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引发的伦理两难及其对策建议

曹永福

目前，国内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取得了阶段性重大成果，但国际疫情多点暴发，持续蔓延，形势极为严峻。国内疫情发生后，举国上下勠力同心，众志成城，采取了最全面、最严格、最彻底的防范措施，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全国疫情防控形势持续向好。然而，在国内疫情防控过程中，也发生过一些地方防疫“用力过猛”(1)《一些地方防疫存在“用力过猛” 侵犯公民诸多权利》，http://district.ce.cn/newarea/roll/202002/26/t20200226_34348194.shtml，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不戴口罩被捆绑”“打麻将被游街示众”(2)《公安部副部长回应：“不戴口罩被捆绑”、“打麻将被游街示众”等》，https://www.sohu.com/a/375969254_99900926，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等极端情况，出现过“是否冲击法治底线”(3)《人民日报：疫情防控别走极端 不能冲击法治底线》，http://www.148hb.com/newsview/8328.html，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是否善待每一个人的基本权利”(4)《沈岿：大疫之下善待每一个人的基本权利》，http://opinion.caixin.com/2020-02-18/101516849.html，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执法是否过度”(5)《黄云明：疫情防控中的群己权界》，http://cn-e.cn/html/kangjiyiqing/2020/0312/841.html，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等诸多争议；国际上也存在着是否予以积极防控，是否借鉴中国的严厉措施，采取什么积极防疫措施等争论。这些争议的核心和本质是疫情防控存在或遭遇诸多伦理两难问题。因此，有必要识别和分析这些伦理难题，并探寻破解难题的策略。

一、公共卫生工作难免会遭遇某些伦理两难

这次疫情无疑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在我国发生的传播速度最快、感染范围最广、防疫难度最大的一次重大突发公共卫生应急事件，防控疫情的人民战争、总体战、阻击战是全体中国人民广泛参与的公共卫生工作。随着疫情的全球蔓延，应对疫情已经成为一项极为艰巨的全球公共卫生工作。然而，公共卫生应急处置工作难免会遭遇某些棘手的伦理两难问题。

突出难题当属“个人权利与公共善的冲突”(6)李红文：《个人权利与共同善：公共卫生政策中的伦理冲突及其解决》，《医学与哲学》2016年第9期。。具体表现如下：首先，为了防控传染病，政府或授权机构对传染病病人、病原携带者、疑似病人采取隔离治疗；对于密切接触者进行医学观察、流行病学调查和追踪随访；对于不确定人群，在国境、境内交通节点、社区出入口进行卫生检疫等，这些措施都是对人们的自由权利的限制。诚然，政府采取某些强制性干预措施是应该的，限制民众的个人自由也是必要的，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得到伦理辩护，但问题的复杂性在于如何平衡政府强制与个人自由之间的关系？其次是所谓的“预防悖论”(7)Dawson A., “Vaccination and the Prevention Problem”， Bioethics, 2004，6, pp.515-530.。为了避免更大范围传染病的暴发流行，往往不得不实施预防免疫。然而，这些预防性公共卫生措施的风险由被免疫的人群承担，而利益却由所有人共享，如何实现风险与受益在他们之间的公平分担？再次，公共卫生要求防患于未然，其着眼点放在疾病发生之前，而公共卫生的效果往往不能马上得以体现，需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显现，效果往往不是有形的，而是无形的，效益巨大而又不容易估量。然而，民众的医疗卫生需求一般都是着眼于当下，往往对疾病预防和长远健康利益重视不够。因此，普通民众、甚至某些卫生政策决策者，如何平衡当下的与长远的健康利益？应该确定怎样的疾病“防与治”策略？

