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公共服务发展：影响因素与驱动路径——全国农村公共服务典型案例的定性比较分析

康 健 郭金云

（四川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成都 610065）

一、问题的提出

公共服务是我国民生保障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现代政府的重要职能。当前我国公共服务城乡差异明显，与城镇地区相比，农村公共服务存在总体上供给数量不足、质量不高等短板与弱项。针对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短板与弱项，中央在2019年一号文件等政策中提出“加快补齐农村公共服务短板”，就如何有效促进农村地区公共服务发展在理论界广泛展开讨论。学界的讨论涵盖了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制度基础、资源保障、供给机制等方面，既有基于社会公平正义理论与民生制度效能的理论阐释，也有针对具体问题、地区的对策研究。这些研究阐释了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目标，勾勒出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大致方向与框架，为理解农村公共服务发展提供了较为宏观的视角。现有经验研究中，虽然有研究针对个案进行了深入讨论，但个案的特殊属性限制了研究结论的一般性，多案例的实证研究与系统比较有待拓展。基于此，本文以农业农村部与国家发展改革委发布的全国首批农村公共服务典型案例为研究样本，运用清晰集定性比较分析的方法（c s Q CA），探索农村公共服务有效发展的影响因素与驱动路径。具体而言，本文尝试回答下列问题：影响农村地区公共服务发展的因素是什么？哪些因素发挥着更重要的作用？驱动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路径是什么？本文在总结现有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基于组织理论的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决策-资源-发展-控制”分析框架。通过对农村公共服务发展典型案例的定性比较分析，超越个案研究的特殊性，丰富了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经验研究，既有利于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经验与模式的总结推广，促进农村公共服务补短板与乡村振兴，也有利于理解农村公共产品发展的复杂本质，深入理解其影响因素与驱动路径。

二、文献回顾与分析框架

（一）文献回顾

如何促进农村公共服务发展受到政治学、公共管理学、社会学等多个学科的关注。学者们以城乡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为共识，围绕如何促进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机制、要素展开了广泛讨论，现有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破除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体制障碍、扩大农村公共服务资源投入、推进农村公共服务多元共治、实现公共服务供需匹配以及应用新技术实现供给创新等方面。

一是破除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体制障碍。城乡二元体制导致公共服务资源投入城乡分异，是形成农村地区公共服务发展滞后的重要原因。二元体制侵蚀了农村居民享有同等公共服务的机会，也阻碍了公共服务资源的公平分配与合理流动，影响了农村地区公共服务供给的质量与效率。建设服务型政府，[1]将共享发展理念融入农村发展，[2]改革自上而下的供给机制，[3]从而健全城乡一体的公共服务体制，[4]完善全民普惠的基本公共服务体系，[5]成为破除农村公共服务发展体制障碍的共识。

二是扩大对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资源投入。农村公共服务发展受制于资源要素的投入，有学者提出应实现城镇化，从而增强农村的民生建设能力，[6]还有学者提出要减少农村公共服务项目制的区域分化和部门分化，实现资源的整体性治理。[7]财政转移支付是农村公共服务资源投入的重要支撑，在确保财政支撑到位基础上，[8]应系统性设计财政扶持制度，实现精准供给。[9]同时，还有学者提出要规范财政转移支付，扩大资金公开透明度，建立监督问责机制，[10]从而优化财政支出结构、平衡各级政府公共服务财权和事权。[11]此外，也有学者主张发行社会影响力债券，拓宽农村公共服务项目的资金渠道。[12]农村公共服务专业人才的投入与培养，也是加强农村公共服务建设的重要抓手。[13][14]

三是推进农村公共服务多元共治。学者们认为农村公共服务发展要“以政府为主”，强化乡镇公共服务职能，[15]要借市场之力打破城乡界线，[16]促进农村社会组织参与公共服务供给，[17]从而重塑农村公共服务碎片化的供给流程，吸引社会组织与资金，实现“网络化供给”，[18]并完善与市场化相对应的服务质量的监督评价机制。[19][20][21]村民也是多元共治的主体，学者提出要超越地方法团主义，促进村改居，在公共服务供给中引入村民协商合议，[22]促进新乡贤参与农村公共服务供给。[23]

