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常胜
看田人
其实,在巴拉盖做只猫也不赖。懒散地卧在温暖的火炕上,打呼噜做春梦,谁也干涉不了。
猫比较优雅,时常用舔过的猫爪亲自洗脸,还把艳丽的皮毛打理得一尘不染,不像村里掏厕所的光棍人四锁才,自从他娘生下他三天后洗了一次脸,再也没洗过。
巴拉盖的猫活得洒脱。猫时常迈着不紧不慢的猫步,像双手背在身后的支书、队长一样,在巴拉盖的土地上巡视。猫生就一副不喜不悲的样子,但猫最懂得捍卫尊严。若有人或动物招惹猫,猫定会伸爪去挠,毛须绽立,恐吓之音脱口而出,怕是咬人也是可能的。不像村西的老后生王二,站在街角偷偷看女人。眼睛瞪成一对玻璃蛋儿,嘴角的涎水吊下二尺长,经常被男人踹女人骂,也不敢吱一声。
当然,猫也是有原则的。特别是对捕鼠一事比较尽职,也比较上心。不像狗,让它看门,它反倒喜欢拿耗子说事。狗的警惕性高,一有动静就要叫,不像猫除了捕鼠,其它事都可放一放,睡一觉再说。
巴拉盖几乎家家都养狗护院,可到了秋天大家都讨厌狗叫。半饥半饱的人们难免在夜间到地里偷摸些填肚子的东西,可狗不善解人意,它们见了邻居也照咬不误,狗这东西不讲交情,只认主人。
护秋的看田人都是些面皮厚心硬的人,他们只忠诚于支书、队长,三朋四友一概不认。
曲仓这家伙个子小,人又长得丑,要不是嘴巴甜,话说得像挠痒痒一样令人过瘾,支书是绝不会用的。其实,人都喜欢听好听的,像曲仓这种专酿迷魂汤的人也才有了用武之地。支书说“能说对人的心思,也算是块了不起的材地。”
曲仓新入看田队伍,看田人都瞧不上曲仓。看田人哪个不是身高树大,膀大腰圆,跑起来风快的汉子。曲仓的千里山香烟散了两盒过来,人们才跟他搭话。人就怕没人理,人把人当空气,那种痛苦能叫人疯了。曲仓自然不会疯了,这小子有张好嘴。
看田人抓贼行动从不叫曲仓,曲仓只能留守在值勤的茅庵。这让曲仓又有了新的痛苦,就像主人把吃剩的骨头倒给了所养的狗,而狗们不让其中一只下嘴,曲仓就有这种感觉。前几天,抓住一个怀里藏玉茭棒子的小媳妇,护秋组长白虫的那顿搜摸看得曲仓浑身燥热。“咱也逮个怀里藏玉茭棒的媳婦搜搜,那肯定过瘾……”曲仓正想到高兴处,被白虫踹了一脚。“出去,把玉茭和山药蛋拢火烤了”,原来白虫那伙人又去抓偷秋人了,人没逮住,收获了撂下的半袋玉茭、半袋山药蛋。烤玉茭有股焦香味,烧山药蛋外焦里沙,味道都不错,曲仓把握的火候颇合众人的胃口。
看田人隔三差五总有战果,抓不住人的时候多,但赃物一般偷秋人是拿不走的,贼赃大部分缴了村里队里,可不缺看田人吃的。看门狗还得给块骨头啃,支书、队长深谙此道。对看田人私底的吃吃喝喝都无视的,这也是许多村人想当看田人的原因。
盗粮
鼠也是万物中的一个灵种,这家伙比较精。
野地里的老鼠,出洞后常把两只前爪交叉,两条后腿翘立站起来东张西望,村里人说那是老鼠在打卦。一但发觉有异,立刻跑路,钻到洞里躲起来,任凭水灌烟熏也不轻易出来。
老鼠胆大,关键身后有洞,有退路。
秋天,人们收获粮食时,村里要写一班戏,巴拉盖人好个晋剧、二人台,一般红火七、八天,表达丰收的喜悦。
