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的狂欢:网络直播间里的陕北说书考察

2020-12-28 06:53师天武
新媒体研究 2020年17期
关键词:泛娱乐化

师天武

摘  要  网络直播是新兴的视频娱乐方式,一些民间艺人从中看到了新机遇。直播平台简单易操作,于是他们便通过直播表演的方式来推广当地民俗,使人们足不出户就能通过网络平台了解到千里之外的乡风民俗。但这种依赖直播技术的民俗文化展演在传播过程中也暴露出诸多现实问题。文章以网络直播平台上的陕北说书表演为例,浅谈此类民间艺术在网络直播过程中存在的现实困境。

关键词  直播平台;泛娱乐化;陕北说书;艺术本真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20)17-0025-03

陕北说书是流行于陕西北部榆林与延安两地的民间说唱文学种类,是早些年间一群穷苦盲人运用当地民歌小调演唱一些民间传说与故事而形成的艺术形式。在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陕北说书是当地人们茶余饭后的主要消遣与娱乐方式。现如今,现代科技带来了更多样化的娱乐方式,电视、电影或者广场舞都是目前比较主流的休闲娱乐方式,陕北说书也不再是人们休闲娱乐的唯一选择。不过令人稍感欣慰的是,这两年在网络直播间里浮现出了不少以陕北说书为题材的表演。网络直播的出现为陕北说书提供了新的表演平台与发展契机。从线下到线上传播策略的改变使得陕北说书的传播范围更广,影响力更大,让更多的人能借助互联网上的各类资源直观感受陕北说书的艺术魅力。不过这种基于网络直播表演的陕北说书却受到了娱乐化潮流的侵蚀,自身的艺术风格与艺术特色也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消解。

1  泛娱乐化下的陕北说书直播

步入21世纪以来,大众媒介呈现多种多样的娱乐化趋势,人们的精神与物质生活逐渐步入了泛娱乐化时代。“所谓泛娱乐化,是指以娱乐为终极目标的一种社会现象,奉行快乐至上的原则,追求及时行乐,尤其是感官的刺激体验,秉持将娱乐进行到底的精神。”[1]一切文化内容都无声无息甚至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这正是如今互联网直播平台的真实写照。在这片“流量为王”的土壤上,消费主义和娱乐诉求正瓦解着原有的价值体系。尽管流量的确能够反映用户对于视频内容的喜好程度,但其背后更多的是刻意的炒作、对事实扭曲与向市场的妥协,其衡量尺度与标准仍是一种经济指标。对于任意一部视频作品来说,较高的点击与转发评论量会引起广告商的兴趣,广告的植入无疑给视频制作者带来经济利益。部分传统民间艺人或是出于传播效果的考虑,或是纯粹为了盈利,他们在网络直播的表演过程中唯流量至上,在直播与创作中刻意迎合受众与市场,传统民俗的艺术性与历史内涵被人为的割裂。这种流量经济冲击了艺术本真,使得基于直播平台表演的民间艺术也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陕北说书最初的产生是一批穷苦盲人运用当地民歌与小调演唱的一些故事和传说,在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时期后,演变为一种新的独立的艺术形式。随着网络直播热潮的兴起,许多艺人从线下演出转向了线上表演,直播平台上也多了许多陕北说书表演。然而直播间里的说书表演却受到了娱乐化浪潮与流量经济的侵蚀,许多必要文化元素被他们选择性保留甚至完全剔除,直播平台上残存下来的只是作为一门说书的手艺,而且这门手艺还被人为地附着了许多纯粹出于娱樂而有的特质。直播平台上的娱乐化诉求侵蚀了陕北说书的艺术本真,这表现在其内在的书词与音乐的使用、外在艺术表现形式和社会文化功能都在直播的过程当中损耗,导致最终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是不完整乃至被扭曲的陕北说书表演。

