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勃鲁盖尔《死亡之胜利》图像研究

2020-12-23 02:01许平平
美与时代·下 2020年9期
关键词:象征性彼得图像

摘  要:运用图像学的研究方法,对彼得·勃鲁盖尔《死亡之胜利》图像进行分析,并将其分为三个部分:首先从其画作的社会背景和画家个人经历来探究《死亡之胜利》图像的创作缘由;其次着重解读图像中语言符号的象征性;最后从图像中的符号象征性来探究图像背后的深刻寓意。

关键词:彼得·勃鲁盖尔;《死亡之胜利》;象征性;图像

引言

16世纪的尼德兰社会环境极为复杂,西班牙人强行占领,从各个方面对尼德兰进行残酷的殖民统治。这时,宗教改革在欧洲盛行。西班牙是一个天主教国家,而尼德兰人大多信仰新教,西班牙国王为了维护专制统治,在尼德兰设立了宗教裁判所,残酷迫害新教徒,并颁布诏令:对于那些传播新教或接触新教书籍的人,男的杀头,女的活埋或被烧死,人民生活苦不堪言。彼得·勃鲁盖尔①正生活在这一个政治与宗教发生激烈战争的时代,他目睹了西班牙人的残酷统治,尼德兰人民所遭受的迫害,后期他的画作多描绘社会生活,揭露西班牙殖民主义者的罪恶,其中《死亡之胜利》是其代表作之一。

一、《死亡之胜利》创作来源

(一)风格来源:希罗尼穆斯·博斯②的影响

勃鲁盖尔致力于复兴博斯的特殊艺术风格的研究,因此当我们发现他挪用并改动许多博斯最显著的特征时,并不会大感意外。如同我们所见勃鲁盖尔对风景画画面的发展一般,构图技巧上最重要的突破就是描绘同一主题时,可以运用无数的组合变化,在内缩的画面舞台上,每段插曲、每个人物群组之间相临的构图皆能够调整。“这种构图方式,在包西(博斯)典型的作品中显而易见,像是《喜乐花园》……。起初,勃鲁盖尔的技巧并非十分灵活。在《孩童之戏》当中,透视技术太僵直,群景的安排也显得枯燥。然而,逐渐的,他学得如何较自然地为人物布局,如何绘制不唐突的画面空间。在《死亡之胜利》一图中,全景是依左上至右下的对角线构图……我们可以发现整体布局已经变得精巧了。如今画中强烈的对角线构图,不再像稍早的作品中耗尽生活情景,而是作为画面大量出现之繁复细节的视觉基础架构”[1]105-106。《死亡之胜利》图像在整体布局上显然受到了博斯绘画的极大影响。

(二)图式来源:意大利游学

勃鲁盖尔在1552年至1554年间,到意大利游学,1552年时他在意大利游览了墨西拿(Messina)、巴勒莫(Palermo)和那不勒斯(Naples),而壁画《死亡的胜利》(作者帕拉乔·拉法尼,为中世纪宗教绘画。现藏西西里地区美术馆)便是在巴勒莫。15世纪中期,西西里总是处于阿拉贡家族(Aragon)的庇护下,并因此和西班牙文化紧密相连。与文艺复兴的哥特式风格相对的加泰罗尼亚的哥特式风格流行起来。《死亡的胜利》(如图1)在这里完美地表现了哥特式风格,它曾经覆盖在一座医院的小教堂墙上。而“胜利”这个主题在中世纪十分流行,融合了罗马的经典艺术和基督教的教义。耶稣的胜利、爱情的胜利、耐心的胜利与各种圣人都是欧洲著名的主题。《死亡的胜利》给人印象十分深刻,作为启示录中的骑士之一,“死亡”骑着一匹只见其骨骼的可怕的马,践踏着富人和牧师,宽恕着穷人们。画面高处右侧,享受快感的恋人和富人们全然没有察觉死亡的降临,但是已经为时已晚。这种启示录的视角带着惊人的现代性,对狗和马的描绘也令人称奇。这幅画的目的在于创造一种冥想的氛围,引导观众自省生与死的意义。

