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祥云大波那出土的铜棺震惊了学界,被认为是云南的司母戊鼎那样的重器。铜棺257公斤,由7块铜板构筑而成,整体造型如干栏式房屋,七块铜板每一块都是单独浇铸,上面印有鹰、虎等图案。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铜棺,是云南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然而,围绕它的出土,至今还有很多未解之谜。
1964年3月,大波那出土的铜棺,在震惊学术界之前先把祥云人震惊了。
“那时候我在学校上课,听到后,就想去看。看了以后——不简单!两千多年前的东西,居然出土了!”
县文化局退休的熊树藩当时是祥云一位年轻的小学教师,他告诉我,铜棺一运到县文化馆,就立即成了“爆炸性新闻”。先是城里机关企事业单位的干部职工,后来是城里居民,再后来传到乡下,农民也跑来看。人们蜂拥而至,想一睹铜棺真面目。
铜棺在简陋的文化馆陈列,人们隔着门窗观望,人山人海,看了一眼就得走开,后面的立即跟上。“人们就是觉得很惊奇”,也为本县出这样稀奇的东西感到自豪。
大波那这个地方,明清以来的历史有很多墓碑可证,这个是张家的祠堂里保存的石碑。大波那不只跟云南青铜文明有关,而且也是中原移民融入云南的重要历史见证
当时的情形,张晶也是亲历者。他是接收铜棺的文化馆员之一。在《大波那铜棺发掘保护亲历记》的口述文稿中,他这样追忆:
3月18日,张晶等人把铜棺及随葬品运到祥云文化馆展览。祥云、弥渡、宾川、大理、南华等地干部群众纷纷来祥云参观稀世珍宝。一时间观者如潮,有一天竟挤断了围杆。
和博物馆斯斯文文的观众不同,在铜棺的故乡,人们迎接它的目光更为热情,也更为简单粗暴。在大波那村,也就是铜棺出土的村子,这点更为明显。
张晶说,起初挖到它的人们,以为挖到了“乌金”,要“发财啦”。一时间引得附近村寨的人们争先恐后来观看。
人们以比较复杂的心情和观念,看待这个稀世珍宝。
1949年出生的张银波,他说如果没记错,张家宗祠里曾经展览(摆放)过铜棺在内的多件出土物。走进宗祠的院子,迎面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再往里走是台阶,这些出土物,半个多世纪前就在此排列,供村民们参观了3天。
至今台阶下犹有历史的痕迹。左右两侧各放两根大约五六米长的方木,颜色漆黑,材质坚硬如铁。“它们跟铜棺一起出土。”张银波说。铜棺下葬时,外面套了一副“椁”,这些黑色的木料就是棺椁的构件,因为数量很多,有几根就流落在大波那,没人敢要,就被搬到这里收藏,与宗祠里收藏的四五块石碑一道,讲述着大波那悠远的过去。
铜棺3月18日就被运到县文化馆,再后来,4月被云南省博物馆收藏,成为云南青铜时代的重要象征,1984年还远涉重洋到日本、欧洲巡展近两年,成为滇文化展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件历史遗物。它的“茅草顶的样子”,和铜板上的动物图案尤其让人们印象深刻。(黄德荣:《祥云大波那木椁铜棺墓青铜器探析》)
在大波那,尽管半个多世纪未见,人们依然记着有这么一件国宝。1942年出生的李毓相,现在腿脚不便,走路都需要拐杖和搀扶。他是当时挖出铜棺的5位村民之一,铜棺离开后他就没有再见过。他最初听说在北京,后来知道在(昆明)省博物馆,他希望能去看一眼。
在县城看到铜棺的熊树藩,退休后是摄影爱好者,采访时,他翻出前些年去省博物馆拍的照片,里面赫然有铜棺,还有一并出土的著名的铜鼓、铜钟和豹头权杖。
大波那铜棺的出土实属偶然。
2014年新发掘的大波那古墓遗址如今已经回填,长满了荒草,这个小屋里暂存着出土的棺椁
铜棺发现者在讲述铜棺发现的经过,这块石碑所立的位置就是当时铜棺发现之处
