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碎片化叙事是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擅长运用的一种有别于传统小说叙事脉络的新型叙事方式,其代表作《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在这样的碎片化叙事中却呈现出了一种异样的完整。其碎片化叙事集中体现在小说的情节、结构和时间概念中。托卡尔丘克叙事特色的形成既受荣格“集体无意识”理论的影响,也与波兰跌宕起伏的历史命运和社会现实紧密相关。可以看出,小说中无论是扎根在脚下的写实还是飘忽在远古的神话,都是托卡尔丘克对文学叙事新方式的尝试和探索。
关键词:太古和其他的时间;碎片化叙事;神话;集体无意识
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曾被称赞为“会讲故事的女作家”,她总能用特别的笔调写出别有意味的故事,《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就是其经典之作。1996年,《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一经发表便引起波兰文学界的关注,受到了很高的评价,被誉为“波兰现今神秘主义小说的顶峰之作”,并且摘得波兰文学界最高奖项——“尼刻”(Nike)奖。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本人也于2018年获得了世界文学最高奖项——诺贝尔文学奖,足以见其文学成就之高。诺贝尔文学奖对托卡尔丘克的授奖词是:“叙事中充满了百科辞典般热情的想象力,正是这种想象力使其作品获得了跨越诸多疆界的生命形式。”回到作品本身,这句颁奖词可以说完美契合了《太古和其他的时间》的叙事艺术。作为一部长篇小说,《太古和其他的时间》的篇幅并不算长,小说有八十四个章节,不过,与其说它有八十四个章节,不如说是有八十四个碎片,“宇宙的中心”——太古,由这八十四个碎片拼贴而成。“太古”是作者虚构的存在于波兰的小镇,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与别处并无不同,一代一代上演着人类原始而真实的悲伤喜乐。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用写实和想象建造了一个既充溢着古老神话,又坚韧的扎根在脚下的世界。
一、碎片化的叙事方式
作为一部叙事文学作品,《太古和其他的时间》的叙事方式与传统小说有很大不同。一般地,传统小说在叙事中有强烈的情节性、完整的叙事结构等,《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却呈现出了明显的“碎片化”,这种碎片化叙事集中体现在小说的结构情节和时间概念中。
小说家进行创作时,往往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用什么视角把故事写出来。叙事角度是作家依据个体的自我生命经验选择的叙事主体,也就是作家所选择的讲故事的观察点和立足点。叙事视角的选择不仅体现出小说的形式和技巧,也表现了作家对作品内容的构思。在一定程度上,叙事视角会直接影响作者的表达方式和读者的阅读体验。高明的叙事者善于转换视角,使作品在若即若离的叙述中达到多样的统一,托卡尔丘克就很好的做到了这一点。《太古和其他的时间》看似采用了单一的非聚焦视角叙述模式,叙述者作为旁观者观察着太古众生相,然后记录下来,就像演说家随着幻灯片的播放进行解说一样,一句一句向你交代前因后果。实际上小说有多个视角,小说在结构上的一大特点就是托卡尔丘克用零散的“XXX的时间”的标题贯穿了小说的始终。如“耶什科特莱圣母的时间”“弗洛伦腾卡的时间”“帕韦乌·波斯基的时间”“帕普加娃的时间”等等。有的主体的时间会重复出现,比如“米霞的时间”“麦穗的时间”等,一个“时间”是一个章节,小说由八十四个主体的时间构成。