随后,勃鲁盖尔在1562年绘制了《死亡之胜利》(图2),由此可见,这幅画的最终完成与他意大利的游学有很大的关系。仔细观察,两幅画中,都有着相同的元素,死神骷髅骑着只见其骨骼的马在收割生命,享受快感的恋人和富人们全然没有察觉死亡的降临。两幅图像存在一定的相似性,但相比之下勃鲁盖尔的《死亡之胜利》更让人为之震撼,画面中恐怖与绝望相互共鸣,没有任何把大片惨景柔和化的迹象,反而满幅红色,血腥,如同地狱。勃鲁盖尔的洞察力展现在他画作中,像是创作出世界缩影的暗示,对无穷尽繁琐细节之热爱,忠实描绘与怪诞幻想之唐突对比,以及残酷、纵欲与罪恶之混合。画面上保留了惟中世纪特有之面对死亡的普遍态度,是令人无法理解的,甚至可说是难以接受的。

二、《死亡之胜利》图像描绘

关于《死亡之胜利》,卡瑞·凡·曼德在记述勃鲁盖尔的生平中曾提到:“画面呈现出各式各样对抗死亡的计策。”[1]40在这幅填满琐碎细节的构图当中,勃鲁盖尔结合了两种独特的视觉传统:一是北方尼德兰的死亡之舞,延续当地木刻传统;另一则是意大利观念的死亡之胜利,就像他在意大利巴勒莫(Palermo)和比萨(Pisa)所见到的湿壁画一样。不过,事实上,勃鲁盖尔所绘的死亡军队,冷酷无情,令人战栗不安,死亡所踏之处弥漫着血腥,这个令人难以忘怀的版本相当具有独创性,也是源自他想象力的杰作之一。15世纪早期威尔希歌谣(世间的繁华)(The Vanity of the World)的作者锡恩·森特 Sion Cent)在他简洁有力的歌词中捕捉到这种精神:“虚弱的人体躯壳,机关算尽也是枉然,总有一天会死亡。”[1]118可见悲观主义是绝对存在于其中的。勃鲁盖尔剥光关于人类命运最后一点渺茫的幻想,那是不论阶级、信仰、爱或是金钱都无法逆转的不归路。在此基础他甚至添加了恐怖的注解,以及苦涩、讽刺的视觉幽默。在画面的右下方,那对情侣的二重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三重奏,因为死亡在旁加入拉奏着小提琴。这是在欧洲艺术之中最尖锐,也是最棒的视觉玩笑,可与贺加斯(Hogarth)③和戈雅(Goya)④最好的作品并列。

三、勃鲁盖尔《死亡之胜利》

图像中的符号及其象征性

在《死亡之胜利》图像中,勃鲁盖尔不仅安排了自然的对角线构图使得画面布局精巧,还运用视觉和听觉的相关符号把抽象的死亡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图像中出现的符号都具有其自身的象征意义,同时也强化著死神的形象,每个符号的使用都是在使死亡场景的描绘更具感染力。

(一)视觉符号:兵器、沙漏、骷髅

视觉符号的象征,主要是通过兵器、沙漏、骷髅这三种符号。就兵器来说,图像中出现得最多的便是镰刀,死神挥着镰刀收割着人们的生命。希腊神话中,乌拉诺斯(Uranus)为众神之王,但在他统治期间,行事专制独裁,性情刚愎自用,这激起了盖亚(妻子)的强烈不满,便制作一把坚硬锋利的镰刀,让儿子将其杀死。小儿子克洛诺斯(Cronus)便用镰刀割下了其父原始神乌拉诺斯(Uranus)的生殖器,后来克洛诺斯顺理成章地做了第二任神王,他的象征便是镰刀。镰刀一直作为克洛诺斯的标志,他被看成古希腊之前的丰产之神,后来人们混淆了他和时间的化身克洛诺(Chronus)的名字,于是克洛诺斯手持镰刀(或者是长柄镰刀)的形象就成了时间流逝的象征,在这个意义上镰刀就变成了死亡的象征,死神“选择”它作为武器也就理所当然。图像中死神手持镰刀,大肆揽收着人们的生命。

