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兆奎
[摘 要]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创新创业教育的发展陷入了“没有发展的增长”和“没有效率的运行”的内卷化困境,其生成的主要原因在于立体移植式的标准化复制、高度行政化的单向度驱动、角色失位下的群体性失语和资源约束中的功利性取向。在创新创业教育的提质升级和深耕发展进程中,可将“X”型创新创业教育品格的塑造、脱虚向实的“在地化”营造、教育“生态共同体”的共建共治,以及“立体声”式的权力再配置作为教育治理的着力基点和突破向度。
[关键词]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创新创业教育;教育治理
[中图分类号]G648.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843(2020)06-0069-05
[DOI]10.13980/j.cnki.xdjykx.2020.06.013
一、问题的提出
“内卷化”概念出自美国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的《农业的内卷化:印度尼西亚生态变迁的过程》,本义是指一种社会或文化模式在某一发展阶段达到一种确定的形式后,便陷入一种简单重复、没有进步的轮回状态,既无突变式的发展,也无渐进式的增长。“内卷化”是我国学者在问题研究中使用频次较高、影响力较大的少数概念之一[1],从早期的农业内卷化研究逐步延伸到制度内卷化、国家内卷化、文化内卷化等论题[2]。学界关于“教育内卷化”尚未形成较为统一的定义,但对于教育系统长期存在的“有外延扩展而无内涵发展”“边际报酬递减”等内卷化现象多有共识。从基础教育到高等教育,从教育实践到教育研究,内卷化是普遍存在[3]。高等教育的内卷化在宏观层面表现为高等教育体系的内卷化;在微观层面则表现为个体高校的内卷化[4]。高等教育内卷化既是教育系统自身问题所致,也是其与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系统复合作用的结果[5]。聚焦创新创业教育,学界尚无关于内卷化问题的专题探讨,但对目前所存在的粗放式发展、趋同化发展、封闭式发展等问题多有共识[6]。高校整体教育教学体系不可避免地遭遇理论困境、政策困境和现实困境[7][8]。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创新创业教育所面临的困境主要表现在认知理念、制度建设和保障机制三大层面[9],尤其是在师资力量、实践平台、学生素质方面存在短板[10]。因此,笔者以“内卷化”为问题导向,将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创新创业教育置于现代化教育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这一时代背景之下,力求在整体性和系统性考察的基础上探寻教育内卷化困境的治理之道。
二、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创新创业教育内卷化及其表征
(一)没有发展的增长
近年来,通过自上而下“广而普之”的引导和推进,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创新创业教育已全面进入高校校园生活,创新创业教育概念也日益泛化,主要以“课程化”“学分化”“竞赛化”“培训化”为标准全面推进。虽然短时间内初步营造了创新创业教育的环境氛围,但其仍然属于一种计划性的增长过程[11],其并未内化于教育教学的全流程。无法扎根生长,也就很难实现“有发展的增长”。调查显示,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学生对于创新创业的了解大都还停留在概念层面,认识不深甚至认知不明[12],学校没能为创新创业教育提供可以依托的、有效的实践平台和机会窗口[13],也就无法实现相应的技能训练与能力储备[14],这与民族地区社会经济环境的吸纳能力密切相关[15];同时也与地方高校创新创业教育脱离或无视民族地区政治、经济和生态发展的实际需要相关。一方面,创新创业教育对于区域经济需求、产业特点、文化资源的响应力度不够[16],教育教学内容本土化程度低,多为“拿来主义”;另一方面,创新创业教育实践体系依托范围窄化,不区分专业、不立足地域的“一窝蜂”式的组织竞赛和培训缺乏针对性和协同性。从根本上看,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在政策设计、资源配置、绩效机制等方面对于创新创业教育的支持多流于形式[17],未给予创新创业教育足够的关注和重视,属于短期行为。
