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视角下《动物农场》中拿破仑的矛盾冲突分析

2020-12-26 21:58孙纪燕
安康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存在主义萨特拿破仑

孙纪燕

(中南林业科技大学 涉外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0)

让·保罗·萨特 (Jean-Paul Sartre)(1905—1980)指出存在主义是一种使人成为可能的学说,任何真理和行动既包含客观环境,又包含人的主观性[1]22。主观意识指导人自由选择并承担相应责任,存在主义为人类打开了选择的可能性[1]24。能动性是人类行为的魅力所在。英国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1903—1950)在其小说中揭露社会现实不公并体现对被压迫者的同情,引发读者对大众的关怀和思考。其政治寓言小说《动物农场》 (Animal Farm)揭示独裁和极权统治下个人生活的残酷,领头猪拿破仑我行我素,期间出现的矛盾冲突可见一斑。拿破仑的生活状态是很多人面临的困境和疑惑,因为人的一生存在无数可能。

一、萨特存在主义和《动物农场》

存在主义揭示人类存在的荒诞和困境,强调个人和自由,人通过自由选择和行动实现自身存在的价值,强调经验与思维、行动、态度和情感的结合。萨特强调思想和行动的结合,关注个人自由与客观存在的关系问题[1]13。萨特的基本思想可以概括为三大观点:存在先于本质(Existence precedes essence)、自由选择 (Freedom of choice making)、荒诞世界(Absurd world)。萨特的思想体系充满矛盾也体现出行动的重要性。

存在先于本质是萨特存在主义的基本观点。“人除了自己认为的那样以外,什么都不是。这就是存在主义的第一原则。”[1]30人类本质由自身创造或其生存过程决定,人类创造自身价值并决定自身生命意义。行动具有关键性,行为构成他自身,实现自身存在的意义。自由选择强调本质由自由选择决定,即主观性决定,自由先于本质,并使本质成为可能;人的本质悬于自由。自由不可能与人的现实(human reality)存在区分开。人之所以决定是他自己和他意愿所是的人,在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自己的思想是自己真正的主人,人只是自己所造就的东西。选择和决定造就人的一切行为和思想。行动的可能和多样性是自由选择的结果,结果体现选择的多样性和人类的差异。环境千差万别,思想和选择各有千秋。人存在于世界上就必须面对各种境遇和各种事物,包括人自己过去的存在或他人的存在等。每个人意识到自己的境况,同时为自己建造了自己的门。荒诞的境况时有发生,使人陷于矛盾冲突,即荒诞世界中[2]。人是矛盾的,自己创设生存境况同时又怀疑自己的选择,这即痛苦的根源。因此萨特强调自由靠自身决定,结果是自身选择的前因所致,人无所谓凭空而来的人格或本质,自由选择决定一切结果。人具有主观能动性,这是萨特观点的积极性。同时人所处的环境是荒唐的,矛盾无所不在并使结果偏离设想,这是荒诞性所在。

《动物农场》讽刺世界并展示对社会的绝望,但鼓励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们自由选择和行动。它表达了存在主义观,反映出奥威尔对存在及困境的关注和突破。

二、拿破仑的矛盾冲突分析

拿破仑是“一头威风凛凛的伯克夏种猪,也是庄园里唯一的伯克夏猪,不太说话却凭借其非凡的魅力获得了声誉。”[3]17人如其名,拿破仑威严、雄壮、独一无二,具有号召力,他对故事的发展起到了引领作用,与其他成员的纠葛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故事冲突及叙事意蕴。

(一)拿破仑和斯诺鲍的冲突

萨特认为存在先于本质,没有决定论,人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1]41。自由选择行动的结果使人成为好人或恶人,主动选择的结果是判定英雄或者懦夫的标准。自由选择产生相应的行为,为此行为者必须承担责任,对其后果负责并解释自己成为怎样的人。存在主义追寻人之所以成人的过程和原因。而在这一过程中,痛苦是行动本身的一个条件[1]39。拿破仑和斯诺鲍在《动物农场》中是两个具有象征意义的领袖动物,他们的选择为整部小说奠定了基调。两者的冲突展现了荒诞世界中的残酷竞争,他们的选择及其后果展现了他们的特点,体现了他们存在的本质。