2  直播平台上的陕北说书形象

2.1  合成音乐取代传统伴奏乐器

三弦或琵琶是陕北说书表演最主要的伴奏乐器,依据艺人所使用乐器的不同,陕北说书又可以分为“三弦书”与“琵琶书”两种流派。说书艺人在现场表演时手上拨弄着三弦或琵琶,腿上还绑着甩板。除此之外,四页瓦、木鱼、二胡、笛子、锣也都可以作为表演时的辅助乐器,由其他艺人或助手在旁边伴奏。但在网络直播间里,艺人们缺乏专业的助手与足够宽敞的场地,因此他们表演的往往是单人出场的坐场书,让艺人们同时使用这些乐器也是不现实的。说书艺人们偶然发现他们可以借用直播平台自带的合成音频来模拟现实乐器的击打。于是他们有舍弃了一些传统的伴奏乐器,被抛弃最多的是腿上的甩板。或许是因为电脑合成的配乐更加清晰与稳定(因为甩板在实际表演中容易出现错打的情况),他们直接选用已经合成与录制好的录音来替代甩板击打的声音。同时他们又保留了甩板的现实存在,观众以为听到的是清脆的甩板声,实则是电脑后期模拟的音效。另一部分人更为洒脱,他们抛弃了陕北说书的所有传统乐器,最重要三弦或琵琶也被扔到一旁,大方地拿起了话筒并走上舞台,使陕北说书变成了陕北“演书”。但现代化的配音与伴奏最多只能当作辅助配乐的形式而存在,绝不能完全代替现实乐器。因为乐器的运用不仅是为了演奏出音乐,还是作为艺术品的存在和一种陕北民俗文化的象征,具有现实的观赏价值。说书人怀抱三弦或琵琶,腿绑甩板,自弹自唱,从容不迫地讲述故事。这种朴素且简单的表演形式正是陕北说书的艺术特色,也是其区别于其他地域民俗文化的突出特征。基于科技的进步而简化或抛弃原有的艺术本真,这也是目前网络直播间里的陕北说书表演所面临的现实问题之一。

2.2  通俗化语言替代了陕北方言

中国地域辽阔,各地区的文化习俗与语言各有特色,因此素有“十里不同音”的说法。方言是通行于某些地区的语言,它便于当地民众进行日常的交流。然而对于外地人来说,方言却给他们造成了交流与理解上的障碍。陕北说书的口头表现——陕北方言是一种使用于陕西省北部及其附近区域的汉语方言。通常来说,陕北方言除了部分山西、甘肃与内蒙古人可以听懂外,对大部分不了解陕北文化与语言的观众来说都存在听辨上的困难。直播间里的说书艺人在表演时也发现了晦涩的陕北方音会影响观众的欣赏效果。基于此,他们做出了两点改变。第一是字幕的运用,在直播后生成的视频回放中配以字幕的解说,便于观众更易于理解说书表演的书词内容。但这不足以解决根本的问题,现实中部分的方言词汇存在无法用普通话对应的问题,即使勉强对应上了,也存在理解上的困难。说书艺人们注意到这个问题后,做出了第二点改变——他们简化或删除了部分陕北说书用词,用更便于听辨与理解的词语代替原有的晦涩用语。这种改变似乎听起来是可行的,但在实际运用中却被往往被艺人们过度运用,任意修改的书词内容完全脱离了陕北说书原有的书词程式,丧失了一种语言美。

传统的陕北说书中有大量的“圪”头词的使用,陕北方言词语的一大特点是“圪”头词众多。使用“圪”头词,可以使音节整齐匀称,使表意显豁,给人以生动鲜活的感受[2]。例如:黑头发染得白圪生生,黑袄黑裤穿一身,黑缎绣鞋脚下蹬。(《彭祖夸寿》)中的“白圪生生”。直播平台上的某位说书艺人在表演这段《彭祖夸寿》时,无论在后期字幕还是现场的说唱中都对“圪”头词进行了模糊化的处理,这种做法尚待商榷。网络直播间里的观众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便于他们更好地了解与欣赏,说书艺人们对部分难以理解的书词内容做出修改,这一点可以理解。如果说这种做法是陕北说书对外“走出去”的合理传播策略的话,那么对于陕北说书书词与传统口头程式的颠覆则是走向了极端。在直播平台上,有不少说书艺人只是借用了陕北说书的曲调与乐器,书词的内容上则与陕北说书毫无半点瓜葛。虽然这类作品是少数,但这种“挂羊头卖狗肉”式的作品却获得了不少好评与点赞,评论区固然有少部分尖锐的批评,但点赞与叫好的喧闹还是盖过了少数理性的声音。这种倾向与目前互联网的娱乐化潮流不无关系,长久来看也不利于陕北说书的生存与发展。

2.3  社会文化功能的消解

陕北说书与河北、山东、河南等地民间说唱文学的区别,除了表演形式、说书人所使用的方言和音乐曲调外,主要在于其所蕴涵地域文化特征[3]。通过直播平台的表演,陕北说书从线下面对面的表演转向了荧幕前的直播,从现场化转向了屏幕化。然而,陕北说书除了娱乐功能外,还与陕北文化密不可分,包含其他社会文化功能。陕北说书被人们冠以民间艺术,而所谓“民间”字样,意味着它扎根于民间并与乡土生活息息相关,除了娱乐化的功能,更多的是它在乡土生活中扮演的社会文化功能。比如陕北说书在婚丧嫁娶仪式中的功能、在老人寿诞中的功能、在小儿满月纪念仪式中的功能,在乔迁新居仪式中的功能,在新房奠基仪式中的功能,在庙会民间信仰仪式中的功能,在祈雨仪式中的功能等[4]。此外,按照乡间的习俗,说书表演在开始前还会有一系列的准备环节,比如请神、参神、安神等环节。出于各种条件的限制,这些功能都无法在直播平台上实现。而对这些非娱乐化的功能,在直播间里艺人们也往往闭口不谈。失去了这种社会文化功能的陕北说书表演流失了一部分艺术观赏价值,沦落为一门只供人取乐与消遣的传统手艺。总之,直播平台上的说书表演虽然取得了娱乐大众的效果,却丢掉了其在生活中的仪式感与社会功能,而后者才是陕北说书存在的真正艺术与社会价值。