当然，公共卫生工作引发的伦理问题还有个人对信息的知情权是否得到充分尊重的问题(8)丛亚丽：《公共卫生伦理核心价值探讨》，《医学与哲学》2015年第10期。。收集、使用健康和疾病信息和数据可能会对这个地区的个人或人群产生歧视。公共卫生服务在维护服务对象健康利益的同时，还会涉及满足服务对象的其他权益诉求。这实际上是病人的健康利益与非健康利益之间关系的平衡问题(9)王明旭、曹永福：《医学伦理学》，北京：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08页。。在一般情况下，公共卫生服务可以兼顾两者，但有时也难免会产生矛盾和冲突。例如，上报传染病信息就会涉及病人的隐私，流行病学调查可能干扰人们的日常生活，防治某些传染病要限制病人的行动自由等。因此，在提供公共卫生服务过程中，为了维护健康利益，是否可以限制其他权利，应该如何限制，应该限制到多大程度，等等。

二、新冠疫情防控面临的诸多伦理难题

公共卫生工作存在的上述伦理两难，在这次疫情防控工作中同样有所体现。不过，这次疫情既不同于平时的传染病疫情，也与曾经的非典、禽流感、中东呼吸综合征和埃博拉病毒疫情有所差异，其表现为：(1)快速传播，传染性更强。新冠肺炎几乎人人易感(10)《最新发布！新冠病毒几乎人人易感！》，https://www.sohu.com/a/376854037_267058，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患者在初期具有最高的病毒载量(11)《与SARS不同！柳叶刀子刊解释新冠快速传播：患者发病首周唾液病毒载量最高》，https://news.sina.cn/2020-03-25/detail-iimxyqwa3071754.d.html?vt=4，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2)隐性传播。新冠肺炎隐性感染者或占6成，潜在传播风险值得警惕(12)《新冠肺炎隐性感染者或占6成，潜在传播风险值得警惕》，https://new.qq.com/omn/20200330/20200330A04NGM00.html，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3)传播规模大。3月11日晚间，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新冠肺炎疫情已经构成全球性大流行(pandemic)。截止到4月7日，中国以外211个国家和地区确诊病例接近130万。面对如此前所未有的危机和挑战，人们采取了空前的疫情防控措施，也引发了全新的伦理两难和挑战，本文概括如下四个非常突出的方面：

1．防控措施是否适度之难

人们采取了各种各样的措施，以有效防控新冠肺炎疫情。我国从早期的武汉封城、湖北某些地区封闭社区和村庄、全国各地普遍采取交通管制、交通防疫、隔离疑似病例和确诊病例、对某些人群普遍检测、社区村庄出入限制、停工停业、关闭学校和娱乐场所、禁止公众集会、禁止外出旅游、流动人口健康检查，到后来的停课不停学、场所出入需刷健康码，国际疫情暴发后，全部入境旅客隔离14天，直至暂停持有中国签证或居留许可的外国人入境，等等，不一而足。这些措施有的属于全国统一部署，有的是地方政府设置，还有的是某个社区、村庄、单位单独采取，其防控疫情用意和目的当然无可厚非，但这些措施到底应该在什么情况下实施，应该实施到什么程度，甚至措施实施本身是否合适还是困扰着人们。

例如，隔离是防控疫情的有效措施。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以下称《传染病防治法》)规定，予以隔离治疗的应仅是“2019冠状病毒病”(13)2020年1月30日，世界卫生组织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定为国际关注的公共卫生突发事件(Public Health Emergency of International Concern, PHEIC)。2020年2月11日世卫组织将其正式命名为Coronavirus Disease 2019 (COVID -19)，中华医学会将其中文名确定为“2019冠状病毒病”。的病人、病原携带者和疑似病人；对医疗机构内的病人、病原携带者、疑似病人的密切接触者，只是在指定场所进行医学观察。显然，在这次疫情防控过程中，除了上述隔离情况外，人们采取隔离措施是非常普遍的：强制回国入境者和疫区返乡者在指定场所隔离14天，而其他非法定的居家隔离更是非常之普遍，那么，这种隔离是否适度？停工停业停学等也是防控疫情的有力措施，但这些措施无疑严重影响经济发展和社会秩序，平衡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的度到底应该如何把握？

