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民
春秋战国时期,有两对鼎鼎大名的师兄弟,闹得你死我活。一对是师从鬼谷子的孙膑、庞涓,一对是荀子门下弟子李斯、韩非。古代颇重礼法,按理说,师徒如父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师兄弟,亦该情同手足、相互帮衬才是。不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么?然而,这两对手足却或明杀或暗害,何也?某亦愚钝,百思不得其解。
孙膑与庞涓的故事妇孺皆知,无须赘述。关于李斯害死韩非的记载见于《史记》。秦王读了韩非《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秦王俨然是韩非的“粉丝”,这还了得?此时,李斯大约杀心已起。及至韩非来到秦国,秦王大喜。而李斯却与韩非仇人姚贾合谋,对秦王说:韩非是韩国公子,必定心向韩国,“弃秦保韩”。大王欲一统天下,应清除一切障碍,留着韩非,必养虎为患,不如宰了他。秦王以为然,李斯大约深刻吸取庞涓未杀孙膑的教训,痛下杀手,乘机毒死韩非。那么,李斯为何杀韩非呢?我推想,秦王很欣赏韩非的见解,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李斯唯恐威胁到自身官位,起码,秦王不大可能再言听计从。或许,李斯更清楚,自家的那两下子远不及韩非,那韩非便是死敌,尽管韩非有“口吃”的缺陷。
再读《史记》方知,师兄弟相残真算不得什么。原来上梁早就歪了,亲兄弟争位子,都搞得你死我活,况师兄弟乎?东周末年,周定王死后,长子接班,是为哀王。哀王真哀,继位仅三个月,便被二弟所杀,二弟自立称思王。思王自立仅五个月,小弟也想过把说了算的瘾,于是杀掉二哥而自立,史称周考王。“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师兄弟相残,是某少见多怪矣。
看过若干“宫斗戏”,后宫里的一群妻妾,共侍一夫。然而,表面虽和气一团,而暗地里黑手频发,杀子灭嗣亦非鲜见。若讲技术含量最高的,非郑袖莫属。战国时,魏王送楚王一美女,楚王很喜欢,魏美女成为“新宠”。“老宠”郑袖竟装出比楚王还高兴的样子,吃穿住等一应用度,打理得熨帖,楚王夸奖郑袖“不妒”。郑袖对魏美人说:大王很爱你的美丽,但讨厌你的鼻子。每见大王,须掩鼻才好。美人信以为真。楚王问郑袖:美人见我为何总捂鼻子?鄭袖说:或是讨厌大王的臭味吧!楚王怒,割去美人的鼻子,其宠尽丧。郑袖施“借刀杀人”“无中生有”“笑里藏刀”“反间计”等连环妙计大获成功。为保自身被宠的地位和利益,郑袖巾帼不让须眉,运用兵法竟娴熟如斯,干掉竞争对手于不动声色之中,令人叹服。
手足兄弟,成为死敌;一夫之妻,痛下黑手——人逐私利的本性使然。在私利面前,有些人就是这样,对优于己者,嫉妒红眼,视作仇雠,千方百计害之;对劣于己者,冷眼轻蔑,视为草芥,时时踩于脚底。人性的丑陋,此时不再掩饰分毫。
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姑妄听之一》里,有一段狐畏狐的话,论得透彻。狐曰:“天下唯同类可畏也。夫瓯越之人,与奚狄不争地;江海之人,与车马不争路;类不同也。凡争产者必同父之子,凡争宠者必同夫之妻,凡争权者必同官之士,凡争利者必同市之贾,势近则相碍,相碍则相轧耳。且射雉者媒以雉,不媒以鸡鹜;捕鹿者媒以鹿,不媒以羊豕。凡反间内应,亦必以同类;非其同类,不能投其好而入,伺其隙而抵也。由是以思,狐安得不畏狐乎?”
若按狐畏狐之妙论,人之相争皆为利益。私欲越重,利益越大,争之越烈;实力相仿,必势同水火。人之劣根,无穷匮也,而今人相争越加巧妙,直刺死穴而委蛇无痕,可憎可怖。
凡嫉贤妒能、见利必争者,鲜有公正之心,是为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