除了人物的时间,咖啡磨、椴树、房屋、游戏等这些“非生命的物质”也被赋予了时间的概念,比如“米霞的小磨子的时间”,小咖啡磨是生活中一个普通的工具,也许它出现与否对这个世界无关紧要,但是和小咖啡磨一样存在着的事物总有它们出现的意义,也许小咖啡磨仅仅是构成现有完整世界的小小的碎片,但我们生活世界的规律不正是由一个个小的事物构成的吗?这是叙事者引发读者思考的意义。还有“游戏的时间”,小说中的“游戏”是地主卜皮耶尔斯基一直想要弄明白却始终弄不明白的游戏,“这是一种寻找出口道路的游戏,在道路上,时不时会出现某种选择”[1]71。这是游戏说明书的开头,卜皮耶尔斯基觉得读游戏说明书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大概是因为这游戏如人生吧,人生的每个阶段何尝不是在面对一个又一个的选择,以为找到了出口实际上在不断的寻找出口。可见小说中的“游戏”意味充满着人生哲理意蕴。以咖啡磨、椴树、房屋、游戏这些非生物为主体讨论它们存在的意义,无形中拓宽了我们对世界的认识。人不是唯一的主体,世界正是由这些林林总总的所谓“碎片”构成,当小咖啡磨与世界发生关系后,也一样富有生命。不过,这样的叙事方式也使的整部小说像被切割成若干个主体的时间碎片,并不完整。
因为散乱的结构,小说的情节也仿佛碎了一地。从阅读体验来看,初读《太古和其他的时间》是轻松的,虽然你找不到故事发展的起因、经过,找不到故事发展的情节脉络。可每一章的内容又是独立的,不会因为前后章节不连贯就读不动,每个人、事的“时间”里都有一个故事。如第一章“太古的时间”,介绍太古是怎样的存在,“太古是个地方,它处于宇宙的中心”,太古不大,从南到北快步地穿过太古一个多钟头的时间便能走完,如果是慢悠散步那就另当别论了。第二章“盖诺韦法的时间”,讲述盖诺韦法的丈夫米哈呜在1914年的夏天突然被征去当兵参战,当时可怜的盖诺韦法还在孕期。第三章“米霞的天使的时间”,米霞是盖诺韦法的女儿,这里以天使的角度叙述他看到的人的生死,他见证了米霞的出生过程。小说总共有八十四个章节,章节与章节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凑,每个人的“时间”篇幅也不长。这样碎片化的情节,它需要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自己把事件理成一条线,而当你理顺时,小说也接近尾声了。这些“时间”碎片里的故事看似缺乏整体性,没有太大关联,但却产生了奇异的效果,因为慢慢读完你会发现,正是这些独立的章节串联成了太古完整的生活画卷。
托卡尔丘克很善长以空间写时间,以时间写空间。“太古”本身是一个时间概念,意为远古,最古老的时代。在小说中,托卡尔丘克将它定义为“宇宙的中心”,这样一个空间位置。不过虽然表示空间位置,在小说中它又隐含着强烈的时间概念。这部小说的翻译者易丽君,她在小说的译序(《一首具体而又虚幻的存在交响诗(译序)》)中说:“太古既是空间概念,也是时间概念。太古是时间的始祖,它包含了世界万物的时间,甚至包括超时间的上帝时间、幽灵精怪的时间和日常用品的时间。有多少种存在,就有多少种时间。无数短暂如一瞬的个体的时间”[2]5。可以说,世间所有事物没有什么能够走出时间,它是古往今又来的推动者,悄无声息的记录着人生百态,作者打破“太古”的惯有概念,将时间因素倾注于小说的方方面面。小说结构上,“XXX的时间”标题贯穿文章始末,内容上,历史的时间与个人的时间相结合,这所有“时间”构筑成一种永恒的、铿锵有力的生命節奏,太古是时间与空间交汇的奇幻乐园。
2019年,诺贝尔奖组委会宣布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获得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后,托卡尔丘克发表了一篇名为《温柔的叙述者》的演说。在演说中,她表达了自己对于文学创作的认识,她指出时代呼唤新的写作方式。她说我们的世界是文字构成的,相比于怎样看待世界,更重要的是,我们怎样叙述这个世界。我们缺乏讲故事的新方式,我们缺乏视角、隐喻、神话和新的语言。面对浩瀚如烟海的世界,我们如何写作才能让生活不失其本真?托卡尔丘克在发问,她也在思考。《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中的“碎片化写作”是她对文学叙述方式的新探索,在那些看似散乱的“时间”里,她以冷静客观的笔触勾画了一个完整的世界。
二、对神话的呼唤与回归
在《温柔的叙述者》的演说中,托卡尔丘克还强调了神话的力量,呼吁文学创作回归神话。“我发现不断涉及神话和整个人类的想象力也同等重要,回归神话的紧凑结构可以给我们缺乏特性的生活状况带来一种稳定感。我相信神话是我们构筑心灵的材料,我们不可能忽视神话。”神话作为最早表现人类存在的文学艺术形式之一,具有浓郁的想象色彩,而随着现代社会科技的发展,我们仿佛与古典神话渐行渐远。马克思曾说:“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因而,随着这些自然力实际上被支配,神话也就消失了。”[3]马克思从唯物主义的角度看待神话。在原始社会,社会生产力低下,人类常受大自然威胁,人们想要借助想象的力量以征服自然,因而产生了神话。随着生产力的提高,人们对未知的自然有了更多的认识,自然被人之力所支配,神话就会消失。站在文学创作的新视角,托卡尔丘克并不认为科技发展与神话传说相矛盾,她主张在科技互联网高速发展的今天,我们更应与神话同行,神话不曾存在,但神话一直在发生,电影、小说里都可以看到神话。同时,托卡尔丘克反对文学市场上把文学作品作科幻小说、写实小说等之类的分类,因为这会束缚作者的创作自由。划定了类别的小说好像有一道鸿沟让作者难以逾越,她认为一本真正的好书不应该有类属关系,因为文学创作的本质不在于此。