至于一些小区禁止返乡人员进入，某些地方一家人在家打牌遭“训诫”，某地防疫工作人员闯入民宅，防疫工作人员以防疫期不能遛狗为由将宠物狗打死，村民未戴口罩出门去上厕所被防疫人员直接送上了120救护车，甚至有的小区还贴出了“医务人员禁止入内”，等等(14)《一些地方防疫存在“用力过猛” 侵犯公民诸多权利》，http://district.ce.cn/newarea/roll/202002/26/t20200226_34348194.shtml，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显然侵犯公民权利，是一种过度防疫和任性执法。

西方某些国家担心经济下滑，救市救企考量重于疫情防控(15)《西方多国为何疫情防控不力？》，http://mini.eastday.com/mobile/200322130259547.html#，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民众奉行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的价值观，对于防控措施是否过度的争议就更加突出。

2．优先救治之难

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医疗卫生资源大都基于人们的日常医疗需求配置的，但在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时，难免会出现一定区域乃至全域的医务人员、卫生设备设施、救治药品和防疫物资等的严重缺乏，此时就会面临优先救治之难。这次新冠肺炎疫情暴发早期，武汉市乃至湖北省部分地区的医院就面临这种严峻局面，有的病人在尚未诊断、来不及确诊时去世，有的病人在急诊科排队几个小时等待就医。(16)《〈人物〉：发哨子的人》，https://xw.qq.com/cmsid/20200312A0S9N400，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当时，实际上只是按照就诊的先后顺序进行救治。当然，我们很快通过从全国调遣医疗队、调配医疗资源、火速建成火神山医院和雷神山医院、开辟大量方舱医院，做到了“应收尽收”和“应治尽治”。

但随后疫情在全球大流行，意大利、西班牙等国面临的这方面问题就更加棘手。在西班牙，由于疫情危机，重症监护病房病床面临严重不足，他们不得不平衡技术标准和道德标准，只能选择救治希望更大的患者，医院还会谨慎评估预期寿命低于两年的患者，当面对两名症状相似的病患，医院将优先考虑预期寿命更高的一位。(17)《西班牙确诊破2万！医生被迫根据预期寿命选择优先救治者》，https://new.qq.com/omn/20200321/20200321A0385R00.html，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在意大利北部，由于人手、资源严重短缺，医生迫于无奈，甚至只能放弃一些65岁以上的老年患者，优先为年轻患者和情况乐观的患者治疗(18)《意大利医院已不堪重负，医生只能选择性救治，放弃部分高龄患者》，https://www.sohu.com/a/379364763_120168708，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

3月27日，美国成为全球确诊人数最多的国家，即使其平时的医疗卫生资源极为丰富，但面对新冠肺炎疫情也同样会面临医疗卫生资源的严重缺乏。美国疾控中心(CDC)预测在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期间，将有240万至2100万美国民众需要住院治疗。无论哪种模型预测的住院人数，都已远远超过了美国医疗资源的上限。(19)《新冠肺炎大流行，如何决定医疗资源优先救治谁》，http://dy.163.com/v2/article/detail/F8STUTGN053734PX.html，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可见，优先救治之难同样不可避免。