四是促进农村公共服务的供需匹配。受到自上而下供给机制的限制，学者提出应基于地区特殊性，实现公共服务灵活供给，[24]应尊重乡村差异性和特殊性，实现供需匹配。[25]同时，由于存在“理性无知”和“理性冷漠”的集体行动困境，[26]应完善乡村治理机制，发展参与型政治文化，[27]提升农民决策参与的知识与能力，从而建立需求表达机制，[28]促进村民参与公共服务决策与监督。[29]并根据农村不同公共产品特性将项目制嵌入乡村治理，实现农村公共利益，[30]克服公共服务外包中的目标替代。[31]

五是应用新技术实现农村公共服务的供给创新。应用新技术驱动公共服务创新起源于智慧城市的背景，[32][33]并逐渐运用于农村公共服务发展中。有学者提出通过搭建农村公共服务平台[34]与电商介入[35]建立城乡利益共享机制，也有学者提出将现代技术融入乡村治理，建设农村公共服务站。[36]还有学者认为可以通过“互联网+社会组织”整合供需信息，实现农村公共服务的供需均衡。[37]

综上可见，现有研究围绕如何促进农村公共服务发展提出的观点涉及体制、资源、共治、供需与创新等方面。但现有研究依旧存在一些不足：其一，多数研究采用较为宏观的论述视角提出了理论性较强的发展思路，这些发展举措凸显了大而全的普遍性却忽略了实际的适用性，对不同措施的组合如何影响发展结果未做深入讨论，有待建立系统的分析框架；其二，上述研究主要采用的是规范性的研究方法，集中阐释了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价值主张和规范性的应然，经验研究较少；其三，现有研究中少有的经验研究以单案例为主，单案例研究虽然深度挖掘了农村公共服务发展个案的经验与思路，但也限制了结论的推广价值。上述的研究不足为引入多案例的定性比较分析提供了契机，定性比较分析能够丰富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经验研究，并通过建立系统性的分析框架与多案例比较，探索农村公共服务有效发展的影响因素与驱动路径，增强结论的适用性和解释力。

（二）分析框架

农村是村民公共生活生产的组织形态，农村公共服务发展实质就是组织内部公共生活生产资料如何扩充发展的问题。组织理论为分析农村公共服务发展提供了规范视角。随着组织与外部环境的联系日益紧密，组织理论也从封闭组织论发展为以系统论为基础的现代组织论。现代组织论以系统论的观点看待组织与外部环境，强调组织与外部环境的资源交换。换言之，农村公共服务发展是农村与外部资源生产交换的过程，可以从组织的一般性过程分析农村公共服务的发展。结合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相关文献，本文运用组织理论的视角，提出包含决策、资源、发展与控制等维度的农村公共服务发展分析框架。

首先是决策维度。决策维度是农村公共服务供给活动的选择或调整，包括政府推动、村民自治两个条件变量。一般而言我国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决策维度主要包括外力的政府推动与内部的村民协商。我国农村公共服务发展仍然面临城乡二元格局的困境，要跨越二元结构，需要地方政府积极推动，协调公共服务资源分配，并在政策上引导农村公共服务发展，集中表现为积极推动落实国家基本公共服务清单。此外，对于一般性生产生活公共服务而言，其供给的数量与方向是村民集体行动的结果，受到内部治理结构的影响。我国农村公共服务供给经历了从村集体经济公共产品自主供给走向“以工扶农”的外部供给的历程。供给过程的转变也带来了乡村治理结构的变革，走向自治程度更高的村民议事会。农村公共服务供给决策内嵌于村民议事会等村民自治议事机制。村民议事会等机制调动了村民参与公共服务政策过程的积极性，提高了供给决策的民主化水平，理论上能促进农村公共服务的有效发展。

