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坚守成就五零后作家集群

2020-12-28 02:23王虽然王文初
文学教育 2020年12期
关键词:韩少功贾平凹莫言

王虽然 王文初

内容摘要:50后作家集群80年代甫一出道即為文坛的弄潮儿,90年代成为文坛的中坚,新世纪仍执文坛之牛耳,其创作生命力旺盛而持久。主要原因有以下几点:潮起潮落中的多维坚守,创作实践中的多向探索,地理和历史板块间的多重冲撞。本文主要探讨第一点即50后作家集群在时代大潮中的多维坚守,其坚守具体表现为:于从政热经商热中坚守文学创作,于思想文化大潮中坚守独立思考,于时尚写作中坚守自己的“根据地”。

关键词:50后作家 长盛不衰 文学高原 坚守

从“代际作家”角度看,当代文学史上,50年代出生的作家格外醒目。这个文学群体20世纪80年代初登文坛即为文坛的弄潮儿,90年代是中国文学无可争议的中坚,新世纪依然执中国文学创作之牛耳,纵横驰骋文坛长达三、四十年。不仅对前辈集体“抢班夺权”,其“走自己的路”也让后来者几乎“无路可走”。在小说创作领域的具体表现是:其一,他们推动和引领新时期大部分重要文学思潮,如“伤痕文学”(卢新华)、知青文学(张抗抗、史铁生、韩少功、王安忆等),寻根文学(韩少功、阿成、贾平凹等),“后新潮小说”(马原等),新写实小说(刘震云、方方、池莉等),新历史叙事(刘震云、叶兆言等),女性主义写作(林白),底层写作(尤凤伟、李佩甫、陈应松等),生态写作(陈应松等)。其二,他们不懈而大胆地进行写作理念与艺术形式的探索并取得一系列重要突破,如马原的“实验小说”,韩少功的“词典小说”及莫言的诸多探索,打破甚或颠覆既往小说概念。其三,他们几乎囊括了国内所有文学大奖,部分作家还获得国际荣誉,产生一定的国际影响,直至斩获世界最具影响的诺贝尔奖(莫言)。可以说,50后作家将中国文学整体上提升至新的高度。

仅就新时期小说创作而言,在50前作家当中,王蒙从新时期之初一直活跃到新世纪,他在中国当代文学中无疑是一座高峰,这座高峰的耸立与作家本人的旺盛而持久的创作生命力密不可分。而与他同时代或稍后出生而在70/80年代崛起的诸多作家,大多因种种原因而渐渐淡出创作圈。伤痕文学的主帅刘心武后来醉心于建筑美学和《红楼梦》研究,反思文学的大将张贤亮后来经营他的文化产业,冯骥才则一头扎进民间文化成为中国“非遗”之父。这些作家虽然后来在各自领域成就非凡,但其原本意义的“创作生命”并未显示出来。潮落之后,30/40后作家群中,留下王蒙一座文学“孤峰”。而60后作家中,除余华、苏童、格非、迟子建、毕飞宇等少数与50年代擦边的作家外,能入文坛主流和史家法眼的十分罕见。50后作家则作为一个集群,集中显示旺盛而持久的创作生命力,为无论先于他们的30/40后作家和后于他们的60/70后作家所不及的。

请看下表:

该表显示,50后作家在长达三、四十年的创作中,各时期的代表作基本是那时期中国文坛的代表作,有的甚至已经成为当代文学的经典。如果再加上90年代登上文坛,而在新世纪依然活跃的刘醒龙(1956)、闫连科(1958)、林白(1958)、阿来(1959)等,还有风光于上世纪80/90年代的刘恒(1954)、王朔(1958)、叶兆言(1957)及“两头沉”的马原(1953)等,50后作家几乎书写了大半部当代文学史。

人们在惊叹他们的同时不得不思考:他们的创作生命力为什么长盛不衰?学界对50后作家集群关注已久,如苏桂宁的《紧贴着大地的一代——论50年代出生作家的精神背景》[1],对50后作家的精神支撑有较为精准的分析;孟繁华《第八届茅盾文学奖:为什么是“50后”》[2],对50后作家几乎囊括该届茅盾文学奖有较为透彻的解读;孟繁华的另一篇《乡村文明的变异与“50后”的境遇——当下中国文学状况的一个方面》[3]则对50后作家能否书写当下乡村表示怀疑和担忧。而对50后作家集群创作生命力之所以长盛不衰似乎还无人专门回答,笔者不揣冒昧,对其中密码试作一种破译——坚守。