3．是否予以积极防疫之难

疫情暴发后，当然应该积极采取有关防控措施。然而，美国在疫情防控初期采取“不检测、不确诊，则无疫情”的“鸵鸟政策”(20)《以“鸵鸟政策”应对疫情，所谓“美式人权”何在？》，http://bbs1.people.com.cn/post/129/1/1/175114995.html，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而英国提出的“群体免疫”设想和防疫策略，引发是否应该采取积极的防疫措施之争议。2月13日，英国政府首席科学顾问帕特里克·瓦兰斯教授在接受英国天空电视台采访时，提出了“群体免疫”的政策主张。帕特里克表示，约60%的英国人将感染新冠病毒，以使社会对未来的疫情具有“群体免疫”。他的核心主张主要有以下要点(21)《美公卫专家：主张“群体免疫”不人道不负责》，http://news.sina.com.cn/w/2020-03-16/doc-iimxxstf9422396.shtml，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新冠病毒很可能会变得像季节性的流感一样，因此如果60%以上的人感染这种病毒，就能够建立群体免疫力，人们就会因而受益；相反，如果采取非常严厉的防控措施，当解除这些措施时，疫情就会反弹，病毒可能就在来年冬季再次流行，英国的防疫体系已经超负荷运行一年，届时后果难以预料。因此，从科学的角度上出发，英国政府目前阶段能做的、最合理、最恰当的措施，就是通过轻症患者自我隔离，保持接触距离等，尽量拖延疫情到达顶峰的时间，与此同时也需要有人被感染并产生抗体，在今年夏天到下一个冬天到来之前，完成这一目标。同时，英国首相鲍里斯宣布，从第一阶段的“遏制”进入到第二阶段的“拖延”，其核心策略是：不严防死守，容忍疫情缓慢进展，期待大部分人在隐匿性感染后无症状或仅有轻微症状，从而在人群中获得普遍免疫，以控制疫情。

这些政策设想和主张遭到学界和民间的巨大质疑和批评，人们纷纷表示担忧，认为近乎无情，令人难以理解，是不人道不负责的，如同赌博，让全民冒险。当然，也有人支持这种防疫政策理念，认为遏制新冠病毒只能靠“群体免疫”，但其文的论证前提是“对这种比较温和的病毒，要将它完全消灭是不现实的”(22)《fangzhouzi：遏制新冠病毒只能靠“群体免疫”》，https://www.dxy.cn/bbs/newweb/pc/post/42996425，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可是，中国疫情基本得到遏制的事实似乎已经推翻了他的这个前提。3月24日，牛津大学动物学系教授苏内特拉·古塔普团队发布预印本论文，指出：截至3月19日，英国可能有36%到68%的民众感染新冠病毒，而意大利到3月6日可能有60%到80%的民众感染，“群体免疫”已经在英国实现。(23)《牛津教授：英国群体免疫已实现 答案需等下周抗体调查结果》，http://news.ifeng.com/c/7vDFzrpvkrf，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

4．自由到底应该限制到什么程度之难

在本次疫情防控过程中，让每一个人都有切身体验的伦理问题，恐怕就是对“自由”的限制。不论是国内地区间和国际间的封锁，还是民众居住社区的封闭、个人的居家隔离，个人自由无疑经历了空前的限制。当然，这缘于国际社会对于这次危机之空前性的一定共识。例如，意大利总理孔特认为，“当前的疫情是意大利自二战后遇到的最严峻的危机”(24)《意大利新增确诊和死亡数字太惊人了》，http://m.gmw.cn/2020-03/22/content_1301076803.htm，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德国总理默克尔宣称，“新冠肺炎疫情是德国二战以来面对的最大挑战”(25)《默克尔称新冠肺炎疫情是德国二战以来面对最大挑战》，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61555116683384167&wfr=spider&for=pc，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俄罗斯政府指出，“新冠病毒疫情是近50年最严重的全球卫生危机之一”(26)《俄政府：新冠病毒疫情是近50年最严重的全球卫生危机之一》，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61618482060864734&wfr=spider&for=pc， 访问日期：2020年4月6日。；英国首相鲍里斯也承认，“新冠肺炎疫情是这一代人所面临的最严重公共卫生危机”(27)《约翰逊警告：新冠病毒比流感更凶险，许多人将失去挚爱亲人》，https://world.huanqiu.com/article/3xPAd3Fh1by，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