其次是资源维度。资源维度是指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资源要素基础，包括财力资源、人力资源和新技术三个条件变量。现代组织论中的资源依赖理论（Resource Dependence Theory）主张“没有一个组织是完全自给的，组织内部无法生产组织需要的所有资源，组织为了生存必须从外部环境获取一定的资源。”[38]对我国广大农村的公共服务发展而言，农村内部的公共资源往往不足以支撑足够数量的公共产品供给，需要来自外部资源的支持，即转移支付与社会资金的流入。换言之，资源是影响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重要维度，农村公共产品的发展依赖于资源的投入及其效用发挥。转移支付与外部资金流入直接关系农村公共服务供给与可持续发展，在内部资源不足的情况下，能否获得外部资源支持成为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关键。就农村公共服务而言，这些外部资源包括财力资源、人力资源和新技术。其中，财力资源是公共服务供给所需要的政府财政投入与社会资金；人力资源则是农村公共服务生产供给或公共服务设施效用发挥过程中人员的配备；在与外部环境交换过程中，随着现代技术融入农村公共服务供给的过程，现代技术成为农村公共服务发展创新的新动力。现代技术的融入推动公共服务资源突破时空限制，实现资源下沉至农村与村民终端。同时，现代技术特别是通信技术突破传统资源依赖形态，日益成为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基础设施，驱动农村公共服务创新。

再次是发展维度。发展维度是指农村公共服务资源发挥作用生产公共产品的过程，包括市场化、城乡帮扶和可及性三个条件变量。在我国农村公共服务发展实践中，市场化、城乡帮扶、增强公共设施可及性是主要手段。市场化指引进社会力量，使用PPP、外包、政府购买等形式生产农村公共产品、运营农村公共服务设施；城乡帮扶指农村公共服务发展中，基层政府组织城乡学校、医疗机构、文化组织等形成机构联动、资源共享；可及性是农村公共服务发展过程中，注重农村居民使用服务设施的便利性、时空可及性等，如15分钟公共服务圈等形式。这些发展手段有利于促进农村公共服务资源发挥效用，实现公共服务供给发展。

最后是控制维度，控制维度是对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结果的控制与监测，条件变量选取的是标准化。完整的组织过程离不开对结果的控制，绩效控制与管理也成为影响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重要因素。随着项目制、合同制在农村公共服务供给中的运用，特别是社会组织与专业人员的介入，公共产品实现了社会化生产，农村公共服务供给实现了流程再造。农村公共服务的绩效控制日益重要，在实践中，标准化成为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监测控制的重要手段，包括制定公共服务质量标准与质量验收等环节，成为影响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重要环节。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的农村公共服务发展分析框架如图1所示。

图1 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分析框架

相较现有研究而言，本文基于组织理论视角构建的分析框架，回应了农村公共服务发展作为一项组织活动的一般性过程，同时也系统性地吸收整合了现有研究成果，既涵盖了规范性研究提出的理论发展性措施，也纳入了单案例研究的个案经验；此外，研究框架还从组织过程的角度建立了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一般性框架与路径。

三、研究设计

（一）研究方法

“定性比较分析（Qualitative Comparative Analysis，QCA）是一种建立在布尔代数和模糊集基础上的比较研究和因果推断的方法。”[39]与随机对照试验、双重差分、回归分析等因果推断方法不同，定性比较分析是一种融合定性与量化的混合研究方法，强调社会科学问题的复杂性，主要讨论因素与因素组合如何导致某个社会结果。定性比较分析通过因素组合，有助于识别因果机制及因素驱动变化的过程。[40]本研究主要讨论农村公共服务有效发展的影响因素与驱动路径，以往规范性研究主要对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问题进行了一般性讨论，但不足以识别影响因素的重要性与驱动路径，定性比较分析提供了进一步突破的可能。使用定性比较分析方法研究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影响因素与驱动路径有两大优势：其一是多案例比较优势，农村公共服务发展尚未建立统一连续的量化数据库，不适用纯统计量化分析，同时相较单案例研究的特殊性，多案例定性比较分析有助于增强研究结论的解释力；其二是因素重要性与组合的识别优势，定性比较分析的特性有助于揭示农村公共服务发展中不同条件变量的重要性与组合路径，弥补现有研究的不足。

