语半白话的方式,而且台词表达很多时候是向观众宣布和传递思想。配乐采用多种日本传统音乐形式,如说唱、小调等。在舞台艺术上以日本传统能剧和西方现代小剧场结合的方式呈现出东西方美感交织的独特风格,例如舞台的布景中用传统的日式装饰,譬如木框式的房屋、和服、榻榻米、樱花等。《身毒丸》融合了西方的现代戏剧结构,以西方经典的内在构造和组织方式对情节做出安排,采用锁闭的四段式结构并不断通过复杂情节制造戏剧冲突,与日本传统戏剧大多遵从铺展式结构叙述故事情节截然不同。从第一部分的开始“抚子到来新的家庭建立”及第二部分的发展“身毒丸无视与践踏抚子”,到第三部分的高潮“抚子生恨刺瞎身毒丸双眼”及第四部分的尾声“二人畸恋的悲歌”,都呈现出典型西方戏剧的结构方式。

扮演继母的演员白石加代子,她的表演有很明显的日本能剧痕迹。非常注重足部的运用,展现了日本传统的、符号式的肢体美感。作品中,身毒丸由于与继母关系不和,最后继母通过诅咒弄瞎了身毒丸的双眼,以敲钉子的动作,来展现诅咒的全过程,也充满了肢体的戏剧性,依靠两人舞蹈式的表演来展现,这一段表演可以说是可圈可点,两人一边舞动着,一边移动位置,并且占据舞台左右两边,向观众直接呈现。《身毒丸》全剧有大量的舞蹈和肢体动作,这充分展现出了一种将人的肢体、姿势刻画成被观赏的独立的有“意味的形式”的倾向性。身毒丸打了抚子后,父亲要求开家庭会议,并且责备身毒丸的所作所为。这里舞台上出现了一个复制品,明处和暗处有两个场面。似乎这里是为了表现身毒丸内心和外在的不同。以这样的方式来刻画角色内心世界属于一种勇敢的尝试和突破。

三、秩序

《身毒丸》从本质上来看是以乱伦为核心矛盾的,这一点继承了一直以来的戏剧创作思维,包括安东尼·阿尔托的残酷戏剧作品《钦契一家》,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曹禺的《雷雨》都通过乱伦这一情节产生了巨大的戏剧能量。可是究竟乱伦背后想要诉说什么呢?一位父亲宣布要强暴自己的亲生女儿,或者一位哥哥用刀刺穿怀有自己骨肉的亲妹妹的心脏,又或者叔叔和自己的嫂子通奸。这一系列的乱伦情节究竟希望表达什么?显然这不是为了赞扬一个混乱、癫狂的社会。戏剧需要有能量,能量来源于人物的内心欲望,而这种欲望的强弱区分,取决于本来固有秩序被打破的难易程度。《身毒丸》以及许多伟大戏剧作品中涉及的一些违背伦理的情节,是激发人物内心欲望的催化剂。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这是正常合理的,但是要求他不去爱这个女人,一般情况下,也可以放弃。可是一个男人爱上自己的母亲,这个现实展现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情感,这份情感强烈到冲破了伦理的枷锁,因而也就显得十分具有戏剧性和可看性。而观众希望看到的并非是舞台上各种混乱、荒谬的场面,观众希望看到的是人在面对这一切灾难、痛苦的时候,是如何应对这种苦难的,以及那种冲破秩序、撕裂秩序的生命力。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了秩序的世界,每个人戴上面具,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一位员工,一位学生,一位父亲,一位朋友。而舞台上,我们渴望看到活生生的人不断地打破秩序,自由展现生命力本来的旺盛。很遗憾的是,如今的戏剧,人们过分地沉醉于一些琐碎小事的诉说之中,新创作出来的故事,很少挑战一种秩序,赞颂一种生命力。我们选择观看那些简单轻松的戏剧,在很多精心设计的台词中,找寻些许无伤大雅的玩笑和乐子。戏剧是打开某一群生命体的内心给别人看,然而看客却不够勇敢去打开自己的内心接受这样一份生命礼物。因为我们一直用固有的思维和意识形态去束缚自己。也许,真正要撕裂的那个“秩序”,不仅仅是舞台上的某种生命秩序,还有观众心灵的秩序框架。

四、结语

《身毒丸》的成功除了歸功于编剧寺山修司、导演蜷川幸雄,还得益于两位演员,藤原龙也和白石加代子。年轻的藤原龙也面对长辈白石加代子丝毫不逊色,展现出一个天才演员的细致感受力。该剧对人性欲望的思索和探究至今仍然发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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