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芦苇席

2020-12-23 04:38李汤波
山西文学 2020年12期
关键词:旱烟毛子席子

李家坳集市上人很多,很热闹。

已是深冬,天很冷。一阵似刀的小风吹来,毛子爹抖得像树叶。

毛子爹脚下有一捆芦苇席,几十来张,有一张被作为样品展开着。席子很大,做工很精巧。席面上,红、蓝、绿、青等颜色的篾子相互交错,纹络分明。席篾子穿插点缀成大红双喜,五谷丰登,蓝天碧叶,还有别具匠心的鸳鸯戏水,红荷映日。

看芦苇席,毛子爹古铜色的脸上绽出一阵阵的骄傲,李家坳这一带十里八村只有他编得这么好,自己年轻那会儿谁不竖大拇指,谁家结婚不用,那时……这几年买席的人明显少了。

今天的集市上到处都热闹非凡,叫卖声、讨价声,一浪高过一浪,而毛子爹这里似乎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思忖再三,他也想高声叫卖几腔,但努力了老半天却迸不出一个字,搁过去他仅把芦苇席往地上一放,根本不需叫卖就会被买家围得水泄不通。

如今又是半天无人问津,毛子爹手里的旱烟熄了又点,点了又熄,表情越来越凝重。

终于,有位姑娘停下看席了,且不住地称赞。她后面的小伙子也随声附和着。

毛子爹忙应声解捆,热情地问他们是否办喜事用。姑娘脸一红说:“我们不买,只是看编得好,现在都没人用了!”说完拉小伙子走了,毛子爹的手僵住了,愣了好大一会儿,下意识地说:“没人用了!”之后,便扛着原封未动的芦苇席步履蹒跚地回家了。

临近春节,毛子办喜事。毛子爹想,自己这下可以一展身手了,于是花了几天工夫给儿子编了一个自认为最好的芦苇席。他把席子亲手交给儿子,很郑重地说:“孩儿啊,穷人家办喜事,能省点儿就省点儿,爹又给你编个席子,拿去用吧!”

毛子没吭声,接过席子就进自己屋布置新房了。

晚上,毛子爹想再看看自己的作品,要知道,天这么冷,编得不易啊!他想毛子一定很满意。进了新房,他往床上一看,并没有见到芦苇席,只看到不知儿子什么时候买的床垫,坐上去软乎乎的。毛子爹找遍了屋子,发现自己编的芦苇席可怜地躺在床下。毛子爹不禁气得大骂,骂后气呼呼地抽席便走。

夜已经很深了,可毛子爹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于是就问老伴:“毛子他娘,还记不记得咱俩当初咋结的婚?”

毛子娘说:“咋会忘呢,那年头你芦苇席编得好,爹让我学,席没学会编,倒有了咱的毛子,后来咱就结了婚呗!”毛子娘沉醉在年轻的甜蜜里。

“唉,现在也不知咋的啦,别人不用咱的席子,毛子这兔崽子也不用。咱们年轻的时候要的人多着哩!不光咱李家坳几个村的用,连搭界的县也有不少人用,想用好席子,谁不提前打招呼,谁不好言好语地讲!”毛子爹思绪停留在昔日的辉煌中。

从此,毛子爹不再编席。偶尔手痒,便把席篾子批得又细又薄,然后精心去编,编了好多花样,只是席子小,像枕巾那么大。毛子爹编后就随手一撂,点上旱烟,欣赏一番,之后便缓缓踱出家门……

久而久之,家里的柜子上、桌子上、地上,到处都有毛子爹编的小席子,遇到小孩子拿着去玩,他也不加制止。

有一天,毛子爹正在家批席篾子,乡里来了两个人,送给他一张奖状和一千元现金,说是他的芦苇席在全市民间工艺展览会上获了奖,为乡里争了光。

来人还专门拉他一起合影。

毛子爹一愣,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人又补充说是毛子把他编的各式各样的小席子拿去参展,经评比获奖了。

看看奖状,望着镜头,毛子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作者简介】李汤波,河南中牟人。作品散見《小小说选刊》  《天池》等报刊,出版小小说集《算卦》《露脸》,长篇小说《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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