具体变量赋值过程中，本研究中的结果变量与条件变量采用了二分变量进行可操作化处理，因此本文适合使用清晰集定性比较分析方法（Crisp-Set Qualitative Comparative Analysis，简称csQCA）。运用该方法的基本步骤包括：确定研究问题与分析框架、案例集选择、确定结果变量和条件变量、建立真值表（Truth Table）、单要素必要性分析、要素组合分析、结果讨论。借助的运算工具是fsQCA3.0。

（二）资料来源

相比单案例研究，定性比较分析应用于多案例研究，高质量的案例集是定性比较分析的基础。在农村公共服务领域，较为典型的案例库包括“中国地方政府创新奖”关于农村公共服务的案例和农业农村部与国家发展改革委“全国农村公共服务典型案例”等。在对相关案例检索对比后，发现“中国地方政府创新奖”涉及农村公共服务的案例较少，其他案例资料则较为残缺，不利于比较分析。最终本文选择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的“全国农村公共服务典型案例”作为主要研究资料，同时这些案例来自全国不同地区，“保证了案例总体的充分同质性和案例总体内的最大异质性”。[41]

“全国农村公共服务典型案例”的评选是为了响应党对“三农”工作的高度重视，促进农村公共服务补短板与乡村振兴。2019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加快补齐农村人居环境和公共服务短板”要求，农业农村部和国家发展改革委启动了全国农村公共服务典型案例征集评选工作，共初选案例百余个。经过专家评审、实际调研、核查与总结，农业农村部和国家发展改革委最终于2019年12月发布了首批18个全国农村公共服务典型案例，并将继续组织第二批评选工作。这些案例成为研究我国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重要资料。

案例文本是案例分析的基础，本文主要通过国家发展改革委和农业农村部网站搜集了案例文本与细节信息。案例文本记录了案例背景、公共服务发展的主要措施、案例成效与专家点评等细节性信息。本研究的分析资料如表1所示。

表1 首批农村公共服务典型案例

（三）变量赋值

本研究采用的变量赋值过程分为两步：第一步是根据分析框架，确定变量的内涵与外延；第二步是根据案例资料对照变量的内涵与外延进行编码与检验。编码方式为二分编码。

本文的结果变量是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有效性。为了识别农村公共服务典型案例中发展较为有效的案例，本文对案例进行比较评价，从而实现对案例的区分，使结果变量可操作化。运用专家打分的方式，邀请了来自国家发展改革委和学术界的五位专家对18个案例进行打分，确定发展相对较好的案例。本文使用常用的隶属度分析筛选方法进行专家打分，计分方法为相对优秀（1分）与相对不优秀（0分）的二级评分制，计算每个案例的计分均值。平均分高于0.5的赋值为1，为发展较好的案例；低于0.5的赋值为0，为相对较差的案例。

本文的条件变量包括决策、资源、发展和控制4大维度与9个条件变量。具体定义与编码如下：首先是决策维度，包括政府推动与村民自治2个变量。政府推动指当地政府存在专门重视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行为，包括高层推动、部门重视、政策配套、联席会等，有政府推动的案例编码为1，否则为0；村民自治指农村公共服务过程是否纳入村民参与和村民议事会等协商自治机制，是则编码为1，否则为0。

其次是资源维度，包括财力资源、人力资源和新技术三个条件变量。财力资源是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资金支持，包括财政、社会资本等，有的编码为1，否则为0；人力资源指农村公共服务的人才配备情况，有的编码为1，否则为0；新技术指农村公共服务发展过程中是否运用了互联网、人工智能等新技术，是的为1，否则为0。

再次是发展维度，包括市场化、城乡帮扶和可及性三个条件变量。市场化指农村公共服务发展引入PPP、外包、政府购买等市场化手段，有的编码为1，否则为0；城乡帮扶指城镇公共服务机构对农村地区的帮扶或资源共享，有的编码为1，否则为0；可及性是农村公共服务发展过程中重视设施使用便利性与时空成本，有的编码为1，否则为0。