《死亡之胜利》中的兵器象征着死亡的不可抵挡,有时也象征着佩带者的权威。在画面的右下角穿着中高级服装的年轻人拔出了他的剑,一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另一个人拿着剑,震惊地看着混乱的场面,手足无措。贵族们举起手中的长剑,愤怒地抵抗死神的攻击。然而他们用来保护自己的兵器最后竟夺去他们自己的生命,如同现实中的战争,兵器代表着杀戮,也意味着死亡。图像中死神挥起镰刀似乎在准备给他们最后一击,人们或恐惧或抵抗,但最终仍挣不开死亡的枷锁。

图像中的沙漏,象征着时间,死神在倒计时,人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就基督教的观点而言,因为亚当和夏娃犯了罪,所以就有了死亡。每个人都难逃这一宿命。世间万物都有定期,每个人都有生命结束的时候。《旧约圣经》“传道书”第三章1-9节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杀戳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图像中,死神骑着瘦骨嶙峋的白马,右手提着沙漏提醒人们时日不多,左手摇着铃铛召唤人们步入死亡。画面中左下角国王的旁边沙漏也在提醒国王寿数将尽,可他自己并不知情,仍在意他的钱财。沙漏主要象征着时间,时间在画面中不经意间一点点流失,随着时间的流逝,死亡也悄悄来临。

在欧洲艺术中骷髅象征死亡,同时也象征着死亡的平等,这可以从庞贝马赛克壁画说起。这幅马赛克的餐桌桌面(公元前30年-公元14年,此画亦视为早期共济会的艺术品代表),画面中,一个古老的铅垂线在头骨顶上,铅垂线阐明了平等主义者的死亡寓意:生命的无常和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本质。这个主题源于希腊文化表现死亡的公平,伟大的水平仪抵消所有的财富和阶级差异。在两边,死亡用来保持完美的平衡:左边是用帝王的权杖和紫色华丽的袍子、精美的绶带象征财富和权利;右边则用乞丐的拐杖和避寒的蓑衣、装嗟来之食的麻袋象征贫困[2]。《死亡之胜利》中所呈现的人物身份不同,但无论生前的繁华富足亦或穷困潦倒,但最终都归于一个结果死亡,而且变得完全平等。勃鲁盖尔《死亡之胜利》创作时,死神骷髅的形象已经可以在各种寓意画中见到。在《死亡之胜利》图像中一群骷髅横扫地球,所有树木都已枯萎,毫无生机。骷髅军队肆无忌惮地屠杀人们的性命,无论国王还是百姓,不管现实如何不公平,在死亡面前他们均平等。

(二)听觉符号:丧钟⑤、鼓、小提琴、琵琶

听觉符号的象征主要通过乐器这种符号,音乐在某种程度上有着迷惑人的作用,或欢乐,或悲伤。人们在听音乐的时候往往会被其带入到一定的情境,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画面中出现的听觉符号有丧钟、鼓、小提琴、琵琶等。在画面的右下方,那对情侣的二重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三重奏,因为死亡在旁边拉奏着小提琴,弹琴的男性仿佛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惊恐地看向了头顶上方。视线转到画面中央,死神举起镰刀收割着人类的性命,无数的人在惊慌中跑向标有十字架的老鼠笼中,仿佛要寻求宗教的庇护。然而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在捕鼠器上,死神载歌载舞地击打起了乐器,仿佛在欢迎人们的到来,另外一位死神掌握着门的开关。画面中,死神奏着死亡之歌,人们纷纷坠入其中,无人幸免。

四、勃鲁盖尔《死亡之胜利》图像的寓意揭示

(一)人性之平等

从图像中可以看到各种身份的人都在面临着死亡。图像中左下角的国王身着华丽的服饰,手拿精美的权杖,周围有数不尽的钱财,但仍然逃脱不掉被死神带走的命运。右下方的贵族也是同样,在死神面前国王、贵族、教士、商人、百姓没有什么不同,无论贫穷富贵,地位高低,终将步入死亡,而权利,金钱……都无法跟随而去。勃鲁盖尔在画面中表现了国王、贵族的死亡,强化了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的观念。