斯诺鲍和拿破仑好似天生的对头,他们从争斗中寻求存在感。“只要在某个论点上有可能发生争执,这两头猪就一定会有不同意见。他们有各自的追随者,相互之间也有一些激烈的争论。”[3]57争论是拿破仑和斯诺鲍相互选择的本质,针锋相对获得的存在感逼迫两者痛苦挣扎,即使对自己认同的观点,拿破仑也不惜反对,仅仅因为这是斯诺鲍提出的观点。革命胜利后两者的矛盾日渐突出,每每意见相左。“他们两个从来没有过一致的意见:其中一个提出的建议,另一个总是反对。甚至对已经表决过的议题他们也不放过。”[3]36他们的分歧主要在两件事上:一是风车之争,生产食品解决粮食问题或建风车降低劳动强度以实现一周三天工作制;另一个是农场防御问题,先武装自身并学会使用武器或让鸽子去其他农场宣扬革命信念以煽动其他动物起义。开始双方都有支持者,一场角逐在所难免。斯诺鲍睿智的演讲争取到大多数支持者,将风车计划传播给其他动物,获得认可。但斯诺鲍宿命已定,拿破仑蓄意破坏斯诺鲍的行动。拿破仑唤出九只猎犬撕咬斯诺鲍将他赶出农场,并定义他为犯罪分子。风车计划暂且终止。拿破仑赶跑劲敌,结束辩论,成为农场中唯一的掌权者。斯诺鲍在牛棚战斗中身先士卒,是革新的标杆,但拼搏和高调迎来背叛和被驱逐。拿破仑在幕后窃取胜利的果实,给斯诺鲍带上人民公敌和老糊涂的帽子。拿破仑成功铲除异己,独揽大局;而斯诺鲍身陷囹圄,自身难保。斯诺鲍的流亡是他选择的失败,而拿破仑的上位是其选择的成功。斯诺鲍遭逢大难,而“自私”的拿破仑却独得信赖。这荒诞的世界既是萨特所厌恶的生存环境,也是其对生存困境的迷惑。义无反顾地选择使拿破仑和斯诺鲍的形象更加凸显,清晰的行为使他们的“魅力”和本质得以实现。“斯诺鲍比起拿破仑更为活跃,讲话更加生动并独具匠心,但大家觉得还是拿破仑更有深度。”[3]17这是多么具有讽刺意味和荒诞性的总结。

人的自由选择也在给与自己对立的人做出示范;人模铸自己的形象,而这个形象对所有人和我们所处的时代都适用。萨特说:“我既对自己负责,也对所有人负责;我在创造一种我希望人人都如此的人的形象。在模铸自己时,我模铸了人”[1]33。自由选择意味着责任,承担责任的绝对性是存在主义所关注的。人在自己所处的处境中如果别无选择那也是选择[1]66,68。自己不选择预示着对手为自己做出了选择,比如在动物农场中,斯诺鲍的积极行动映衬出拿破仑的消极对抗,他的主动请缨促使拿破仑誓将他驱逐出农场。即使斯诺鲍冲锋陷阵、功勋卓著,拿破仑也不惜处之而后快。斯诺鲍的积极推进使拿破仑感受到自身存在的虚无,自身存在的价值被碾压,所以他提议修建风车和用革命思想武装自己,这意味着拿破仑站在了斯诺鲍的对立面。拿破仑竭力反对斯诺鲍以体现自身信仰和价值,二者争斗在所难免。这种困境也正是萨特探讨的荒诞之处。

(二)拿破仑和其他动物的矛盾

拿破仑的某些行为是荒诞和前后矛盾的。他无法保障动物们的永久自由和繁荣,只在乎自身利益得失。老麦哲(Old Major)说人类是敌人,可拿破仑最后与邻近农场展开贸易,所有动物们记起了永不跟人交易和碰钱的决议,四只小猪开口指出,却在狗的怒吼中噤声[3]78。拿破仑承担贸易任务。赶走斯诺鲍后,他又重新修建风车,将枪口对准自己的战友及不服从命令的动物。拿破仑和其他动物的矛盾俯拾皆是。农场处于饥荒时期,拿破仑要求下蛋鸡上交鸡蛋,激发了强烈抗议,引发农场里的第一次反叛。他采取强硬措施,停止给鸡供应口粮,最终以鸡的投降告终,九只鸡被处死。隔壁农场的人武装起来袭击动物农场,动物们伤亡惨重,拿破仑利欲熏心,授予自己两枚勋章[3]102。动物们敢怒不敢言。他还企图杀害所有反对他或对他有反对倾向的动物们。当拿破仑发现布克瑟(Boxer)足以轻易击败他的保镖狗时,他担心布克瑟会击倒他并取而代之。布克瑟年迈时,拿破仑立刻将他卖给屠宰场并对其他动物谎称布克瑟去了天堂(医院)。动物们对拿破仑和斯奎拉(Squealer)的做法存疑,他们认为布克瑟在医院受到特殊照顾。有些动物反对拿破仑的残酷做法,并不完全相信他。也有动物唱起第六条戒律“任何动物不能杀害其他动物”[3]112,可悲的是,虽然他们觉得那次杀戮与这一戒律相悖,但他们大多都选择沉默或不去想。这注定了悲剧,并给了拿破仑继续极权统治的借口。拿破仑意识到动物们的不满,随时带着保镖。可荒诞之处在于绝大多数动物都遵从拿破仑的一切规章,他们的漠然也是拿破仑继续孤注一掷的缘由。而克莱弗请求穆里尔给她重读戒律“任何动物不能杀害其他动物,如果没有理由的话”[3]112。但动物们对后面半句话没有印象,他们甚至相信拿破仑并没有违犯戒律,因为杀死斯诺鲍和那些“叛徒”理由充足。动物们用百倍的汗水稀释戒律的提醒,忘却拿破仑的残忍。沉默和麻木使拿破仑深信自己行为的恰如其分。动物们的选择决定了他们及拿破仑的本质和行为。