三、破解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伦理难题的原则建议

面对新冠肺炎疫情防控过程中存在和遭遇的诸多伦理争议和两难，如何破解这些难题？结合国内国际抗击疫情的实践，总结已有经验和教训，本文认为应该坚持如下原则：

1．有利于疫情防控原则

毋庸置疑，面对新冠肺炎疫情，必须采取积极的防控措施。所谓的“鸵鸟政策”和“群体免疫”是不足取的。退一步说，即使由于种种原因，这次疫情最终形成了“群体免疫”局面，也不意味着在疫情开始和进程中可以采取“拖延”策略。这是因为，如果不采取积极的干预措施，人们将为此付出沉重代价！例如，基于数学预测模型，美国如果不干预将因新冠肺炎死亡200万人口，英国会有51万新冠死亡，而如果采取“隔离病人；隔离潜在感染者14天；关闭学校；全社会实行‘社交距离’”四项干预措施，美国应该能把死亡人数控制在10万左右，英国将减少到3.9万人。(29)《220万人死于新冠肺炎？特朗普说的最坏结局靠谱吗》，https://www.sohu.com/a/384417377_120044982，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而且在全球疫情多点暴发和加剧蔓延的情况下，中国的疫情基本得到遏制，为全球疫情防控树立信心，提供了借鉴。因此，积极防控是人们的不二选择！于是，面对诸多伦理争议，凡是有利于疫情防控的举措都是值得人们提出、评估、尝试的。

有利于疫情防控原则要求我们，一方面，应该最大限度地采取人类防疫史上的有效措施，例如，封锁疫区、停工停业停课、隔离新冠肺炎确诊病人和疑似病人等；另一方面，这次疫情的空前严重性要求有关国家和地区还应该推行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最严格的非医疗干预手段(NPI)等，例如，发布强制“居家令”，要求市民除生活所需“基本”活动外，待在家中不要外出，违者将受到处罚。为了防控疫情，应勇于牺牲一定的社会经济发展。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就认为：“不能优先考虑经济，人类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30)《巴赫:不能优先考虑经济 人类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http://sports.163.com/20/0325/12/F8IJTRG900058782.html，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为了防控疫情，暂停公路口岸、大幅缩减国际航班，强制入境人员必须集中隔离、甚至关闭国境(31)《全球确诊病例超30万 20多个国家宣布关闭国境》，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61820239330626190&wfr=spider&for=pc，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等。当然，这些措施是“超常”的，难免存在诸多伦理争议。

2．科学防控原则

人类对于绝大多数传染性疾病及其如何防控已经形成了科学的认知，但这次疫情是全新的，人们对新冠病毒的来源、传染性、最终结局，对如何有效防控疫情、疫情对人类的影响等有着太多未知。从一定意义上看，伦理两难和争议缘于这些未知和不确知性。因此，如何防控新冠肺炎疫情更加需要理性思维和科学精神。

一方面，如何防控首先依赖于人们对于新冠病毒以及其疫情最大程度的科学认知。人们已经运用科学方法，快速甄别出了病原体，对新冠病毒进行了基因测序，成功分离出了新型冠状病毒毒株，研发了检测试剂盒、并不断优化临床救治方案，同时在探究新冠病毒的传播规律。

另一方面，所采取的防控策略也应是科学的、可靠有效和经得起实践检验的。应该说，我国是在尊重已有科学认知的基础上，科学研判形势，精准有效施策，紧抓执行落实，积极回应关切，严肃追责问责，逐渐探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系统疫情防控策略，而且疫情防控取得阶段性重要成果，初步形成防控新冠肺炎疫情的“中国模式”。这种模式得到了人们的高度评价，中国—世界卫生组织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联合专家考察组外方组长布鲁斯·艾尔沃德表示：“中国的方法是目前我们知道的、唯一已被证实确实有效的方法，比如有效的阻隔措施。”(32)《在无特效药和疫苗情况下的阻隔措施是唯一已被证实有效的办法》，https://www.sohu.com/a/375541127_120566206，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在随后疫情全球多点暴发和蔓延的情势下，“从韩国开始，其他国家都纷纷按不同程度和自身国情沿袭中国模式。中国模式复制的越深入、越系统、越持久，则效果越好。不参考中国模式的，则一定会遭遇疫情大爆发”(33)《美国民众对中国抗疫和特朗普抗疫的真实想法》，https://www.sohu.com/a/384647203_100291228，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

