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一丹
敬一丹,中国内地女主持人、作家。1993年,敬一丹获得第1届金话筒奖;同年,担任节目《一丹话题》的主持人,该节目是全国第一个以主持人名字命名的节目。出版的文学作品有《我 末代工农兵学员》(合著)《那年那信》《床前明月光》等。
陪伴是不可替代的药
检察风云:母亲离世这么痛苦的事,您是怎样决定把它记录下来的?
敬一丹:写这本书,首先我是完成妈妈的嘱托。我妈妈是一个习惯记录的人,当她没有能力去记录的时候,我来做这件事。我妈妈有一个特点,特别地坚韧,我之所以能够坚持写下来,就因为我妈妈给我的这种遗传。
还有,如果我不通过这样的方式记录下来的话,好像很难让自己安下心来。虽然写的过程很痛苦,但当我终于写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完成了一种对生命的再认识,也完成了和妈妈的一次灵魂对话。
写这本书还有一个想法,我想把我对生命的认识,和我家的孩子们来进行一个深度交流。家里遇到至亲逝去的时候,大家的难过都深埋在心底,如果有一个深度交流的话,我们之间会有更多的情感,也会有更多的理解。
妈妈去世以后,我很大的一个改变,就是比以往更能意识到自己站在人生的哪个阶段上。以前觉得夕阳、黄昏啊还不属于我,那是属于父母,然而妈妈去世以后,我觉得我一下子就站在了夕阳里,一下子就望到了月光,也望到了天慢慢黑下去的那一步。
检察风云:这本书的书名取自李白的《静夜思》,为什么会选择这句作为书名?
敬一丹:这个书名是我在我妈妈的床前想到的。在床前陪伴,那是一个很痛苦的经历,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妈妈一点一点地走进暗夜,但即使是至暗时刻,在人生最后一个阶段也是有光的,那就是月光。“床前明月光”这五个字一下子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决定就把这五个字当作书名吧!书封面的月亮前面有云在淡淡地遮挡着,在云里面有很多“妈妈”字样,有汉语、英语、法语、阿拉伯语,还有我们的少数民族语言,我想“妈妈”这个话题是可以和所有人一起交流的,这是全人类最有共鸣的一个话题,所以在封面上就做了这样的设计。我家亲人手写的“妈妈”这两个字,也在这么多的“妈妈”字样中间。
检察风云:通过创作这本书,您有没有建议给同样面临父母老去的同龄人?
敬一丹:我们做儿女的,未必能够感觉到,当我们的父母老去,慢慢失去一些能力的时候,他们也是需要肯定、鼓励、赞赏的,就像我们小的时候经常得到他们的肯定、鼓励、赞赏一样。他们慢慢老去了,无力了,这个时候我们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尤其是精神的方式给他们这样一种力量。這是我做的让自己感到欣慰的一件事。
检察风云:您觉得对于重病中的双亲来说,儿女应该做的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敬一丹:陪伴它不是探望,陪伴就是朝朝暮暮,在各种各样的琐细当中,让我们的至亲感觉到您在。对于重病中的至亲,我觉得陪伴就是药,而且是不可替代的药。
记录的价值与力量
检察风云:从书里可以看到,敬妈妈是一个有公益心、有志愿精神的人。她这种言传身教对您有什么影响呢?
敬一丹:我妈妈是天生具有平等意识的人,这一点我也受到我妈妈的遗传,比如做一些公益色彩的事,这好像也没有为什么,就出自内心一种愿望,非常自然地就会去做。
检察风云:您对于缓和医疗这种不以治愈疾病为目的、倡导舍弃无意义过度治疗、减少患者痛苦的医疗方式怎么看?您当时心里是否有过矛盾?