(二)没有效率的运行
创新创业教育作为一个发展系统,其运行方式、运行过程和运行结果是发展目标、行为主体和区位环境综合作用的产物。创新创业教育运行的最理想状态是行为主体强烈地认同发展目标,积极主动地立足于区位环境,以及融入发展目标的实施进程。但现实中,民族地區地方高校管理层、教师群体、广大学生等行为主体似乎并没有从心底认同和响应创新创业教育的发展,往往是披着创新创业教育的外衣敷衍了事,甚至在发展创新创业教育过程中攫取自己的利益,不断伤害和侵蚀创新创业教育系统的良性发展。在创新创业教育系统中,教师为主导,学生为主体。广大一线教师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既是布道解惑的“导师”,又是“授业传技”的“师傅”。根据调查情况来看,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师资力量本就薄弱,“双师型”人才更是匮乏,被迫走向创新创业教育一线的教师既缺乏相应的实战经验和实践技能,更缺乏二次学习、二次充电的驱动力量和支持机制,因而也产生了实施方式强制性割裂、实施过程松散性推进、实施结果表层性嵌入等诸多问题[18]。此外,在创新创业教育工作室、创新创业教育孵化基地建设及创新创业赛事、创新创业培训等活动的实施过程中,来自行政系统、学工部门的党政负责人、辅导员越来越多地担任创新创业教育的指导教师,特别是在一些前期基础好、孵化较成熟的项目中更是如此,而这些人员是否能够胜任指导教师这一角色值得商榷。
三、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创新创业教育内卷化的生成机制
创新创业教育是一个由诸多影响因子组成的复合生态系统,对于民族地区地方高校而言,这一复合生态系统受到历史、地理、民族、经济、社会等因素的多重影响和制约,具体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立体移植式的标准化复制
我国高校创新创业教育是“舶来品”,引入之初多模仿欧美范式,现阶段不少高校虽取得一些建设性成果,但终究没有触及高等教育的“深水区”,因而很难探索出本土化发展之路。2015年,办公厅国务院《关于深化高等学校创新创业教育改革的实施意见》的出台,吹响了全面深化高校创新创业教育改革的号角。2016至2017年,教育部先后两批认定200所高校为“全国首批深化创新创业教育改革示范高校”,其目的是通过示范性高校的探索与实践,形成一批可复制、可推广的创新创业教育发展模式。这也表明我国高校创新创业教育尚无成熟的思想范式、话语体系和实践机制,整体上仍处于“工厂式”同质化教育发展的初级阶段[19]。民族地区地方高校的创新创业教育起步更晚,在推进过程中多采用立体移植式的标准化复制,其培养方案修订、相关课程上马、赛事活动组织等工作均未摆脱“千校一面”的发展状态。民族地方高校创新创业教育的发展与其他地域、不同发展层次的高校没有明显的边界[20],因而无法“由表及里”地实现教育教学的深化改革,更无法形成具有鲜明特色的创新创业文化。
(二)高度行政化的单向度驱动
高校的组织领导是决定创新创业教育发展质量及效能的主要因素[21]。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创新创业教育的启动事实上也是自上而下行政化推进的产物,这对于短时间内“铺开摊子”和“占住地盘”无疑是极为高效的,当然也是必须的。但是,创新创业教育是一个涉及多元主体的复合生态体。其中,教师的主导角色和学生的主体地位是两大核心要素,如不能调动教师和学生的担当精神和进取动力,这一生态体的“发展之轮”很难驱动起来。从实践来看,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创新创业教育至今仍依赖高度行政化的单向度驱动,这一过程并未改变既有的教育教学模式,而是在其基础上做“加法”。加学分、加课程、加培训、加赛事,除了极少数教师和学生,大部分师生仍然游离于创新创业教育的“围墙”之外,只能作为“雾里看花”的旁观者。以武陵山区A高校为例,近年来“互联网+”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挑战杯”中国大学生创业计划竞赛、“创青春”中国青年创新创业大赛等赛事活动如火如荼地开展。然而,在指导教师和参赛团队中自愿者少而被动者多。在组织推动赛事时,许多学院强制要求每个班级要组织两支以上队伍参赛,否则会影响班级整体绩效考核。在高度行政化的强制驱动下,往往形成“有量无质”的短期化效应,甚至产生了群体性反感和排斥,失去了创新创业教育的本义。
(三)角色失位下的群体性失语