但非常可惜的是，当时许多国家并没有做好准备用中国的方法来应对新冠病毒疫情，浪费掉了中国通过强力防控换来的数周宝贵时间及中国流行病学研究科技数据积累带来的宝贵经验。3月16日，英国帝国理工学院COVID -19应急小组在线发表研究报告《非药物干预措施对降低新冠肺炎死亡和医疗资源负荷的影响》(34)《帝国理工学院报告全文翻译：非药物干预措施对降低新冠肺炎死亡和医疗资源负荷的影响》，https://new.qq.com/omn/20200325/20200325A0BAZR00.html，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该论文模拟了抑制策略和缓解策略以及对应的结果，尤其关注英美两国可能出现的结果，而且指出，尽管中国的经验与韩国的状况表明，“抑制政策”长期可操作性有待观察，包括这些干预措施对社会经济成本造成的长远影响，但是短期内是可行的。于是，英美两国随后调整了防疫策略，美国开始带薪休假、加强失业保险、提供免费病毒检测、关闭美加边境等。而英国则采取大面积停课、采取“社交距离”等。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国内外的疫情防控实践正在并将继续检验到底采取什么防控措施是最科学有效的。本文认为，由于种种原因，即便全球新冠肺炎疫情最终形成了所谓的“群体免疫”局面，但也不意味着已经采取的积极防疫策略是不科学的。

3．依法防控原则

这次疫情防控引发的部分伦理争议，一方面缘于某些防控疫情行为不符合有关法律规定，另一方面缘于涉及疫情防控的法律不够健全。

第一，面对突如其来的疫情，某些地区和单位的防疫举措有的缺乏法律依据。例如，所在小区或单元发现确诊或疑似病例，就将整个单元或小区封闭；对于并非新冠肺炎确诊患者、疑似患者及密切接触者，实施强制隔离；以便于监督的名义，通过技术手段追踪某些人员的流动信息；强制封门，挖沟断路，强制封堵武汉人，拘留提前复工人员，等等。有的防疫措施简单、粗暴、过度，甚至涉嫌侵犯公民或法人的某些合法权利(35)《一些地方防疫存在“用力过猛” 侵犯公民诸多权利》，http://district.ce.cn/newarea/roll/202002/26/t20200226_34348194.shtml， 访问日期：2020年4月7日。。例如，以歧视性态度和语言对待某些居民或者在前线的医护人员，禁止医护人员回家，对发现来自湖北的居民进行悬赏等，涉嫌侵犯公民人格尊严；武汉某职业学院在将学生宿舍改造成临时医疗点的过程中，擅自将学生的个人物品清空，涉嫌侵犯公民财产权；行政执法人员闯进家中对打牌、打麻将的人群进行驱散，利用无人机执法，对街道上聚集、不带口罩的行为进行劝阻却一直跟到他人家中等，涉嫌侵犯公民住宅权；将密切接触者的姓名、身份证号、手机号、住址等信息集中发布在社交媒体，涉嫌侵犯公民隐私权，等等。

第二，我国有关公共卫生法律制度是在国内暴发几次传染病疫情，适应防控需要而颁布和不断完善的。例如，1987年底的上海甲肝疫情暴发，直接推动了1989年《传染病防治法》的颁布；2003年“非典型肺炎”疫情席卷全国，暴露出传染病防治法的很多缺陷，如对传染病监测的能力较弱、疫情信息通报的管道不畅、医疗机构的救治能力薄弱、财政经费的保障不足等，有鉴于此，国务院于同年5月紧急发布了《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条例》，同时促成2004年对《传染病防治法》的修订和完善。在此基础上，2007年，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突发事件应对法》(以下称《突发事件应对法》)。