成就一番事业,恒心是其基本要义,不管外在风云如何变幻,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坚守,是成功的铁律。50后作家集群主要创作旅程,恰逢改革开放的新时期。这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急剧变化时期,社会浪潮、文化思潮、文学创作时尚如走马灯,令人眼花缭乱,各种甜蜜、美丽的诱惑随时随地,没有定力或定力不够强大者往往以“时代不同了换一种活法”的名义而随波逐流。而50后作家集群始终坚守自己的阵地,这个坚守具有多重意思。

一.于“从政热”、“经商热”中坚守文学创作

新时期伊始,文学创作出现建国以后前所未有的繁荣。一“文”成名天下知让作家们无限风光。而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尤其是90年代的市场经济的登堂入室以及以新媒体为代表的各类精神消费的新产品的席卷全球,“从政热”、“经商热”长期高烧不退,文学由万人注目乃至景仰的“显学”迅速被边缘化。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洞悉中国国情和世界大势、追求“人生价值最大化实现”并懂得“鱼与熊掌不可得兼”的聪明而精明的作家,纷纷弃文从政或下海经商(当然也不乏“除尽火气”者由激情四溢的作家变为冷静、理智的学者)。虽然50年代出生的作家从政或经商者不乏其人,但本文所指的50后作家集群却在这一波一波绵绵不绝的“从政热”“经商热”中坚守文学创作这块自己拼出来的阵地。

韩少功是个典型。80年代初他的《飞过蓝天》和《西望茅草地》就分别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该奖的含金量绝不亚于今天的鲁迅文学奖),从而成为全国知名青年作家。“业”而优则仕,他成为干部“第三梯队”的人选。但“愿结交人,但不愿结交身份”[4]的韩少功并未主动积极珍惜这大多数国人孜孜以求的难得的“晋升”(“晋身”)机会,而在努力寻找“文学的根”并成为寻根文学的旗手和主将。之后,他虽也曾在湘西任职,却是为创作而体验生活的“挂职”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从政当官。80年代后期迁往海南,主办《海南纪实》且钱赚得不菲,而80年代末杂志奉命停办时,他将巨额款项无偿捐出。——他办杂志是为活跃和繁荣中国的思想文化而非真正意义上的下海经商。此后他接连抛出《马桥词典》、《性而上的迷失》《暗示》《山南水北》《日夜书》等作品,从而使他不仅成为当代中国文学一个重量级存在,而且成为一个有一定影响的思想家。

在新时期,古代中国的“学而优则仕”泛化为“業而优则仕”,个人成为业界精英后趁势走上领导岗位,不仅是惯例而且是潮流。从现代社会治理角度看,社会需要大量知识精英;从大多数国人的人生理想看,从政几乎是无师自通的“集体无意识”。因为在中国,“有权就有一切”几成千年定律。大权在握,不仅不乏金钱美女,而且有机会建功立业,自己人生价值能够最大化实现。所以,几十个教授争夺一个处长位置已不再是当今高校的新闻,所以每年的公务员考试都呈白热化。与“有权就有一切”并行的就是“有钱就有一切”,“当大官”“发大财”是国人心中成功的标志。

由于实行干部的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政策,50后作家集群中不乏韩少功一样的“经历”或“入仕”“下海”的机会的人。他们不仅是业界精英,而且大部分具有大学(包括名牌大学)文凭,如刘震云(北京大学)、方方(武汉大学)、叶兆言(南京大学)、贾平凹(西北大学)、韩少功(湖南师范大学)等,是“学而优则仕”和“业而优则仕”的双料人选,但他们拒绝了政治权力和金钱魅力的诱惑,一直坚守自己的文学阵地。尽管他们坚守的文学阵地已小众化,远没有官场与商场的风光,但在他们心中,那是他们的“责任田”,不仅要精心呵护更要苦心经营。

二.于思想大潮中坚守独立思考

新时期以来,各种思想文化思潮风起云涌,固有的本土文化、闯入的外来思潮、官方的主流文化、流行的大众文化,潮起潮落中也为人们提供一次次思想文化的盛宴。50后作家集群有幸从中汲取各种营养,但并非“食古(洋)不化”全单照收,而是坚守自己的独立思考,保持清醒的头脑,从而避免了自己创作的“泡沫化”命运,他们的创作显现出强健的生命力也就顺理成章。