高校教师的创新创业教育工作胜任力不足是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22],民族地区地方高校高质量师资更是严重短缺[23],这成为制约创新创业教育深化改革的主要因素。由于传统时代高等教育的固有模式及其惯性,一线教师仍然无法真正参与和融入到创新创业教育的事务管理与决策中,只能成为“游戏规则”的被动接受者。教师角色失位,其无法将公共和个人的利益诉求反馈到政策设计和制度安排中,校方也无法提供创新创业教育师资培养的精准支持机制和有效激励机制。因此,“教师主体”话语权的缺失也在意料之中。作为创新创业教育主体的大学生更是没有话语权,他们既无法根据自身需求选择适切性课程,也无法真正参与创新创业教育的实践,其见习、实习等实践活动在很多情况下流于形式。如武陵山区A高校每年度的专业实习都承包给了专门的旅行社,形成了“观光化”和“旅游化”的实践活动。民族地区地方高校长期以来存在着视野狭隘、功利驱动、管理失当、轻才护短等诸多短板等问题,如不能从根本上扭转这一态势,将创新创业教育融入人才培养的全过程,其只能留下渐行渐远的“背影”。
(四)资源约束中的功利性取向
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往往地处老、少、边、穷地区,这类地区经济结构和产业结构比较单一,基础设施建设、教育、文化、卫生等公共服务发展滞后,这给创新创业教育的探索与实践造成了不少客观障碍。从本质来看,创新创业教育的推进离不开“产学研用”的有机融合,需要与之匹配的实践平台,而民族地区地方高校的实践平台建设恰恰是最为薄弱的一环。一方面,民族地区企业数量较少,质量普遍不高,校企合作多流于形式,对创新创业的深度支撑缺乏张力[24];另一方面,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创新创业教育的投入有限,很多高校年均投入不足百万,众创空间、创业孵化器、创新创业教育训练基地等实践平台虽有其表,但很少能够实效地运转起来。值得重视的是,近年来民族地区扶贫攻坚、乡村振兴等国家战略全面推进,给创新创业教育提供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实践平台。但是,不少地方高校未能突出自身的专业性和社会责任[25],这就导致其服务社会的深度、力度不够,没能很好地将创新创业教育融入地方发展的战略需求。高校实践成果服务地方是一个渐进而漫长的过程,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如果不能将其作为发展创新创业教育的突破口,而与其他高校形成同质化发展模式,那么民族地区地方高校的创新创业教育将无法达到良好的实施效果。
四、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创新创业教育内卷化的治理路径
将创新创业教育融于高校人才培养的全过程,是民族地区地方高校转型发展的必然要求。目前,普遍存在的“内卷化”现象使创新创业教育的发展偏离了原有目标,成为亟需治理的重大课题。诸多症结性问题既是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创新创业教育表象型发展的主要表征,更是在探寻治理之术时需要综合考量并加以破解的着力基点。
(一)“X”型创新创业教育品格的塑造
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创新创业教育内卷化治理,首先要彻底扭转长期以来沿袭的“跟节奏”“不掉队”的同质化发展理念,结合自身特色和区域社会经济发展的需求塑造“X”型创新创业教育品格。“X”型创新创业教育品格主张的是,每一所高校的选择不止于A、B、C、D这几项,更不能受困于其中的“精致固化”发展模式,而是需要探索并不确定的、无限可能的实践发展之路。民族地区地方高校不论层次高低和实力大小,都应该能够探索出具有独特品格气质和地域文化底蕴的发展模式,既不“复制粘贴”,又不“亦步亦趋”;既不“瞻前顾后”,又不“急功好利”。创新创业教育是鲜活的、立体的、可呈现的教育,“研究活的教育,走进活的教育,才是‘学的发展之源”[26],既然是“鲜活的”,就不可能“千篇一律”。每所高校都有自己的优势专长和劣势短板,其所在区域的经济社会发展也有着多维的需求,高校创新创业教育品格的塑造不仅要立足于自身,在特色的基礎上有效呼应地域需求,更要将其内化于教育教学改革的全过程,从而真正形成校地融合的生态共同体,真正实现“X”型创新创业教育品格的塑造。
(二)脱虚向实的“在地化”营造
