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青云,出生于贵州,本科就读于香港中文大学,哈佛大学法学博士。2014年代表香港中文大学参加第二届“国际华语辩论邀请赛”获得冠军,并获最佳辩手。2015年获得《精彩中国说》节目总冠军。2017年获得 《世界听我说——全球华人辩论大会》 冠军。2018年代表哈佛耶鲁大学联队参加“2018华语辩论世界杯”,获得总冠军及总决赛“最佳辩手”。2020年1月,因获网络综艺节目《奇葩说第六季》BBking称号而受到广泛关注。
4岁那年,我看了1994年版《三国演义》电视剧,被剧情吸引,就去听评书磁带、看相关的书。我爸爸在外地经营工厂,妈妈是英语老师,《三国演义》的磁带陪伴我度过了大部分独处的时光。有阵子我崇拜关羽,外公做了关羽的面具、好几把青龙偃月木刀,我自己玩游戏的时候就戴着面具挥刀,连过年拍全家福时也会戴上。对我来说,关羽是正义的化身。
我也听《水浒传》,爸爸回家会给我看很多书,《说唐》、金庸武侠书,等等。亲戚会让我讲故事,或者看到哪儿问这个人是谁,我都能说出来,他们会夸我,这是我童年自信的来源之一。
初二、初三是我的叛逆期,我转到了县里的初中,开始住校。每天和同学喝酒、唱K、打麻将、早恋,做一切与学习无关但似乎很“酷”的事。有一天我回到家,打开电视,正放《三国演义》的片尾曲,“历史的天空闪烁几颗星,人间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我突然觉得,以前自己还是一个想要有所成就的人,现在就这么过吗?那天之后我跟班主任说,我要换位置,从最后几排的差生里调到一群学习很好很乖的女孩子中间,之后考上了贵州最好的高中。
遇到无序的东西,我第一件想做的事是把它归类。对我来说,整理归类是一件梳理规律、打钩的事情。小时候,妈妈让我制订每日计划表,里面有读书的时间、写字的时间、玩游戏的时间,每做完一件事,我就打一个钩。到现在,我心里生成了一个表格,记录着对每件事情的安排。形成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后,我每天都在给自己打钩,会很快乐。
在做早饭、吃早饭和化妆时,我要听两个新闻台;地铁上,我要读古文。生活由单纯的学习转向律师工作后,又因为《奇葩说》参与了一些演艺活动,这份表格常被打破。以前我会不快乐,现在我终于学会了一些自我排解的方法。在化妆时如果跟朋友聊天占用了听广播的时间,我会想:难得和他聊天。地铁上不得不回复工作邮件,我对自己说:这是一个很紧急的事情。
我对自己时间的掌控欲非常强, 这种掌控欲的逐渐建立也展现在我的学习经历中。
上小学之后,我考试常是班上倒数前五名,被老师痛骂,也找不到自己的闪光点,对自己的人生期待开始变低。我妈妈这时会鼓励我。她会说,我的孩子一定是最聪明的;说,我来算算,啊,你四年级一定能考年级第一。到了四年级,我的成绩真的开始慢慢变好,但也不是第一,我妈就说,我再算算,啊,要等到初二的时候。我特别信我妈,就抓住那一点点信心继续下去。
我逐渐找到一些特长,比如,我写字好看。比如,我妈让我每天背一句古诗词,还跟我比赛,就这样我喜欢上了诗词歌赋,不是为了完成打钩,而是真的想去读这些书,作文也越写越好。我开始慢慢在这些事情里建立信心。
这样一直到高中,我才觉得学习这件事情我学会了,像打通了关窍。
高考结束,我本来想读北大考古系,而且周围的人越反对我,我就越觉得这个选择非常酷。可是后来北大考古系在贵州没有招生,我被提前录取去了香港中文大学。
进入大学受到很大的冲击。我在高中常常年级第一,掌控着自己的生活,但在香港有了挫败感,身边的人不再赏识你有多厉害。那些沿海大城市的同学不仅学习比我好,而且视野跟我不一样,从小就参加模拟联合国、国外夏令营等,我听都没听过。高考之前,我的人生使命只有学习,在学习之余我天天打篮球,大家就觉得我是很厉害的人了,可对这些同学来说,学习好是理所当然的,他們还在做很多其他的事情。我要逼着自己去适应。