村外的鼠也高兴,它们也整整盼了一年了,春种、夏锄、秋收,鼠们也惦记着。
人在白天收割,鼠在夜间运粮。人把黄脸皮吹晒成黑锅底,鼠们把毛脊背磨成光板皮。人在夜里养精神,鼠在昼里做美梦。
鼠们盗粮有套路,一只鼠躺下,怀里抱着麦穗、谷穗、糜穗、黍穗,另一只衔着鼠尾拖着走,两只交替进行。整个秋季,鼠们从不偷懒,也顾不上聚会,每个成年鼠背上的毛都磨掉了,露出血色的肉皮,看了叫人心疼。秋季不努力,冬春徒伤悲。即便收成不好,贮点草籽也行。仓中有粮,心中不慌,鼠辈们认这个理儿。
人小帽子低,说话没人理,曲仓继续在茅庵里守着。但自从在朗月下发现老鼠盗粮,曲仓就着了迷。曲仓人小眼大,不光嘴巴甜,那黑皱的脸上最精神的便是那两只蛤蟆眼,炯炯有神,有如一对探照灯,不时地扫射。曲仓白天在田间游荡,寻找鼠在渠背、田梗、树下的洞穴,夜间偷窥鼠们的盗粮行动。
曲仓不仅认住了盗粮鼠的家,还给各洞的鼠起了名,小白、灰灰、黄黄、大灰、黑不溜、独眼黑……曲仓心里笑白虫那伙人,就知道抓人,他们哪知道鼠偷粮。积少成多,鼠辈们天天倒腾,麦子、谷子、糜子、黍子没少刨闹下。
曲仓看老鼠盗粮正上瘾,渠背的柳树上飞来几只猫头鹰,这家伙叫声怪,似哭似笑,叫的人头皮发紧。曲仓听到这厮的叫声就来气,曲仓倒不怕它们,主要是盗粮鼠听了吓得要命,盗粮鼠们被猫头鹰抓了不少。灰灰、黄黄、小白多灵动的鼠呵,都被猫头鹰捕食了。曲仓看着这些盗粮鼠听到猫头鹰的鬼嘶声,惊慌失措的样子,同情心泛滥。不由地捡起土坷垃打树上的猫头鹰,但猫头鹰栖身的位置太高,土坷垃扔不到。用弹弓射,夜里看不清楚。猫头鹰对曲仓不自量力的行为感到可笑,它们故意在他头顶盘旋,发出“刮刮侑”“刮刮侑”的讥笑声。
鼠们的盗粮行动受夜行者猫头鹰的影响,由夜间行动改为白天田里人少时进行。可白天毕竟是人活动的时间,鼠们拥有的机会太少,盗粮还得在夜间。偷东西哪有明火执杖干的,偷窃还是在黑地里好下手。况且,鼠辈岂敢与人正面交锋。鼠们与猫头鹰展开了生命的角逐,贮不下粮没得吃是死,盗粮才能活命,不见得猫头鹰每次都能得手。鼠们订立了共盗同盟,踩着生命红线,游走在死亡线上。幸福是冒险得来的,没有涉险,就没有收益。那一穗穗禾谷不光让鼠们磨光了脊背,也让鼠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下套
兔子不吃窝边草是生存的需要,但此兔子不吃难保不被彼兔吃。要是碰上憨兔和懒兔,估计自己也会下口。
兔子生性胆小,有个风吹草动,就没命地跑,跑远后还爱回头看一下。这一看不要紧,猎人的子弹就会击中兔子,兔子悲催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巴拉盖的猎人不多,也就武二、二占兩个人有两杆火枪,两个人枪法都不错。兔子见了拿枪的这两个人都要挣命地跑。爱惜生命就要跑出速度,还得顺着草高的沟渠畔跑,兔们有自己活命的经验。否则,就易被火枪喷出的铁砂击中,兔子兔孙都要被这两个人弄绝。