这次新冠肺炎疫情又暴露出有关法律的不够健全。例如，对于“突发原因不明的传染病”的认定，需要先被国务院卫生行政部门确定为乙类传染病，再经国务院批准采取甲类传染病的防控措施，这种认定程序过于机械和僵化，极有可能由于信息瞒报、决策迟缓等因素导致无法及时做出防控决策。再如，地级和县级政府是否有权发布相应级别的传染病引发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警报，《传染病防治法》第19条与《突发事件应对法》第43条规定不一致，导致法律适用上的困难。《突发事件应对法》规定，可以预警的公共卫生事件即将发生或者发生的可能性增大时，县级以上地方各级人民政府应当发布相应级别的警报，决定并宣布有关地区进入预警期；而《传染病防治法》规定，国务院卫生行政部门和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根据传染病发生、流行趋势的预测，及时发出传染病预警。

因此，这次国内疫情防控凸显了依法防控的重要性。“疫情防控越是到最吃劲的时候，越要坚持依法防控，在法治轨道上统筹推进各项防控工作。”(36)习近平：《全面提高依法防控依法治理能力，健全国家公共卫生应急管理体系》，《求是》2020年第5期。这就需要我们从立法、执法、司法、守法等各环节发力，切实推进依法防控新冠肺炎疫情。

4．遵循程序伦理原则

所谓程序，顾名思义，就是过程的顺序，是指具有一定时空顺序的行为过程。程序伦理要求的是作出伦理决断的行为过程应合乎伦理，不仅要求不能缺失某些程序，而且要求所采取的程序应该合乎伦理。例如，“伦理审查是一个程序性伦理原则”(37)曹永福：《“柳叶刀”的伦理》，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15页。，医学研究伦理要求涉及人的生物医学研究必须进行伦理审查，如果某一研究没有经过伦理审查，即使研究符合所有的实质性伦理原则，该研究也是不符合伦理的，因为该研究缺少伦理审查程序，有违程序伦理。而“有些医学伦理难题，遵循一定的程序可以解决”(38)曹永福：《论医学伦理难题及其解决之道》，《中国医学伦理学》2001年第4期。。破解防控疫情过程中的伦理难题，程序伦理给我们的启示是：我们不能仅仅拘泥于寻求解决伦理难题的实质性伦理原则，而且还应该善于在作出伦理决断的行为过程中破解伦理难题。

破解上述防控疫情伦理难题，就是寻求合适的防控措施之度、优先救治之度和自由的限制之度，实际上就是寻找一个“平衡点”。而要找到这个平衡点，程序伦理要求通过一定的程序，而且在这个程序中应该遵循一定的伦理要求。在这里强调两点：

第一，为了寻求救治新冠肺炎病人的更好办法，目前国内外已经开展了包括新冠病毒疫苗研发在内的许多临床研究。在这些人体试验中，受试者与新冠病人之间的生命健康利益矛盾、受试者生命健康利益与社会利益之间的矛盾非常尖锐，这就要求不能因为需要紧迫就可以不进行伦理审查或者使伦理审查大打折扣，相反，可以在伦理委员会的伦理审查过程中，寻找解决上述矛盾的策略和方法。

第二，在破解防控新冠肺炎伦理难题的过程中，公开和透明、沟通和协商是非常重要的程序伦理要求。首先，许多伦理难题的产生正是缘于疫情信息以及疫情防控政策措施的形成过程不够公开和透明，实施有关防控措施缺乏与利益相关方的沟通和协商。例如，国内疫情起初，由于缺乏预警、透明度不高；国际疫情暴发后，某些国家的民众对疫情严重性了解不够，甚至被官方或舆论误导；有的地方在采取防疫措施时简单化和粗暴化，导致人们对某些防疫措施不够理解，认为过度侵犯了人们的自由。其次，及时、准确、全面公布疫情信息，在形成有关防疫政策和采取具体措施时，注意与利益相关方的沟通和协商，使民众最大程度地理解那些具有争议性的防疫举措，就有利于避免和破解这些伦理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