留在大波那的出土木椁,村民说是与铜棺出土的一部分。这个木头经历了2000多年地下埋藏,又在人间经受了近60年风雨,依然不朽
主持“发掘”的李万银是泥水匠,1937年出生,至今健在。他是5位发现者之一,擅长讲故事。据他回忆,1963年他就发现有东西,但当时挣工分要紧所以没动手。1964年开始挖,他先约赵尔德,其他3位是开挖后加入的。
起初,他们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有一截黑色的木头露出来,所以他们推测是一棵埋在地下的树。这个树比较硬,木匠赵尔德比较懂,认为是这里绝迹的乌木。对参与者,这棵“树”是个好东西。李毓相说,可以削筷子,黑漆漆的,连漆都不用再上。赵尔德是木匠,他则想着做推刨。后来等这棵“树”,越挖越长时,他们又期待着可以解成大板。等发现“树”不止一棵,他们想这样也好,每人分一棵。
后来的报告说,大波那木椁铜棺是竖井深坑,墓口距离地面2.3米,墓底至墓口深4米。也就是说,这个墓原本深埋于地下。它位于一座石山的东南面斜坡下,石山是采石场,两年前修军用机场跑道时开辟。一条铁轨接到了墓地附近,墓前西北面成了一个8尺来高的陡坡,于是,靠近北面一侧的木椁上方先露了出来。(云南省文物工作队:《云南祥云大波那木椁铜棺墓清理报告》,1964年)
这个地形今天看不出来了。铜棺发现地被填平,建起了纪念碑和纪念亭。墓地遗址与石山之间,村民还建了水泥楼房。纪念碑边上是异常繁忙的公路,载重汽车络绎不绝。
沿着露出的一截木头,李万银他们用挖、撬、捞等熟练的劳作技术,进行了一次伟大的发掘。木椁铜棺先是露出四根方木,撬开后,下面是一摊水。第二天,3月8日一早,他们往外打水,木椁中的铜棺渐渐露了出来(杨国龙:《中华灿烂历史中的古滇文明——祥云县大波那铜棺出土纪实》;这篇文章采自参与者口述,跟我采访到的信息大体可以印证)。水坑浑浊,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李毓达站在铜棺的斜顶上打水,结果铜棺斜顶分成两块,铜棺打开,李毓达掉在铜棺里。铜棺的两面斜顶,每一面都长达2米,几十公斤重。李毓达把它举送至外面时,上面还附着淤泥。
李万银还记得他用锄头往铜棺里捞东西的情形。他最先捞起来的是“两个圈圈,像镯头”。他用手一捏,就碎了。再一捞,捞出一根大骨头。他立即意识到他们挖到了一个墓。“我说妈呀,倒霉了!唉!相当悲观,那个时候。”李万银回忆说。
铜棺是七块铜板组成,它们是榫卯结构,被拆解后用借来的小推车推到不远的水沟边清洗干净。那时候,大众并无文物观念,人们认为,这5个人发财了,因为当时铜器卖到供销社1元多一斤。如果不卖,那5人分了,打造些铜锅铜盆什么的,也足以让其他村民羡慕一番。
铜棺暂存在李信昌家,5个村民显然还没准备好如何处置。这个时候村党支部得到消息,一方面是派出村里的领导把现场看管起来,不准再入坑寻找,另一方面是向刘厂公社党委领导做了汇报,随后消息传递给县里,再后来就到了省里。
铜棺、铜鼓、铜钟、权杖等出土物,在李信昌家也不能再放了。他母亲对此很不高兴。公社杨恒昌副书记安抚好5位发现者后,把东西移到村大队部(也就是后来的张家宗祠)展览,并派了民兵看守。
4天后,县上有关人员陪着省里的考古专家赶到现场。接下来,专家们清理了剩下的木椁,又发现了一些青铜小件,有兵器、农具、生活用具,还有猪、牛、羊、马、鸡、狗六畜的铜俑。马身上还端坐一位后来学者们讨论不休的骑士——骑马被认为是北方草原文化的专属。
铜棺出土半个世纪后,2014年,新一代的考古工作者带着新技术新观念,再次来到大波那。但让他们意外的是,在村民们指认的铜棺出土的位置,钻探并没有发现铜棺留下的痕迹。主持工作的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闵锐告诉我,准确位置还要再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