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创新创业教育“拿来主义”所造成的“悬浮化”问题,其治理之策就是脱虚向实的“在地化”营造,从而夯实教育教学改革的根基。所谓“在地化”涵盖两层意蕴,一是要准确把脉学校基础设施、财力物力、师资力量、生源素质等因素,制订战略规划、政策制度和行动路线,以形成精准度更高、效度更强的创新创业教育新机制;二是立足于所在地域的经济社会发展需求,以服务地方为责任导向,将创新创业教育深度融于地方经济建设、社会发展、科技创新和科技成果的转化,使之相互促进、协同发展。 “在地化”的过程并不会自然进化,其需要高校组织管理层面自上而下的统筹推进。在这个过程中,一定要处理好高标准、严要求与丰富性、激励性之间的矛盾[27],防止因回避亟需改革的深层次痼疾而形成过度化的理性建构。创新创业教育“在地化”的实现,不能简单地“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而是要回归到“以人为本”的教育治理范式。在深刻洞察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创新创业教育本质规律的基础上,通过综合改革和整体治理来实现教育教学改革的系统化重构,进而在现实战略需求和区位环境兼容的基础上实现“在地化”生长。
(三)教育“生态共同体”的共建共治
创新创业教育是一个相对复杂的生态系统,高校、政府、企业等都在其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主体角色。总体来看,民族地区地方高校的校地合作、校企合作等模式多是有其名而无其实。在区域发展和企业成长过程中高校的主体角色更是弱化甚至是虚化。教育的现实社会功能要求其必须配合与满足在地的实际需要[28],这也是高校所必须承担的社会责任,因而创新创业教育的发展离不开高校、政府、企业三方主体的共建共治。长期以来,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创新创业教育的实地、实训、实习、实战等实践体系普遍存在“四不”困境,即“走不出”“走不远”“走不长”“走不近”[29],这与区位条件、经济体量、文明程度等客观局限紧密相关,而在现有条件下,校、政、企三方未能建构起良性互动的发展机制是主因。创新创业教育“生态共同体”的建设势在必行,高校、政府、企业都是直接的利益相关者,在共建共治过程中共享建设成果。因此,“共同体才是持久的、真正的共同生活”[30]。在校地联动下,创新创业教育可以纳入到精准扶贫、乡村振兴的战略旗帜下,充分发挥高校科技高地、人才智库的优势,同时为创新创业教育的发展提供广阔的实践平台;在校企合作下,创新创业教育也为科技成果的生成与转化提供庞大的“资源池”,为企业发展提供科技助力和智力支持。
(四)“立体声”式的权力再配置
从内部来看,高校教师质量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创新创业教育的成效和品格[31]。也就是说,教师的责任担当和能力水平是民族地区地方高校“双创”教育能否实现“求真务实”“知行统一”的主导力量。尽管师资力量薄弱一直是民族地区地方高校的短板和弱环,但是先天的劣势能够通过后天的努力弥补和改善,其关键在于真正实现一线教师在创新创业教育中的主导性地位。基于创新创业教育的“供给侧”,一线教师深知学生的需求与痛点,也明了教育教学改革的方向与路径,但在实践运作中其话语权几近消解[32],甚至出现了在行政干预下被边缘化的趋势。因此,在创新创业教育权力分配中,必须从行政化强制性的“单声道”向多元化“立体声”式的配置模式转变,充分给予一线教师处理相关事务的决策权和参与权,尊重其主体地位,在平台建设、组织管理、激励机制等方面充分发挥其能动精神和专业能力。民族地区地方高校要将创新创业教育作为提升人才培养质量的机遇,把尊重人才、爱护人才、用好人才的原则落到实处,实现学校建设、教师发展、学生成长的良性循环,同时也不能忽视创新创业教育中学生的主体作用。民族地区地方高校的生源素质、成长环境、行为意识有其特殊性,在创新创业教育的思路设计和路径选择时要充分尊重实情实况,通过吸纳部分学生参与相关事务的决策,使实施机制更具精准性和实效性。
五、结语
著名高等教育学家埃里克·阿什比指出,“任何类型的大学都是遗传与环境的产物”[33]。其一方面表明,每所高校都应该有相对稳定的基本结构和品质特征,高校不能也无法通过简单的复制移植来实现教育教学的变革;另一方面说明,每所高校在坚持固有传统的同时也应该顺应时代的发展变化,与时俱进地把前沿的思想范式、话语体系和制度方法融入自己的血脉和基因中。在创新创业教育引领的高等教育改革背景下,“双一流”建设进入纵深推进阶段,民族地区地方高校的弱势地位很可能会进一步凸显,政策支持弱化、生源素质下降、教师流失等风险普遍存在。地方高校应将创新创业教育作为重大契机,完善教育理念和教学流程,改变“制度引进的路径依赖”和“习俗习惯的精致固化”,实现教育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走出一条兼具传统与现代特色的发展之路,从根本上提升教育教学水平和人才培养质量,实现“有发展的增长”和“可持续的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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