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组诗）

忽兰

1

月光披覆的事物，桥是一个典型

像是一个狠狠的吻，在脖颈那里

然后纵深入血骨，抵达全然的灵魂

于是被月光充满的桥，青苔才来

而被月光披覆的女人，她选择“落下”

在人众的背后，远远地，从不跟上来

她看起来迟疑，忧伤，手心向里

有一年夏天在特克斯大桥，月亮

恰好圆满，但河水的声音

听起来冰冷，桥的栏杆和脚底的花纹

黑魆魆的次生林和未知的小兽

她走在午夜一点的人生路上

前面的人都走散了，后面也确信无人

也许她需要前面的一个人停下来，等她

也许她需要后面——蓦地——出现一个 人，赶上她

2

先于桥的是赶路的水

水在赶路的途中被大灰狼吃掉

只剩下它的花包袱，一小片林子

野花长在土丘上，静默的祭奠

你以为生活真的很美好？

水上的一百座桥

从长江始，到长江尾

他们说那桥就像一把把美丽的竖琴

我们深知后于桥的水，鱼已稀少

没有花包袱落在土丘上

难道诗歌不是谎言？

凫水者向黑色碉堡，虽有机枪但决绝

生活里的人，掌心的温暖

一丁点儿都不会洒，精密的图纸

事关壁炉之火，它要一直燃烧到心死

还有某个冬天的遇见，站在对面的人

用目光和呼吸和月光和雪花

内心的桥发出琳琅之声（把无水的桥扔在 脑后）

——你能说，这是虚构？！

3

也儿的石河，去向北极，其上的大桥

一座比一座轻，腾腾，都有魂魄和翅膀

雕花如缕，执刻刀的手，蹲伏的工匠——

光阴啊光阴，沉金暗郁，小黑鸟上下飞跃

它们去到河对岸，再返回来，我已长成  少年

所以我要你写下，也儿的石河，五个字

它们每一个清白，如小黑鸟，春风琳琅

一座比一座轻的桥，一年又一年——飞  走了

东戈壁的彩虹，一年又一年——也飞走了

走了啊，青春，原来欢爱不是人生的主题。

4

芦苇发出莎草的声音，在被雨打湿的桥岸

太阳和桥洞，两两相望——

已经很难确信有灵兽在植物的夕光流  金里

悲伤，桥先于人类;爱，我先于你

桥，被人类轻慢，只是通行的手段

心软，你先于我;坍塌，人类先于桥——

既然始祖热爱巴别塔，那么精于计算就很 正常

我沉重的黑发，流动夜晚河水的光泽——

这是桥所熟悉的光感和气息——鱼来  告別，

大雁很久不来了，它们先于故乡死于异乡

那世袭的大自然的金冠，永不再来了么？

5

命运套牢她一半的人生，跋涉泥沼，品尝 寒热

歇息的时候一棵温暖的大树，前来乞食的 松鼠

好奇的月亮，迷路的风发出小小的惊讶

——都看她

——脏污的小脸颊（在爱她的人那里被称 为面庞）

她是穿行刀锋的健将，如果告诉她可以前 往另一星球;

另一星球一个命定者前来拜访——她极 愿意把手伸向

悬垂的

竖立的

铁索桥

6

如同晚霞只愿站在“桥”的身后

这永恒的画布——桥下永恒的流水

它们用自身的碎片，运送月光的碎片

一刻不息佐证着“大于人间灯火”的学说

这美丽河谷，它的内心湿润，来自从前  的——

壮硕、华美、傲然，甚至是鄙俗的——

但是她在鄙俗中扬一扬头发，她坚定内心 的清洁

谁能果真说明白一场亲密的大风去拜访 另一个人

这伟岸的星球它在河流的趔趄中发出的 不仅是呻吟

7

她收藏大象、麒麟、猫头鹰、飞鸟——

一个怀揣野心的女人——她渴望百废  待兴

她炙热的唇——

月光的吻如硬币，一个一个，印在石桥上

她收集，一个唯一的爱情——

模糊，苍白，完全不记得最初的样子

只是一个影子突然来临，在风中飘动，如 旗帜？

如同上帝和圣母玛利亚——

河水的样子千篇一律，其实情态各异

谁也无法具象一个河水，长什么样

但是，水，丰盛的水，只在河这里是“确  凿”的

它用一个有力的奔腾，告诉我们，它长得 像豹子

而不是大海，它们漫漶，吞吞吐吐，软绵如 老人

是大地最初的来客，也是最后的同谋，冷 酷的心

豹子在欢愉，月亮时不时

亲吻一下，每一夜的亲吻，都不够

河水啊，永在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