80年代前半期张炜的小说《声音》和《一潭清水》因对纯洁美好、善良的道德追求而两次荣获全国奖,其后的《秋天的愤怒》《古船》《家族》《你在高原》等重量级作品,由愤怒而忧郁而悲天悯人,不再那么单纯,变化巨大。但其对道德理想的坚守矢志不渝,以致被学界框定为“道德理想主义者”和“文化保守主义者”[5],原因正在于张炜面对诸多社会风尚和文化思潮,坚守自己的独立思考而不肯随波逐流。90年代,随着市场经济的登场,“消费主义”由经济界漫溢至思想文化界,以消费为目的的“市场化写作”及某种意义上的“世俗化写作”大行其道,在消解让国人吃尽苦头的伪崇高、假神圣的同时连理想也一并消解。张炜明确表示:“文学不能成为消费文化的一部分”[6],他拒绝向世俗向平庸投降。他说:“一个作家执着的探索精神,他的不妥协性,与平庸和荒谬对抗一生的坚韧,比什么都重要”[7]。由于他和张承志、韩少功的“抵抗投降”,文学界在90年代中期引发了轰动一时的“人文精神”大讨论。讨论无法也无需达成共识,但至少表明,这些作家在消费文化大潮中并未惊惶失措而保持自己的独立思考,从而拥有相对清醒的头脑和强劲的判断力,并使他们的创作显得更加深邃和厚重。

史铁生对残疾人的生命存在的刨根问底的意义寻找和对时代大潮中的异类——叛徒现象的带有深刻哲理意味的人性追问,张炜面对高涨的世俗化的解构大潮的“抵抗投降”,铁凝在冷冰冰的现实世界努力寻找温暖,方方在各种狂欢写作中始终保持知识分子的沉思,刘震云、莫言等对宏大叙事的疑虑与解构,池莉对传统故事讲述的不满而醉心于鸡毛蒜皮的故事流,闫连科对“神实主义”的不遗余力,韩少功对几乎所有热门文化现象的警觉,都是他们独立思考的具体体现。

独立思考,意味着不为时风所左右,不管主流意识形态宣扬什么,不管社会大众流行什么,也不管文学界时兴什么,始终坚守自己的理念、理想、原则。仅就与文学创作关系最为密切的文化思潮而言,新时期以来,80年代的人文-启蒙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90年代的新历史主义、后殖民主义、东方主义,新世纪的生态主义等等,都是在当时普遍流行并产生重大影响的文化思潮。但人们很难从50后作家集群中发现那位作家是某种“主义”的标本或同道,尽管他们或多或少受到某些“主义”的影响或启悟。

三.于时尚写作中坚守自己的“根据地”

关于“根据地”,谢有顺说:“要想在文学史上留下印记,作家就必须创造出属于他的文学王国,要找到他自己的写作根据地。……鲁迅的未庄、鲁镇,沈从文的边城,贾平凹的商州,张承志的西海固,韩少功的马桥,苏童的香椿树街,史铁生的地坛,莫言的高密东北乡,既和地理意义上的故乡有关,也是源于虚构和想象的精神故乡”[8]。笔者此前也曾对“根据地”有过粗浅的思考:作家的根据地是作家的安身立命之所,它包括:自己所熟悉、所感兴趣的客体对象,自己擅长和钟情的艺术形式、文体风格及感受外在的方式,都应相对独具和稳固。而在这一切的背后,是外人无法仿冒、永远不会改变并充斥其整个艺术世界的作家灵魂,如对金钱的诅咒之于巴尔扎克,对人类灵魂的拷问之于陀斯妥也夫斯基,基督式的仁慈之于托尔斯泰,对存在的荒谬的揭示之于卡夫卡,对国民劣根性的挖掘之于鲁迅[9]。两者的说法不尽一致,但有两点是其基本要义,即作家的根据地既是具象的地理意义上的也是抽象的精神意义上的。

所谓时尚写作就是一定时期内比较时髦、流行的写作。50后作家集群,从步入文坛至今,先后经历的时尚写作有: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知青文学、改革文学、寻根文学、新潮后新潮小说、新写实小说、“痞子文学”、新历史小说、“现实主义冲击波”、“新英雄主义”、新都市小说、“身体写作”、青春写作、底层写作、网络文学等,其中相当部分的时尚写作,50后作家还是参与者甚至是主创者。但作为一个整体,50后作家集群并没有被时尚牵着鼻子走,而是在随时随地汲取新鲜养分的同时,坚守自己的根据地,自己的地盘,从而强壮自己的文学王国。