所以我们看到了《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往往就游离在写实与“魔幻”之间,前一节在生动描写战争中人们经历的苦难,下一节转而写上帝视角下的创造物。不过,托卡尔丘克的这种游离不是毫无根据的,仔细推敲我们会发现,小说中的时间、神话等元素,正与波兰跌宕起伏的历史命运和盘根错节的现实生活紧密相关。太古本身是作者虚构的地方,但小说里频繁出现具体的时间节点,如在第二章“盖诺韦法的时间”开头就说明1914年夏天米哈乌被征去当兵参战,放进世界历史的大背景来看,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波兰卷入其中,1918年“一战”结束,这时历经123年分裂的波兰也终于恢复独立,重建国家,战后的波兰与小说中1918年的“百废待兴”也十分贴切。1931年的夏天,地主卜皮耶尔斯基一家在意大利过了愉快的暑假,从意大利回来后,卜皮耶尔斯基找到了为之亢奋的业余爱好——游戏。根据卜皮耶尔斯基一家的生活状态可以看出没有战争的日子,波兰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很多。史书记载,“一战”结束后,波兰慢慢在战争的创伤中复苏,在“二战”爆发前,波兰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在欧洲居于前列。1939年,地主卜皮耶尔斯基报名参军未果,1939年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响之时,包括后面1944年华沙起义等,在这些时间里的太古的人们,正是波兰人民的写实。托卡尔丘克将波兰历史上的大事件穿插在小说的诸方面,通过这些人的视角把厚重的历史碎片化,用这些碎片来映照波兰人民的困境和苦难,好像在提醒读者,我的小说不是都凭空捏造,故事里面的情感是真实的,痛苦也是真实的。
托卡尔丘克呼吁神话回归文学,她回归的方式是通过想象。她在《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中注入了许多神话、传说的元素,她用天马行空般的想象描述了太谷世界的千姿百态,例如小说刻画了一个荒诞的人物形象——麦穗儿。麦穗儿不是土生土长的太古人,是在某年的七月或八月出现在太古的,她不懂得这个社会的伦理和道德,有男人想和她睡觉,她从不拒绝,在她看来这就是她学习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太古里的女人们都恨她,恨她迷倒自己的丈夫,在神甫眼里,麦穗儿更是“巫婆”般的存在。麦穗儿的生命力非常顽强,在废弃的房屋孤身一人难产生下女儿竟然也活了下来。有了女儿后的麦穗儿,白天独来独往,晚上或有恶人找她睡觉或有说不上名字的男人找她睡觉。麦穗儿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她的奶水可以治好人们各种各样的病,所有被她治好的病人在战时死去后,她依然有生气地活着,这是上帝赋予麦穗儿的特权。波兰知名文学批评家耶日·索斯诺夫斯基评价《太古和其他的时间》称,“托卡尔丘克从真实历史的碎片中构架出了一个神话,那是一段包含着秩序的历史,所有的事件,包括那些悲伤的、邪恶的,都有着自己的理由。作家搭建起了一个类似曼陀罗的空间,一种方中有圆、完美丰腴的几何想象。”[4]42索斯諾夫斯基的评价非常到位。托卡尔丘克非常强调想象在生活和文学写作中的作用。在《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中,她在“伊其多尔的时间”中就表达过想象在生活中的作用:“想象归根结底是一种创造,是连接物质和精神的桥梁。尤其当一个人经常紧张地想入非非时,想象往往会变成一滴物质,融入生命之流”[1]114。在托卡尔丘克看来,想象不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它衍生自生活中具体的事物,是一种新的创造,是沟通思想和物质的纽带。因为有了想象生命才变得鲜活起来,它就像注入河流的滴滴水珠,让生命之河奔腾不息。