巴拉盖人管猎人叫打牲的。打牲人除了用火枪,还会下套。明枪易躲,暗套难防。那些下套人专在兔道上设套,令兔防不胜防。可怜梗直的兔就认准了自己走的那条道,被别有用心的人设下的陷阱俘获。
大队部对面住的过兵就善使套。这家伙在巴拉盖村南的黄河汊里下套捕鱼,在树林、灌丛、沙地里套兔、套鸟。过兵成天在村里晃悠,名义上是看田的,却是个下套的混混。当然,过兵炖野味、喝烧酒都落不下支书和队长。一块鱼一口酒,一块肉一口酒,正应了吃香喝辣的古语。过兵吃得脑满肠肥,不大的身架挺着个大肚子,有点乡干部的模样。过兵不想在地里动弹,下套就能实现常年有肉吃有酒喝的梦想,还要做甚了。
支书、队长都对过兵不赖,凡是挣钱的轻闲差事也紧着过兵干。上边来人,鱼、兔野味之类还得靠过兵落实。另外,爱吃的人都做的一手好饭菜,过兵炖鱼、烧野味绝对比厨子还香。过兵也算巴拉盖的能人 ,村里的接待可是离不了。
巴拉盖是个好地方,村里有教堂,可信教人不吃素好野味。这令野外的兔子、野鸡、半翅、獾都胆颤心惊。过兵家供着佛像,手腕上带着念珠,可过兵套鱼、套兔、套鸟、猎獾没有丝毫的手软。河里的鱼、地里的兔和鸟们,沙圪尖的獾们都比较郁闷,这世道到底还有没有真诚。
队里的女知青们不敢偷秋,村里煮玉茭的味道把这些城里女娃们弄得睡不着觉。
老队长给女知青们送来十几棒玉茭,知青女娃们高兴得合不上嘴。老队长说:“这是抓偷秋贼缴获的战利品。知青女娃都是些有文化、守纪律、懂规矩的好娃,理应给分配些”。男知青们一下子围上来,向老队长要玉茭。老队长不紧不慢地说:“女女优先嘛,下次,下次,少不了你们的”。
果然,过了两天老队长领着儿子满义来给男知青送玉茭,男知青分到的玉茭比上次女知青的还多。女知青们蹦蹦跳跳也来分玉茭,可带来的玉茭都给了男知青,女知青们七嘴八舌地埋怨队长不公。队长儿子满义说,可以跟他一起去看田茅庵再取些玉茭。女知青们一听没了兴趣,只有刚从县里学习回来的晓白上次没吃上玉茭,自告奋勇跟着满义去取玉茭。
晓白很晚才和满义回到知青点。晓白的衣服也破了,身上还挂着泥土。满义说天黑晓白掉进了渠沟。大家觉得似乎哪儿不对劲儿,可晓白也这么说。满义扛来一麻袋新鲜的玉茭,知青们早被玉茭吸引了,大家忙着烧水煮玉茭。那晚知青们饱饱地吃了一顿煮玉茭。晓白只啃了一穗,说是摔了一跤肚子疼,洗漱完就睡了。
许多年后,知青们说起那晚的煮玉茭,都感觉特别的香甜。只有晓白说她不爱吃煮玉茭,一看见那东西就恶心。女知青们打趣地说:“那是吃伤了,甚好吃的也不能多吃,尝个味就好,有想头。”
转眼村里学校开学了,晓白被抽调到学校当了小学老师。漂亮的晓白终于脱离了繁重的生产劳动,知青们都羡慕晓白的运气。国庆节时,晓白与满义登记结婚了。凤凰自行车、上海表、燕牌缝纫机、红灯牌半导体,还有两只淡黄色涂着清漆带暗锁的板箱、一个桐色大衣柜,婚房是学校的家属房,里外间足有三十平。村里的女女们把晓白羡慕得要死,女知青们心里也泛起一丝激动。
晓白的婚事,让暗恋晓白的男知青周翔宇不知所措。周翔宇为自己没及早表白而痛苦,也为知青里的一枝花晓白追求物质而惋惜。
颇有文学潜质的周翔宇变得沉默寡言。白天无精打采,夜里却在煤油灯下挥笔。