2.4  其他艺术形式的乱入

陕北说书只是黄土高原上众多民间艺术的一种,与其形式上相仿的还有陕北民歌,它们都是陕北地区特有的口头艺术。在现实生活中,许多陕北艺人们身兼数门绝活。无论是陕北说书、民歌、秧歌还是“花儿”,他们都可以在现场根据观众的兴趣与需求随意切换。传统线下的表演面向的大多是陕北当地的受众,他们自然能分得清楚陕北说书与其他陕北艺术的界限。然而,直播平台面向的观众对于陕北说书的了解相对有限。笔者在某直播平台上观察了几位说书艺人的表演,在标题为“陕北说书”的直播表演中,或多或少的夹杂了陕北民歌的表演。或许是由于说书表演的书词内容较为陈旧,曲调上也颇为单一,难以对观众产生持久的吸引力。基于此,说书艺人们不得不各展所长,不断丰富自己直播间的表演内容。這种做法的确有利于吸引更多的受众关注,但却不利于他们了解原汁原味的陕北说书。此外,还有部分艺人在说书表演时将现代歌舞融入到了陕北说书中,在说书表演时邀请了几位专业的舞蹈演员在后场伴舞。从观众评论与滚动的弹幕来看,舞蹈演员吸引了观众的关注,自己的说书表演反倒成了陪衬。部分直播平台里的陕北说书融合了舞蹈、表演以及舞美等艺术形式,乍一听觉得这是陕北说书的创新,但实际上却模糊了陕北说书的本来面貌与艺术价值。

3  结语

随着网络数字技术和智能终端的发展和普及,新媒体给信息传播带来了巨大的变革,陕北民歌的传播开始呈现出“平台多样化、传播速度快、范围广、方式多元化”的特点,这“为陕北民歌的发展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5]相较于传统的线下表演,网络直播平台的出现打破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使得陕北说书等传统民俗能借助开放的网络平台得以有效传播。但陕北说书表演却也受到了网络平台上流量经济的冲刷与娱乐潮流的影响,因而呈现出了以下特点。

第一,陕北说书的书词内容,特别是部分特色的方言词汇呈现出了一种通俗化的趋势,这是为了便于直播间里其他地区的受众理解。但这种过度的通俗化影响到了陕北说书的艺术本真,不利于陕北说书的长期传播与发展。

第二,直播平台上的音乐特效与伴奏功能被说书艺人过度使用,甚至逐渐代替了传统的说书乐器。陕北说书的传统乐器不仅仅是为了演奏出合拍的音乐,更是作为一种陕北文化象征的存在,不应被现代科技打造出的仿真音乐所代替。

第三,陕北说书在民间生活中不仅仅是具有娱乐大众的功能,它有着更为丰富的社会文化功能,它也是作为一种仪式感的存在。“网络传播的信息形态包括了文字、图片、声音、影像、动画等几乎所有的符号形式,并且能够实现这些符号形式在同一文本中的融合。”[6]但这些符号形式都传递不出陕北说书在民间生活中扮演的功能。

第四,为了博得网络观众的驻足与关注,直播间里的艺人在表演之余还结合自身所长融入了陕北民歌等其他艺术形式的表演,甚至是现代的歌舞。这就破坏了陕北说书的总体艺术风貌,模糊了陕北说书与其他艺术形式的界限。

总之,直播平台上的大多数说书表演已经失去了它所依赖的文化语境,沦为纯粹逗人取乐的表演。因此,如何利用好网络直播来传播陕北说书又是一个全新的话题。

参考文献

[1]蔡李玲.尼尔·波兹曼文化娱乐思想研究[D].福州:福建师范大学,2016.

[2]汪东锋,梁芸霞.试论陕北说书的语言艺术[J].榆林学院学报,2020(1):25-26.

[3]赵学清,孙鸿亮.社会语言学视角下地民俗语言研究方法[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2):150-154.

[4]郭明军.山西介休三弦书的宗教内涵与社会功能论析[J].宗教学研究,2017(3):265-270.

[5]苏晓暹,滕文莉,杨程茜.新媒体环境下陕北民歌传播的困境与对策[J].今传媒,2018(7)69-70.

[6]郭庆光.传播学教程[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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