最后是控制维度，标准化是其条件变量。标准化指农村公共服务发展引入标准管理的工具，包括制定质量标准、评价验收等，有的为1，否则为0。

根据变量赋值设计，笔者与另外一名研究团队成员在案例文本的基础上分别进行变量赋值，形成18×9的二分赋值表矩阵。本研究对公开发布的案例文本进行编码，具有效度保障，并通过编码一致性系数检验信度，通过计算R=0.813，因此本研究具有较高的信度。其中，对赋值结果存在争议的案例或变量，追溯原材料充分比较讨论，达成共识后予以修正，从而建立了最终的数据编码。

（四）构建真值表

真值表由fsQCA3.0计算得出，本文采用通用的阈值设定：频次阈值（frequency threshold）设为1，一致性阈值（consistency threshold）设为0.75，分析得到的真值表如表2所示。

表2 真值表

四、定性比较分析与结果

（一）单因素的必要性与充分性分析

根据Q CA方法的步骤，首先对条件变量的单变量进行必要性或充分性分析，主要指标是条件变量对于结果变量的一致性（con s i s tenc y）和覆盖率（co v e r age）。一般而言，一致性＞0.9的变量为必要条件，并需要在后续充分条件分析时排除；[42]一致性在0.8～0.9之间的变量为充分条件，即此条件能够构成解释结果的一种路径。经过软件运算，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单因素的必要性与充分性运算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单因素的必要性与充分性运算结果

从表3可以看出，当农村公共服务得到较好发展时（result），政府推动的一致性大于0.9，构成农村公共服务发展较好的必要条件，并能够解释84.61%的案例；此外，财力资源和标准化的一致性大于0.8，说明其是农村公共服务发展较好的充分性条件，且分别覆盖了76.92%与100%的案例。从其他条件变量的一致性和覆盖率上来看，对于农村公共服务的较好发展具有一定的解释力，但一致性均小于0.8，不单独构成充分或必要条件。当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相对较差时（～r esul t），缺乏人力资源与缺乏标准化是发展较差的必要条件，说明二者是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瓶颈。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要素往往是复杂的，因此，下文将探索条件变量组合对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影响。

（二）条件变量组合分析

在Q CA分析中需要使用布尔（B oo l ean）最小化算法来最小化组态分布，即通过最小化合成来提取结果的简化解释。为了获得简化解释，需要分析农村公共服务发展条件组合是发展较好结果的充分和必要条件，考察指标与单因素指标一致。表4为真值表最小算法分析结果，可以看出各条件构型的一致性检验结果均为1，超过理论值0.8，说明3个条件构型满足一致性条件，均为农村公共服务发展较好的充分条件。同时，总体的覆盖率为1，说明这些条件构型具有较强的覆盖度和解释力，满足清晰集定性比较分析的要求。

表4 真值表代数分析结果

定性比较分析的条件变量组合一般会得到3类解：不包含逻辑余项的复杂解、包含逻辑余项但不评价其合理性的简约解以及仅限于将符合理论和实际知识的“逻辑余项”纳入解的中间解。其中，“中间解不会简约掉必要条件，通常认为应该汇报中间解，并结合简约解区分核心与边缘条件。”[43]同时被纳入中间解与简约解的条件变量为核心条件，仅出现于中间解中的变量为边缘条件。[44]采用fsQCA3.0对真值表进行运算，选择频数位为1，一致性大于0.8；标准分析中，本文假设这些条件变量的出现（Present）都有可能提升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有效性。经过fsQCA3.0的运算，得出中间解的组态3条。为了体现各个条件在组态中的重要性，本文参考了R agin和F i ss提出的QCA分析结果呈现形式，“●表示该组态中条件存在，大实心圆表示核心条件，小实心圆表示边缘条件，空白表示该条件变量对结果而言无关紧要。”[45]如表5所示，中间解的组态分别记为组态1至3，所有组态的一致性（solution consistency）都达到了1，覆盖度（solution coverage））为1，说明本文构建的分析框架具有较强的解释力。