“立秋之后,秋虫的鸣音愈来愈响。月光如水,洒在院落,洒在绿树,洒在窗台,洒在枕边,洒在我滴露的梦里”。
“秋虫躲在时光一隅,为爱而歌,而我只能孤独地月下独酌。”
“我喜欢黑夜,在夜里我才分外奔放且自由。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
周翔宇一边在煤油灯下学习,一边记录下颇富文学色彩的感怀。一年之后,周翔宇考上了师专生物系,他给晓白留下一首诗飘然而去。
土豆在泥土中,积攒梦想
期待秋天把它刨出来
飞镰在麦浪里舞动,沙沙作响
我搂着月亮,无法入眠
吱呀呀的轱辘,摇晃着没完没了的岁月
纠缠无尽的井绳,紧紧抓住无法打捞的梦
山桃甩了甩头颅
枝丫间春光流动
空中,一群鸽子斑斑点点
水壶掀盖鸣叫
杯盏带着泪花发笑
想你,总在雾气中升起
哗哗地流水,哑了
笑声被封在了冬
我挑着一担夕阳,在风中等你
——《改变》
周翔宇作别了巴拉盖,轻轻地挥了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
生下孩子三个多月的晓白,看着周翔宇留下的诗中“想你,总在雾气中升起”“我挑着一担夕阳,在风中等你”的句子,不由地泪流满面。晓白想复习考学。老队长说:“考学不也是为了找工作,咱们现在教书也是工作,还费那劲儿?你们是有娃娃的人了喽!”
听了公爹的话,晓白不由地又哭了起来。晓白这一哭,娃的奶水断了顿,气得满义心里把周翔宇家的祖宗都问候了个遍。
老队长牵回一只下奶的山羊,解决了孙子的口粮。
老汉双手背在身后,边走边叹道:“真是学问多,害的人就多。善眉善眼的娃娃,写个条条就能作害人。”
打赌
巴拉盖人好赌,娃娃玩撂杠杠,女人和老年人摸毛鱼,男人们好打赌押宝。
赌博这种陋习,在巴拉盖有着悠久的历史。村人郭毛先人过去是个穷光蛋,打赌赢了两块大洋。靠着两块大洋在赌场连压十八宝,一下子发了。在巴拉盖买了地,置了房,娶了媳妇,繁衍下一大片的子孙。
村东李家出宝官儿,一家三代人被赌场聘用,靠替人掏宝为生,特别是第三代传人李喜,一场赌局连掏出十八宝二,为赌场赢了无数的银元地契,得名“皮二”(连续出二)。“皮二”因此也发了,金盆洗手后,在巴拉盖安了家。
这些靠赌博发家的传奇故事,激励着巴拉盖一代又一代想冒险的赌博汉们。当然,有赢就有输,况且是输多赢少。村里也有几个大户人家,土地成片,骡马成群,因赌输得片瓦根椽,连老婆儿女都卖了,靠讨吃为生,可赌博汉们不提这个。人们总是爱听过五关斩六将时的故事,不愿提走麦城之事。
人闲易赌,无事生非。海青从不参赌,连宝摊也没去过,可海青却与老杨鬼使神差地赌了一把。那次打赌,改变了他和老杨一生的命运。
那年冬至,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洒了一天都未停。好多年后,海青老汉回忆起那场雪还觉得怪,那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多的一次落雪。