敬一丹:以前觉得缓和医疗只是一种理念,当自己的至亲在病床上的时候,就感觉到它是一种现实的需求,在这个痛苦的过程中,也就越来越能够接受缓和医疗的理念。然而从一种理念变成病床边实施的细节,这个中间还有很大的空间。我想将来的年轻人会越来越多地接受这样的理念。缓和医疗也会成为越来越多的人明智的选择。
检察风云:您平时会阅读什么书?
敬一丹:在我妈妈病重期间和离去之后,我的阅读有很多都是关于生命的,比如说《最好的告别》《生命课》,还有很多医生写的书,这是我重新认识生命的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又重读了过去一些著名的作家写“失亲之痛”这样的作品,比如张洁写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比如周国平写的《妞妞》,重读的时候这些作家启发了我,给了我一种力量让我坚持写下去。
检察风云:您认为阅读或写作对于排解失去亲人的痛苦有怎样的作用?
敬一丹:我写作的过程,其实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毕竟是一种痛感的记录嘛。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我更清醒地认识了我的至亲、认识了我自己、认识了血脉,所以即使很痛苦,这种记录也是有价值的。
跟着妈妈学着当妈妈
检察风云:您在书里提到,三亚湾海坡一带的海滩是妈妈最常去的地方。您现在还会去那片海滩吗?它的哪些变化会告诉妈妈?
敬一丹:只要我去三亚,只要去海滩,就会到妈妈最常去的海滩,很多记忆的背景都是在那,可能经常在那走的三亚人、三亚的那些候鸟也会记得,前些年经常会有一个老太太在打扫那片海滩,而现在她不在了。
我妈妈在病床上的时候,不能再去那片海滩了,我们就会告诉她,现在海滩那收拾得可干净了,都修台阶了,还种了什么什么样的树,铺了草,我们告诉她的都是好消息。她曾经照料过的一棵树,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地就枯萎了,这个我们就没有告诉妈妈。
检察风云:儿时您在哈尔滨文昌街住的时候,哪些回忆让您印象深刻?
敬一丹:哈尔滨是我童年和少年的记忆,很多记忆都在那。妈妈去世以后,我确实有一个念头,想去那些我妈妈留下较多痕迹的地方走一走,现在这个想法还没有真正实现。这个想法包括我妈妈去的黑龙江边,中俄边境等特别偏远的地方,我一直觉得到那去,可以寻找到我妈妈年轻时候的痕迹。
检察风云:您在生活中是一位什么样的母亲?您如何理解母亲这一角色?
敬一丹:其实我是跟着妈妈学着当妈妈。我妈妈真的是教子有方,在我另外一本书《那年那信》里写了很多我妈妈教子有方的往事,我现在面对自己女儿的时候,经常会回想我某个做法可能就是来自我妈妈的启发。
检察风云:小的时候,如果犯了错误或者考试成绩不好,敬妈妈会怎么处理?
敬一丹:我小的时候也没怎么犯过错误,也没怎么考试不好,即使是犯了错,我妈妈不用打啊骂啊,只要她目光一看到我,我立刻就承认。因为我妈妈的目光特别锐利,在那种目光之下,你就会觉得那就叫犀利的目光,那就叫明察秋毫的目光。
检察风云:生活中的您有哪些爱好?
敬一丹:这本书的后记我写得很难,写了将近两个月,其实也没有多少文字,主要是在疫情当中心绪不宁。那段时间我就更能够理解失亲者那种心碎,所以我想失亲不是一个人的痛,在这样前所未有的疫情面前,那么多失亲者的那种痛苦,是需要大家互相倾诉、互相慰藉的。
最后写完了正好是清明,所以最后一句话是我要去种花了,用我妈妈给我的种子。清明的时候,我把妈妈给我留下的那些花籽都种在阳台上,现在已经生出了芽,我想我经历了这样的失去,有了这样一个痛苦的记录过程后,对生活应该有更多的珍惜和向往。这就是我拿到这本书的时候,面对读者的时候,应该有的一种状态。
采写:凝珚 编辑:夏春晖 38675320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