表5 农村公共服务发展条件变量组态分析

表5展现了农村公共服务发展较好的核心条件和边缘条件，即其影响因素。其中财力资源、人力资源、新技术和标准化是核心条件，市场化、城乡帮扶、可及性是边缘条件，村民自治未对结果产生显著作用。

表5还展现了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三条驱动路径。具体而言，组态1表明，当农村公共服务发展引入市场化手段，如果拥有财力资源，并进行标准化管理，其将实现较好的发展绩效。其中，财力资源与标准化为核心条件，市场化为补充条件。根据分析框架，本文将这一组态归纳为“财力-标准”型。该路径能解释58.33%的案例，并且有41.67%的案例仅能被该路径解释。

组态2表明，当农村公共服务设施具有可及性，如果配备公共服务人力资源并进行标准化管理，其将实现较好的发展绩效。其中，人力资源与标准化为核心条件，可及性为补充条件。根据分析框架，本文将这一组态归纳为“人力-标准”型。该路径能解释33.33%的案例，并且有25%的案例仅能被该路径解释。由于财力资源与人力资源都属于资源维度，组态1与组态2可以合并命名为“资源-控制”型，但两个组态也具有特殊意义，在下文结果讨论中再表。

组态3表明，当农村公共服务发展引入市场化手段与城乡帮扶，如果具备财力资源、人力资源，且引入新技术，其将实现较好的发展绩效。其中，财力资源、人力资源与新技术是核心条件，市场化与城乡帮扶是补充条件。根据分析框架，本文将这一组态命名为“资源”型。该路径能解释33.33%的案例，并且有16.67%的案例仅能被该路径解释。

五、结果讨论与研究局限

（一）结果讨论

本文以首批全国农村公共服务典型案例为研究资料，运用清晰集定性比较分析的研究方法，以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绩效为结果变量，将决策、资源、发展和控制4大维度和9个因素作为条件变量，经过单要素的必要性与充分性分析，发现除村民自治外的其他因素都成为农村公共服务有效发展的重要条件变量与影响因素，表明本文提出的分析框架具有较强的解释力。通过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影响因素分析，得出以下结论：（1）地方政府的重视与推动是农村公共服务有效发展的必要条件；（2）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离不开资源要素的投入，并且不同类型的公共产品对应不同的投入要素；财力、人力与标准化是保障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核心条件；市场化、可及性和城乡帮扶是促进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边缘条件。（3）文章所提出的条件变量中，“村民自治”没有发挥显著作用，这充分说明我国农村公共服务发展依旧面临内生动力不足的问题，农村公共服务发展如何实现资源投入与制度建设的共演，实现乡村治理与公共事务特别是公共产品供给的互塑，依旧是一个亟待回答的问题。

本文通过条件变量组合分析还揭示了实现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驱动路径：“政府推动”是实现农村公共服务较好发展的单因素路径，缺乏人力资源与缺乏标准化则是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两大瓶颈因素；研究揭示了“财力-控制”型、“人力-控制”型和“资源”型三条多因素组合路径。

首先是单因素路径。其一，政府推动是农村公共服务较好发展的必要条件。说明政府重视并积极推动是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决定性条件。我国农村公共服务发展面临城乡分立、资源不足的现实障碍，要克服这些障碍，需要政府采取宏观调控、转移支付等措施，积极推动农村公共服务发展获得足够的政策注意力与资源分配。具体而言，要实现农村公共服务的较好发展，各级政府特别是基层政府就应高度重视，采用积极推动的形式，建立联席会议、领导小组等推动机制，制订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引导政策。其二，缺乏人力资源与缺乏标准化是导致农村公共服务发展较差的必要条件。说明如果缺乏人力资源、缺乏标准化，农村公共服务发展将陷入困境。在现实中，农村公共服务设施效用的发挥离不开公共服务人才的驱动，例如农村文化站、农技站、农村卫生所、学校等。虽然近年来我国农村公共服务设施建设取得了长足进步，但是要发挥设施的效能，就需要配备足够的公共服务人才，并用标准化的形式管理硬件设施与人才配备，让农村留得住公共服务队伍，实现农村公共服务的内涵发展。