巴拉盖人过阴天,无非就是喝酒、睡觉或赌钱。海青不赌,躺在家里睡觉。睡觉是个好事,也是个灰事。说好呢,乏了困了睡一觉那自然舒坦;说灰呢,不困不累躺在炕上眯觉,那就是麻烦。
海青那时还年轻,不抽烟就好喝点酒。
海青踏着厚厚的积雪打了酒,到老杨的熟肉鋪买酱肉。正赶上老杨切下酱牛肉、马板肠、羊肝、调起一盘黄豆芽,要自斟自饮。
海青在老杨的邀请下一起喝起来,老杨家里的酱肉和菜,海青的酒。
两人先聊天气,后聊彼此的买卖。
老杨开着杀坊,当街有生、熟肉铺五间。海青种地,家有好地一顷多(旧时计量单位100亩/顷)。海青夸老杨当街的店铺位置好买卖好;老杨夸海青人勤快土地好。
最后,老杨夸海青媳妇俊美温柔;海青夸老杨媳妇勤快踏实。
两个人都喝大了,说着说着就变了味儿。
老杨说他要有了海青那样的俊媳妇死也值了,海青说他要有了老杨这样会过日子的媳妇绝对高兴一辈子。老杨说:“你媳妇儿那么漂亮,你肯定爱得不行。”海青自谦地说:“一般,也就一般”。老杨一拍桌子笑着说:“咱俩打个赌,我赌你说的不是真心话,你要说媳妇儿一般,那你敢不敢跟我换媳妇儿,我贴当街两间铺面,再给你100块大洋。”
海青觉得老杨喝多了,正要告辞,正好赶上老杨媳妇给两人添菜。
老杨媳妇肤黑长相一般,但人勤快又做得一手好饭菜。
可老杨强势,稍不如意开口骂举手打,老杨媳妇一直活得挺委屈。今天,听了这两人如此对话就赌气说:“既然你老杨爱漂亮的,海青爱会过日子的。那么我就成全你们,我跟海青走。”老杨一听火冒三丈。提起鞋又要打媳妇,海青在中间拦着,老杨媳妇抱着海青的腰不放手。一来二去,海青竟和老杨达成了换妻协议。老杨正在气头上,把自己铺里的记账先生叫来,掏出随身的“凌”字号小刀,逼着先生为两人写了换妻契约。
第二天,老杨赶着驴拉轿车,领着中人账房先生,载着“妻子”和正街两间铺子的房契,以及当当响的一袋子银元,到海青家履约。
海青妻子身材娇小,肤白貌美,又是大户人家出身。老杨一见心花怒放,可那女人却哭得梨花带雨。
许多年后,老杨说:“我死也不后悔换妻,宁吃好杏一颗,不吃烂杏一筐。那女人好啊,可惜跟我过了三年就没了。”说这话时老杨泪流满面。
同在一个村子,抬头不见低头见,老杨“前妻”见一次老杨就朝他吐口唾沫,老杨不吱声低头而过。
海青换了妻,白得二间铺子、一百块大洋,农商结合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土改时,海青成了巴拉盖有名的地主。老杨换回娇妻,好日子过了三年,随着妻子病逝,老杨无心打理买卖,又喝又赌,成了穷光蛋。土改时,老杨是响当当的贫农。
许多年来,老杨和海青打赌换妻的故事在巴拉盖大地流传,也为巴拉盖赌界添了一丝神秘的色彩。
收完秋了,人们又闲起来。赌博是县里、公社打击的重点,上边抓得紧,支书、队长自然也不敢不重视。白虫护秋有功,被提拔成了村里的治保主任。
新官上任三把火,白虫一天间领着几个基干民兵满村抓赌。连街上几个小孩子撂杠杠赢杏骨骨,白虫也要上去吓唬一顿,赌博汉们只好到外村去赌。可上岁数的老汉儿、老婆儿照摸毛鱼不误,老人们耍一天输赢不过几毛钱,纯粹是消磨时间。白虫去抓老人们的赌,结果被骂了个狗血喷头,有一个还是白虫至亲的长辈,拿起半缸子茶水泼了几人一身。