贾平凹是当代文学影响巨大的重量级作家。他的《腊月、正月》《浮躁》等小说具有改革文学的特性,而包括《鸡窝洼的人家》《小月前本》等文本在内的“商州系列”又有显明的寻根文学的特征,后来的《高兴》则又有“底层写作”的特征。但贾平凹之所以是贾平凹,不在于他如何勇立潮头,而在于无论他写什么,始终保持他对现实生活和弥漫于现实生活中的历史文化和人心人性的观察、思考与探索,又始终依托于他那纯朴而芜杂、空灵而深厚、充满诗情画意而又异常沉重的“商州”故乡。除《废都》外,他的几乎所有写作都离不开“商州”,“商州”是贾平凹自觉开辟并始终坚守的文学根据地。他说:“以商州这块地方,来体验、研究、分析、解剖中国农村的历史发展、社会变革、生活变化,以一个角度来反映这个大千世界和人对这个大千世界的心声”[10]。30年前他这样说,30年后他依然这样做,《秦腔》《带灯》等近年作品还是贾氏的商州世界。

莫言也先后被学界目为“先锋文学”“寻根文学”和新历史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但无论是先锋的《透明的红萝卜》、寻根的《红高粱》还是新历史的《丰乳肥臀》以及其它大量的“魔幻”创作文本,都离不开“高密东北乡”这个专属于他自己的文学王国;更离不开他那天马行空、恣意妄为、无拘无束、杂烩万家的艺术个性。莫言之所以成为当代中国最具原创性、创作生命力最为旺盛的作家之一,原因主要在此。莫言曾道:“真正属于每个人的文学和每个人的气质一样。我的文学乱七八糟,我的情感、思维也从来没有清晰过”[11]。他擅长“把风马牛不相及的若干事物联系在一起,熔成一炉,烩为一锅,揉成一团”[12]。30年前莫言这么说,30年后他依然这么做,因此他甚至荣获诺贝尔奖。

50后作家集群的大部分作家和贾平凹、莫言一样,都拥有自己相对稳定的根据地:韩少功的湘西、马桥,史铁生的地坛,张炜的芦清河,刘震云的延津,阎连科的耙耧山,刘醒龙的大别山,王安忆的上海滩,方方与池莉的汉口码头,铁凝的冀中平原等,都是作家苦心经营并始终坚守且借以安身立命的根据地。

有没有自己的根据地于一个优秀的作家至关重要。“一个独具魅力的完整的艺术世界和一座精神大厦的建立,绝非一次灵感(哪怕是超灵感)的精彩表演,而是一个依靠毕生心血来浇灌的浩大工程……”[13]。50后作家集群正是如此:在自己的根据地里长期坚守,用智慧、汗水与心血浇灌属于自己的精神大厦。

“坚守”,是一个普通的常用词语,其基本意思有两种,一是坚决守卫,二是坚持守护。“守卫”“守护”异词同义,而“坚决”“坚持”则有区别,前者指意志确定不移后者指不改变不动摇始终如一,前者重在态度后者重在毅力。无论是态度方面的坚决守卫还是毅力方面的坚持守护,50后作家集群三、四十年跨越世纪的创作实践精准而精彩地诠释了“坚守”这个汉语词汇,他们坚守着文学创作,他们坚守着独立思考,他们坚守着自己的根据地。他们的坚守,不仅使他们个人长久地保持着旺盛的创作活力,也使他们作为一个整体共同打造了座罕见的“文学高原”[14]。他们无愧于悠久灿烂的历史和风云激荡的时代。

参考文献

[1]苏桂宁:《紧贴着大地的一代:论50年代出生作家的精神背景》,《文艺争鸣》,1998年第3期。

[2]孟繁华:《第八届茅盾文学奖:为什么是“50后”》,《文学与文化》,2011年第4期。

[3]孟繁华:《乡村文明的变异与“50”后的境遇——当下中国文学状况的一個方面》,《文艺研究》,2012年第6期。

[4]张彦武:《韩少功:恢复同情和理解就是文学的大政治》,《中国青年报》,2006年12月12日。

[5]颜敏:《审美浪漫主义与道德理想主义》,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年版,第227页。

[6][7]张炜:《世界与你的角落》,北京:.昆仑出版社,2003年版,第218、251页。

[8]谢有顺:《莫言小说与诺贝尔文学奖的价值观》,华中科技大学中国当代写作研究中心:《边缘与颓废》,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47页。

[9][13]王文初:《从池莉的创作谈作家的“根据地意识”》,《湘潭师范学院学报》,2000年第5期。

[10]贾平凹:《小月前本,在商州山地(代序)》,《小月前本》,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年版,第2页。

[11]陈薇、温金海:《与莫言一席谈》,《文艺报》,1987年1月10日、17日。

[12]莫言:《天马行空》,《解放军文艺》,1985年第2期。

[14]贺绍俊:《作家铁凝》,北京:昆仑出版社,2008年版,第26页。

(作者单位:湖北工程学院图书馆;广东培正学院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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