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请客

黄久辉

村子西头有一条河，河上有一座大石桥。

王鹤半夜醉醺醺地从大桥走过。迷迷糊糊中，看到桥头土岗上有一片白光，白光中有一个穿着白裙手托净瓶的女人对王鹤说：此地山不高水不深，正适合聆听人间疾苦，希望你能帮忙盖一座观音庙，我好在此修行。日后若是香火旺盛，赐你一户人家。

听完之后，王鹤才恍然大悟，这是观音菩萨啊。

第二天，王鹤对人提起这事。有人说王鹤喝酒太多出现幻觉，也有人认为王鹤想媳妇想疯了。

王鹤特意拉上黄老先生，去土岗上规划一下。土岗上除了有一些杂草，就只剩下一座小小的土地庙。黄老先生说：观音菩萨住土地庙是有先例的。当年观音菩萨去东土大唐寻找取经人，也是先住在长安城的土地庙，把土地公公都赶去了城隍庙。

王鹤听了黄老先生的话，算是吃了定心丸。

从这天开始，王鹤忙完农活，其余时间都在这个土岗上忙乎。黄老先生给王鹤指了一条捷径：去县城的观音山转转，看看人家怎么布置的，你也怎么布置，不要那么大，有个样子就行。

村民们发现，土岗上先是出现了三间青砖琉璃瓦房，而后拉出了一圈棕红色的院墙。在土岗周边，还种上了松柏和竹子。

三年时间，观音庙盖成了。

正逢菩萨圣诞，王鹤找到黄老先生，请他帮忙代写请帖。用王鹤自己的话说：王八大的字，也不够炖一锅。王鹤把请帖给村里每家每户都送了去。接到请帖的村民都知道，这叫菩萨请客。

黄老先生顺便给这个庙题了名字：河口庙。

王鹤又去找了村里的李老太太。李老太太是李老板的母亲。平日屋里就有一尊玉观音。王鹤登门拜访，说观音菩萨需要塑金身，希望李老板帮一下忙。李老太太满口答应。

阴历二月十九这天，王鹤开门迎客，一时庙里人头攒动，香烟缭绕。

菩萨请客，请得也很简单。一个青菜豆腐，一个清炒豆芽，一个香菇炒胡萝卜，一个木耳炒芹菜。村民烧完香，吃完饭，就各自离去。

王鹤看着金身闪闪的菩萨，又看着周围的青竹松柏，想起三年来的努力，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这之后河口庙又开始冷冷清清。

王鹤去找村长。希望以后村里老人逝去后，能到这里来报到。

这是有说法的，村里老人逝去以后，不仅要到派出所销户，也需要到阴司报到。而河口庙，就是阴司报到的地方。毕竟这里原本就是土地庙。报到这天，白马纸轿，香蜡纸炮，好不热闹。

但是，村里也不能天天死人。所以，河口庙，还是冷清的日子多。

王鹤没办法，只好央求黄老先生没事去庙里坐坐。黄老先生粗通面相，经常有人来找黄老先生看面相，总算给河口庙增加了一点人气。

一日闲谈，黄老先生对王鹤说：王兄弟，我观你面相，还是无妻无子之相。王鹤叹口气说：人的命，天注定。

当晚，王鹤跪在菩萨面前说：菩萨啊，我尽力了。

日子还在继续，王鹤已不刻意去寻求人气了。只是每年阴历二月十九，办一次菩萨请客。花费也不多，大都是青菜豆腐。另外，村民也都會随一些香火钱，够河口庙的正常开销。

村里来了一个要饭的女人，衣衫褴褛，满脸痤疮，看不清本来的样子。白天到处寻找吃的，晚上找个稻草堆就睡下了。这天正好睡到河口庙外。王鹤看见了就对她说：这庙里有住的，你要是愿意，就每天给菩萨擦擦身子。

女人听了以后，默默地跟着王鹤进了土岗河口庙。王鹤找了一身自己的旧衣服给女人说：你去河口洗洗吧。伺候菩萨，也得干干净净。

王鹤和痤疮女人一起在庙里住了大半年。白天王鹤去地里劳作。女人在庙里收收捡捡。晚上两人对坐着吃饭，各睡各的房间。原本孤男寡女容易传出绯闻，但是女人那一脸的痤疮，没有人会向那方面联想。

这年冬天，河口庙门外。王鹤听到有婴孩的哭声。王鹤打开大门一看，是一个枯瘦的婴儿。王鹤骂了一句：造孽哟。

第二天，王鹤就向村里有生孩子的人家化缘。当时村里没有奶粉，王鹤只好熬大米粥，然后舀上面的米汤喂婴儿。可是婴儿吃完后，就是一直哭，王鹤抱着婴儿去医院检查。医生摇摇头说，这个婴儿先天有病，治好的概率不大。

王鹤去找村长，村长让王鹤自己养着，养到哪天算哪天，村里帮忙补贴点。

中途，王鹤又收留了一只断腿的狗。王鹤说你这么可怜，得给你起富贵的名字，就叫你阿贵吧。平日阿贵不大不小地叫一声，王鹤就知道有人来了。

不知不觉间，河口庙有了烟火气，也渐渐多了香火气。

每年的菩萨请客都还有。只是不再是王鹤一个人张罗了。还多了一个面容干净的女人。女人脸上的痤疮好了，褪去结的疤，长出新皮肤，竟然白白净净。其间还有个肉乎乎的孩子在庙里跑来跑去。那个孩子最终健康地活下来了。

河口庙在村子最西头，过了大桥，没有了人家，就看不到灯光。王鹤买了一个大灯，专门对着大桥的方向照射。夜晚过桥的人，看到这灯光，顿时感到心里踏实。

一日，王鹤又从大桥那边醉醺醺地回来。看到土岗上白光中，站着一个女人，还牵着一个孩子。王鹤揉了揉眼睛，这回看清了，不是观音菩萨，而是他的妻子和儿子，在等他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