农场中的荒诞俯拾皆是。猪进行教育和组织工作,是公认最聪明的动物[3]16。猪理所当然地担任着领导职务,是农场的大脑,成了人的化身。母驴莫丽觉得绶带和糖比自由更重要[3]18-19。三头猪定下的七诫,最后都被拿破仑违犯。其他的庄园主同情琼斯的遭遇却没有给他帮助,而是在想能否从琼斯的不幸中捞到好处[3]44。以拿破仑为首的猪和隔壁两个庄园主人类结成同盟。动物们毫无主见,在拿破仑和斯诺鲍的争执中,动物们意志不定,一会听拿破仑的,一会听斯诺鲍的,谁发言就同意谁的观点[3]62。斯奎拉是拿破仑的代言人,总能黑白颠倒,颠覆动物们对拿破仑的任何异议。只会四个字母的布克瑟是农场中的劳动模范,把“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和我会更加努力工作作为人生格言”[3]69。斯奎拉告诫所有动物服从决定,忠诚于拿破仑。拿破仑要动物们忠贞不渝地相信他,而动物们极易被说服,都唯命是从。只有驴子本杰明貌似睿智,对什么都毫无兴致,总用自己的长寿来搪塞一切遭遇。人生痛苦,他者即是地狱。动物们相信拿破仑,也认定自己的错误,盲目追随,即使拿破仑变成随时处决动物的刽子手。动物们是痛苦的,拿破仑是他们的地狱,而他们在冲突矛盾过后却大多选择惟命是从,并苦中作乐。他们注定在困惑和痛苦中度过余生。

拿破仑渴望成为主宰者。驱逐出斯诺鲍之后拿破仑又宣布建造风车,并将风车计划说成自己的发明。建造风车期间,拿破仑减掉动物的口粮,让他们整日劳顿,命令猎狗处决四头猪,逼他们招供曾与叛徒斯诺鲍保持密切联系,勾结破坏协议。其他坦白罪行的动物也被处死:在鸡蛋事件中试图带头叛乱的三只鸡,承认斯诺鲍在梦中煽动他们抵制拿破仑的命令;一只偷吃谷子的鹅;一只听从斯诺鲍指使在饮水池里撒尿的羊;另两只羊谋杀忠诚于拿破仑的老公羊[3]104-105。审判案件时农场里的招供和行刑仪式使空气中弥漫着杀戮的血腥味,动物们始料未及,无法逃脱,拿破仑成了动物们的地狱。动物们失去自由选择的机会,不敢表达想法,震惊和害怕这次恐怖发生在他们同类之间。但他们明白现在比琼斯时期好得多,他们坚持努力工作,完成任务,服从领导。他们麻木不仁,坚信只要坚持此时的生活就能幸福。他们灵魂上的自由消失,他们的大脑不再自由思考,只是盲目追随,因此他们的世界是混沌和困惑的,已经无法辨认自己的行为。这种荒诞如行尸走肉般的生存状况正是萨特所说的意识虚无和痛苦。

三、结语

奥威尔用《动物农场》呈现出一个荒诞的世界。拿破仑和斯诺鲍带领动物们推翻农场主琼斯并统治农场,理应享有自由和幸福,但结果却是领头猪成为统治者,其他动物则继续先前苦难的生活。拿破仑和斯诺鲍以及其他动物的矛盾冲突注定无法避免。死亡的动物们荒唐地离开世界,活着的动物们艰难地生存着。而这种荒诞似乎早已注定,因为这一切都是动物们自由选择的结果,这种选择决定了他们的本质和今后生活的基调。

萨特说:“人是自己造就,他通过自己的道德选择造就自己,而且他不能不作出一种道德选择,这是环境对他的压力。我们只能联系人的承担责任来解释他,所以责备我们在选择上不负责任是荒谬的。”[1]71时势造英雄,在大多数动物们眼里拿破仑是他们崇拜的领袖,但拿破仑在动物农场中的各种行为充满矛盾和纠结。荒诞世界中的统治者也许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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