其次是多因素路径讨论。经过多条件变量组合分析，本文发现了农村公共服务发展较好的三种组态。这三种组态实则可以合并为两大路径。其一是组态3即“资源”型。“资源”型农村公共服务发展路径（r e sul t=财力资源*人力资源*新技术*市场化*城乡帮扶）的核心条件是财力资源、人力资源与新技术，这表明我国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主要驱动因素还是资源要素的投入，也侧面反映了制约我国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主要因素还是财力、人力等资源要素的投入不足，同时，如果能引入市场化机制与城乡帮扶机制，那么农村公共服务将实现有效发展。其二是组态1与组态2的比较合并，“财力-控制”与“人才-控制”中的两大核心条件，即财力资源与人力资源，隶属于分析框架中的资源维度，因此，这两个组态可以合并为“资源-控制”型。该路径表明在农村公共服务有效发展中，资源投入与公共服务标准体系在这个路径中作用尤为显著。根据“财力-控制”与“人才-控制”两种路径覆盖案例的公共产品类型，可以发现这两种组合路径分别对应不同类型的农村公共服务项目。“财力-控制”型路径（r e sul t=财力资源*标准化*市场化）所覆盖的案例的突出特征是“硬服务”，即农村公共基础设施类的公共服务。这表明，当供给此类农村公共产品时，例如农村道路建设、供水系统改造、人居环境改善等公共服务，如果扩大财政投入，并进行标准化管理，同时引入市场化供给机制，将实现农村公共服务的有效发展。“人才-控制”型路径（r e sul t=人力资源*标准化*可及性）所覆盖的案例突出特征是“软服务”，即农村养老、公共文化、公共卫生医疗服务等，这表明，当供给此类农村公共产品时，如果能够扩充农村公共服务人才队伍，并进行标准化管理，同时增强服务的可及性，如“送医下乡”“代办服务”等，将实现农村公共服务的有效发展。

根据上述讨论，本研究得出以下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实践启示：（1）各级地方政府应高度重视农村公共服务补短板、强弱项等问题，调配资源、政策向农村地区倾斜；（2）资源要素是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基础，应通过转移支付、政策吸引等形式，促进公共服务资源继续向农村地区流动：探索资源要素与新技术融合，通过市场化与城乡帮扶，创新农村公共服务供给形式；对于基础设施建设类的“硬服务”，应做好资金保障，并引入市场化的供给机制；对于文化、医疗、教育等“软服务”，应做好人力资源配备，并促进服务的可及性，同时，无论哪种类型的公共服务供给，都应做好标准化管理与绩效的过程化评价。[46]（3）应避免村民自治的形式化，做到村民自治有所指，促进公共产品供给融入村民自治过程，实现资源投入与乡村制度建设的互塑。

整体而言，本研究具有一定的创新性。首先，本研究构建了基于组织理论的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决策-资源-发展-控制”分析框架，揭示了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影响因素与驱动路径，丰富了农村公共服务的经验研究，有利于总结推广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经验。其次，本文引入Q CA，规避了单案例研究结论适用性较差的缺陷，同时体现了组态内部各条件变量之间关系。这不仅突破了标准的统计分析方法局限，[47]也丰富了新方法分析复杂公共管理现象的相关研究。

（二）研究局限

将实证的方法特别是Q CA引入农村公共服务发展路径的研究是一个尝试。尽管本研究揭示了农村公共服务有效发展的路径，但依旧存在一些局限：首先，由于农村公共服务发展典型案例较少，受到案例数量的限制，本研究的条件变量有限，未能揭示农村公共服务发展的所有影响因素与驱动路径。其次，Q CA的应用效果取决于案例素质与编码的质量，由于首批全国农村公共服务典型案例是不同地方组织申报的，虽然有专家考察的环节，但案例写作难免存在脱离实际的情况。本文采用的是清晰集定性比较分析方法，今后研究中，可突破二分法的限制，采用如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等编码更为精细的工具。此外，Q CA能揭示因素层面的条件变量与结果变量的对应关系，但对因素的作用机制解释不足。接下来的研究中应结合案例深描，探索囊括动态机制的因果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