托卡尔丘克在写实与虚构中游刃有余,突显了其高超的写作艺术,也使得《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带有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马尔克斯曾经说过:“魔幻只不过是粉饰现实的一种工具,但是,归根结底,创作的源泉永远是现实。”[5]我们说太古带有魔幻主义色彩就在于此,它植根于波兰的土壤,但并不受限于这片土壤,真正做到变现实为想象而又不失其真,从而达到一种“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魔幻”境界。有人说,太古的世界是托卡尔丘克式的“百年孤独”。不过,托卡尔丘克的太古世界带有自身强烈的历史印记,她的语言文字有女性作家特有的细腻,因而他们存在诸多不同。
三、扎根深处的“集体无意识”
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最早提出了“集体无意识”理论,他认为“集体无意识”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意识,它扎根在人们内心深处,能够以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放到文学艺术领域,他认为文艺创作的根源就在于集体无意识,艺术是人类集体经验再现的回声。托卡尔丘克曾自称为“荣格的信徒”。19世纪80年代,托卡尔丘克进入华沙大学心理学系,接触了荣格的心理学理论。当时,波兰处于革命时期,给波兰人民带来爱与希望的团结工会开始出现,也是在这样的时期,荣格“集体无意识”理念深深影响到了身处动荡政局的托卡尔丘克。她试图寻找意义,寻找能够表达波兰人民当时状态的话语。在《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一书的封面,有一段简短的话语,托卡尔丘克说我写此书是想要寻根,为寻自己的根,也为寻找丢失在历史中的波兰人的民族精神。这一点与我国的“寻根文学”颇有相似,“根”的内涵十分丰富,我国寻根文学代表作家韩少功先生曾说:“我们谈了根,也得谈枝、谈叶、谈花果。”这与我国不同时期的历史语境紧密相关。通过分析波兰历史,我们知道波兰发展到今天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太古和其他的时间》是托卡尔丘克“寻根”的尝试,这种“寻根”不仅是对个体生命意义的追寻,还有她对埋藏在历史表象下的波兰人民的“集体共识”的追寻。
就文学作品的类型而言,荣格认为,人的意识既受外部现实生活的影响,也受内部无意识心理的影响,因此,他把文学分为“心理模式”和“幻觉模式”两种。“‘心理模式多取材于外部现实,是对现实生活的加工再现。‘幻觉模式不是单纯毫无根据的幻想,它启发于人类内心深处某种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建立在集体无意识的基础之上。”[6]第一种模式的创作主要基于现实生活,这种小说并不少,比如社会小说、家庭伦理小说等;第二种模式凭借作家神秘的内心体验和想象能力,表现出一种比人们的日常情感更深刻的原始体验,便是荣格强调的坚实的扎根在人们内心深处的集体无意识。《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带有对这两种模式的中和,它既取材于“外部现实”,又带有“集体无意识”色彩。托卡尔丘克是一位素食女权主义者,网络上许多关于她的照片都是她编了满头的小辫子,她说这是波兰式的发型,她希望能以这种方式让大家看到波兰精神。说起波兰精神就一定要结合历史,波兰,历经三次被瓜分的伤痛、在世界上曾消失了一百二十三年的国度,托卡尔丘克一直尝试在作品中回顾她的沉重。
神话也许是托卡尔丘克摸索到的最好的方式,她不断地将寓言、神话、传说带入小说,引导人们一次次回顾波兰的历史,华沙起义、波兰战役、奥斯威辛集中营等。在信仰上帝的历史下,波兰像受难的耶稣,伤横累累。荣格曾一度把神话看作文学艺术的本源,在他看来神话产生的原因在于社会发生非常事件,“这类非常事件出现在由于意识的片面性,而导致产生时代精神的不平衡和危机感的非常时期中”[7]137。在这样的非常时期,观察世界的作家才会有意识地将自己的内心经验和幻觉投影于外部客观现实,把它从无意识的深渊中提取出来,通过故事记录下来,这就是神话。荣格指出,“神话母题在文学艺术创作中的不断复现,更加证实了集体无意识的原型的存在。”[7]137对于“集体无意识”理论的研究,荣格主要就是通过对“原型”的不断挖掘和分析进行的。何谓“原型”?原型是集体无意识的具体呈现,也可以称之为原始意象。在荣格看来,原型或原始意象对任何时代的任何人都适用,它是人类原始经验的积淀,是人类無意识活动的典型范式,比如恐惧,人对鬼对黑暗的恐惧。“原型”是荣格非常强调的概念,他想要通过原型揭示集体无意识的本质和规律,为此他投入了大量时间阅读各类书籍,总结出了许多原型,比如英雄原型、太阳原型、月亮原型、上帝原型等等。《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中的神话原型就有上帝、天使、女巫等,托卡尔丘克从神话中挖掘波兰民族集体无意识中的原型,赋予其另一种意义,尝试疗愈民族的创伤。