村里的孤寡老人赵老婆儿死了,没儿没女,村里给张罗丧事,白虫领着人装了棺抬到了村东的坟墓滩埋了。
在巴拉盖,不管是红事白事,吃糕喝酒是必不可少的。糕吃了,酒自然也得喝点儿。这酒一喝,就有事儿了。
帮忙抬棺的曲仓、米换不知怎么就叨拉起鬼的故事,两个人把村里一些亡人的异象说得活灵活现。什么XXX死了跟上了村里的XX,连说话的声音都一模一样,一顿能吃一洗脸盆的面条。顶神的方大脚、周小脚,联手都治不了,要不是邻村的孙阴阳可就麻烦了。
白虫的官火正愁没烧起来,恰好两人散布封建迷信思想,不由地大声喝斥。谁知酒壮浑人胆,这两个家伙喝好了,根本不鸟这个茬。曲仓直接说:“白主任,你要是敢在赵老婆儿埋了第三天夜里翻穿大皮袄上坟走一趟,我就输你十块钱外带两条青城烟。”白虫毫不犹豫地答应下了,抓赌的人反成了赌局的参与者。为保障赌局公平有效,两人一致推选贵儿老汉、米换做中人。贵儿老汉可是村里的“老秀才”,得了两盒青城烟,立刻磨墨铺纸,写了一张赌约,曲仓说为证明到坟地上走过。还须把栽扫帚的栽橛(锥形木棒)用斧子钉到墓门口地里,白虫一概答应。
三天后,天黑的时候,曲仓、米换、白虫、贵儿老汉都在治保室汇集齐了。贵儿老汉又读了一遍赌约,再次确认了两个人的意见。曲仓对白虫说:“白主任,赵老婆儿属孤魂野鬼,死后易转‘墓虎(恶鬼),为了你的安全,要不咱们这次打赌就算了吧。”白虫不由地大怒:“小子,你等着后悔吧,这十块钱、两条青城烟老子是赢定了!”白虫反穿羊皮袄,左手抱着栽橛,右手拿着斧子向坟地里进发。曲仓、米换、贵儿老汉在原地等候白虫的归来。
白虫刚走,曲仓和米换去上厕所。贵儿老汉在煤油灯下又翻看起他那本旧医书。
天气并不冷,穿着大皮袄再加拿着东西,二里多地的坟墓滩走得白虫浑身冒汗。快到了,头顶上飞过一只猫头鹰,怪叫了几声;白虫心里不由得一惊,返回吧丢面子,反正来都来了,白虫硬着头皮来到赵老婆儿的墓前,坟旁花圈上的纸花被风吹得唰唰直响,白虫心跳得咚咚的。
白虫瞅好了墓门,拿出了栽橛,抡起斧子开始钉,一边钉一边说:“我个活人还怕你个死人。”突然,猫头鹰又叫唤了几声。”白虫全身汗毛竖起扔下斧子就跑,可皮袄好像被地面伸出的一只手抓住,任白虫如何挣扎也脱不了身,脱掉羊皮袄才跑脱。白虫一路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等跑回治保室一下子就瘫倒了。贵儿老汉急得又是摸脉,又是扎针,曲仓和米换两个人也帮着掐人中揪耳朵。
好一番折腾,白虫刚醒过来,又喊了声“有鬼”,又休克了。
第二天,贵儿老汉和曲仓、米换去了赵老婆儿坟上,墓门口钉了一个栽橛,大皮袄的底边被钉在了地上。
白虫这次打赌赢了曲仓十元钱和两条烟,可在床上躺了七天才起身。期间,曲仓和米换两个人轮班伺候着,村人都夸曲仓和米换够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