香港这座城市也让我觉得格格不入。我对这座城市的第一感觉是恐惧。那时我还沉浸在自己没有选北大的遗憾里,这边的冲击越多,我就会越觉得树林里另一条路看上去更美好。
幸运的是我遇到一个有意思的室友,她是内地学生,我大一她大五。她一点都不急,先学了计算机,觉得不喜欢就又学了一个专业,最后读了大六。她很酷,每天独来独往,从学校的电影馆租好多电影回来看。她带着我报名学校的品酒课、做月饼课、雕塑课,把我天性中活泼的一面激发出来。没课的时候我们就到处去玩。
大一结束后,我去找北大的同学,住在她宿舍,每天跟着她去听课,大家以很学霸的状态在学习。但我当时已经接受了香港的学习方法,可以不去听课,老师讲得好的我记下来,或者我下课去问问题,小组讨论去做课题报告。我理解了在香港的学习方法有它有趣的地方,已经转换了自己的认知模式。这时候,没去北大的遗憾就从心里消失了。
在高中,我处于一种大家都在拼命往上的环境,所有人都用分数来衡量,所有人都在拼命走一条路、拼命竞争。香港让我没有那么拼,我成绩不错,但也不指望做到多成功,我可以做一些喜欢的事情。身边大部分同学的气质都很特别,他们用比较闲散开心的方式生活,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你别来惹我,我也不太在意你什么样子,人和人之间不用互相比照。
大二时我加入了学校的辩论队,但真正享受辩论是读博以后,之前更像是在完成任务。我对辩论其实很抽离,完全在表达自己。我常打四辩,看到辩题,觉得有想说的话,就会自动生成4分钟的内容,对方说什么有趣的我听听,无聊我就自动屏蔽。轮到我了,把我想说的那套说出来,我也能拿到最佳辩手,但队伍赢不了比赛。
大四我从加州大学交换回来,参加了辛亥革命100周年纪念辩论赛,我那阵子是个民国迷,对这个主题太有感觉了。因为我一年没有打比赛,他们不放心我打四辩,让我打三辩,我不得不去交锋,但因为辩题我很感兴趣,这种交锋变得特别爽。我当时选了辛亥革命作为我的论文课题,觉得这道题我真的太懂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有办法反驳。从那时开始,我就发现,对一个题目拼命去想,各方面都想得通透了再去比赛,对方说什么我都有办法应对。从那以后我去打比赛基本都是赢。
在参加《奇葩说》的时候,第五季前两场我发挥得不好。我一开始非常想迎合,稿子写过去,导演组说没人能听懂,我就迷茫了。后来这个舞台开始让我呈现真实的自己,整个评价开始改变,我状态也好了很多。
这一季在“伴侣有个异性灵魂伴侣,我该不该介意”这个话题上和储殷教授辩论时,我有些蒙。我并不认同那一场他的观点,但大家却非常认同,因此我没有信心能得到大家的认同了。但下一场我跟强大的黄执中学长辩,他讲的时候大家竟然也无动于衷,我就觉得好像无论是谁都可能经历这样的场面。
我真正谈过的恋爱,对方都是坚定且讲道理的,我每天可能有十个主意,那我需要对方一个一个告诉我这个主意是不行的,不能一上来就说我们去做,那没意思。我也知道我不靠谱,但我需要一个人告诉我哪里不靠谱。不过我一定不会被pua,我特别痛恨对人的羞辱。我一路都是妈妈的鼓励式教育,谁要是一上来就羞辱我,马上分手。
在《奇葩说》上,我会说一些宏大的话题,因为这是一个表达的机会,一定是尽量去呼吁。我觉得一个中国的文科生,政治学、历史学爱好者,一定会有这种家国天下的理想,而我就要表达出来。我被《三国演义》这样的书、这样的教育塑造了,也被它们束缚了,身边有很多同学想问题可以更开放,但我觉得有一些事情还是要坚持,比如这些理想化的部分。
我最喜欢金庸小说里的洪七公,因为他有正义感,不苦情。好多人心中有正义感,就会活得特别苦情或者特别偏执,我不想那样。生活里我想做一个自由的人,我希望赚钱,希望去沙滩上躺着,希望过好日子。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2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