真正伟大的艺术往往具有超出个人的意义,它能够把个体渺小的命运转化为一个民族甚至整个人类的命运,因而当人们阅读这种艺术作品时,就仿佛回到了某种原型情境。这种原型触动了长期潜藏在人们内心的集体无意识,因此,在他们的心灵深处产生震撼,人类最原始最本真的情感被唤醒。艺术的意义正在于此:“它不停地致力于陶冶时代的灵魂,凭借魔力召唤出这个时代最缺乏的形式。艺术家得不到满足的渴望,一直追溯到无意识深处的原始意象,这些原始意象最好地补偿了我们今天的片面和匮乏。”[8]托卡尔丘克同样提醒我们对那萌生于人类灵魂深处的原始意象,不应抛弃,现在我们仍需要这样的文学。我们今天的“匮乏”是相对于曾经的本真而言的,在这个科学取代想象、理性排斥感性、意识压倒无意识的时代,有的人在生活的单面性中失去了真我,这时候就需要文学和艺术帮助我们改变这个时代的精神偏见,恢复这个时代的心理平衡,在托卡尔丘克的文字中也可以感受到这种意义,比如:
地主卜皮耶尔斯基的年龄越大,世界在他看来便越发可怕。人年轻的时候,忙于焕发自己的青春,忙于自身的发展,不可阻挡地向前,不断地扩大生活的边界:从小小的儿童到房间的四壁,到整幢房子、公园、城市、国家、世界。然后进入成年,进入梦想时期,幻想某种更伟大、更崇高、更美妙的东西。四十岁左右出现转折。青春在自己的紧张努力和狂潮行为中自我折磨。[1]37
这段话的背景是地主卜皮耶尔斯基在经历了战时的绝望、战后的希望后,内心深处的崩溃之感再次涌上心头,发出了这般感慨。但这些话语读来让人醍醐灌顶,好像自己不是置身事外的读者,而是卜皮耶尔斯基本人。人生长河中的你我,谁又不是这样陷入一个阶段又一个阶段的“自我折磨”呢?小说中这样的内容还有很多,都是借其中的人物事物表达作家本人对生命经验的思考,往往给读者带来情感上的共鸣,不为追求个性化的观点,而是分享精神上的共鸣。
四、结语
太古的故事通向过去,指引未来。它是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早期文学创作的尝试,也是她对文学意义的追寻。更重要的是,她创造了具有自己典型特色的叙事方式——碎片化叙事,在这种碎片化里,托卡尔丘克没有循规蹈矩地单纯叙事,而是随意穿梭在写实与虚构中,她的寓言和神话使小说充满奇幻色彩,虽然打破了文学类别的界限却使小说收到了奇异的效果。虽然本文从叙事学视角对《太古和其他的时间》进行了诸多解读,但并不意味着这篇小说仅是一部富于技巧的作品。恰恰相反,形式与内容是整体划一不可分割的。高超的写作技巧更加凸显出作品深刻的审美意蕴。通过对《太古和其他的时间》的解读,我们领略了一位“温柔的叙述者”展现的独特写作艺术,她的文字提醒我们重新审视“讲故事”的方式,寻找“讲故事”的新方法。
参考文献:
[1]托卡尔丘克.太古和其他的时间[M].易丽君,袁汉镕,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
[2]刘剑梅.灵动婉转的散文体小说[J].小说评论,2018(6):64-74.
[3]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28.
[4]李怡楠.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神秘深邃的文学旅者[N].文艺报,2018-06-11(005).
[5]加西亚·马尔克斯文学谈话录.番石榴飘香[J].外国文学动态,1982(12):38.
[6]赵炎秋.文学批评实践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148.
[7]胡苏晓.集体无意识——原型——神话母题——容格的分析心理学与神话原型批评[J].文学评论,1989(1):133-140.
[8]荣格.试分析心理学与诗歌的关系[M].冯川,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141.
作者简介:张雪雪,湖南师范大学文艺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