(二)殖民主义之罪恶

《死亡之胜利》图像背景处一批快乐的死亡军队正在消灭活着的人,人们被烧死,淹死,绞死,所见之处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如同地狱。16世纪的尼德兰被西班牙人强行占领,从各个方面对尼德兰进行残酷的殖民统治,各个领域都有西班牙的专制主义统治。哈布斯堡王朝政府为根除反帝国的异己势力而建立的“戡乱委员会”,使无数的“异教徒”被送上了断头台。而图像背景处高高耸起的圆轮架,这在当时是常见的刑具,这种酷刑被称作轮刑,大多是受刑者在被鞭打后奄奄一息时,被绑在轮子上等死,或是放到高處喂鸟,让他们活着感受身体上的一块块肉被鸟啄噬的感觉,这种刑罚极其残忍,令人毛骨悚然。画面中骷髅军队的残酷掠杀无疑象征了西班牙残暴的殖民统治,也侧面反映了勃鲁盖尔的悲痛之情。

(三)教会之批判

《死亡之胜利》图像中左侧上方死神奋力摇起丧钟,死亡奏乐,贯彻整个画面,而在底下井然有序站着一群穿着白袍的骷髅,拿着有十字架标志的盾牌,他们仿佛带着好奇、恐惧又事不关己的态度,看着这残忍的一幕。这些收割性命的死神和代表仁慈的上帝信徒们已经不分彼此。图像右侧标有十字架符号的捕鼠笼旁也站满了骷髅,为首的骷髅身穿白袍,拿着十字架的盾牌,骷髅军队在后屠杀生命,人们纷纷涌入捕鼠笼内,认为教会是他们安全的逃难所,殊不知死神在其上方掌控着开关,他们踏入的是死亡的陷阱,生命的终点。也许画家是在暗示着当时黑死病在人世间的传播来源就是鼠疫,即使人们向上帝祷告,也是白费功夫。通过这些场景的描绘,吸引观众的注意力,从而达到讽刺批判教会的腐败无能,启发民众的目的。

五、结语

彼得·勃鲁盖尔《死亡之胜利》图像充满创见的想象力,精确地描绘人物特征,向我们展示了社会上不同身份人的死亡画面。场景十分荒诞,不是现实中会出现的景况,但却是当时社会上乱象的映射。我们仿佛能够透过这幅画看到中世纪贪婪的贵族和腐败的宗教,他们就像死神一样收割着普通人民的性命。图像里各种符号所处的位置以及符号的象征性,组成了整幅作品的语意空间,使得作品想要表达的情感更加明确,突出了尼德兰人所受到的不平等待遇的社会现实。如今时过境迁,教会已不复从前,但它背后带出的瘟疫和死亡画面至今却仍然像人间寓言,散发着永恒持久的魅力,令人深思。

注释:

①彼得·勃鲁盖尔(约1525-1569)别名老勃鲁盖尔,16世纪尼德兰地区最伟大的画家,大多以农村生活作为创作题材,人们称他为“农民的勃鲁盖尔”。他继承了博斯的艺术风格,又被誉为“新博斯”。代表作品有《农民婚礼》《雪中猎人》《死亡之胜利》。

②希罗尼穆斯·博斯(1450-1516),尼德兰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怪杰,被称为“超现实主义的先驱”,主要代表有作品《人间乐园》,《愚人之船》。

③威廉·贺加斯(1697-1764)英国著名画家,讽刺画家和欧洲连环漫画的先驱,他的许多作品经常讽刺和嘲笑当时的风俗,后来这种风格被称为“贺加斯风格”。

④弗朗西斯科·何塞·德·戈雅·卢西恩特斯(1746-1828)西班牙浪漫主义画派画家,代表作品《1808年5月3日夜枪杀起义者》。

⑤丧钟,西方风俗,教堂为死亡的教徒举行宗教仪式时敲钟叫“敲丧钟”,因此用敲丧钟来比喻死亡。

参考文献:

[1]何政广.勃鲁盖尔:尼德兰绘画大师[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2]杨茉.骷髅的嬗变[D]. 北京:中央美术学院,2013.

作者简介:许平平,南通大学艺术学院美术专业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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