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萍
凌晨三点,发热门诊室外等候诊治的队伍还是一眼望不到头。这时,轮到了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接诊的张医生连忙扶老太坐下,问:“阿婆,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一个人来?体温测过了吗?多少度?”
老太说:“我没发烧,我是来找人的。”
张医生睁大眼睛:“阿婆,你没发烧怎么会说胡话?找人应该到派出所去,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老太泪眼闪烁,哽咽着说道:“医生,上次我陪老头来找你看病,你说他得了一种传染病,把他给关起来治病了,现在已经十多天了还没回来,我不跟你要人,找谁去要?”
张医生听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天下竟有这种奇事!看老太排了这么久的队,只为见一面丈夫,他有点心软,但理智告诉他,非常时期,不可能!
“阿婆,阿公是确诊病人,需要严格隔离,没治好不会出来的。”张医生耐心地劝道,“这么晚了,你自己当心点,快回去吧!”
老太哽咽了,一边向张医生鞠躬,一边说:“医生,要么我写个纸条,你帮我带给他?就说我想他了。” 面对老太的再三恳求,张医生点了点头。
老太从包里掏出老花眼镜和纸笔,靠到桌旁,仔仔细细地写了起来。
老头:
我想你了!我们约好了,不能同生,但可以同死,你千万不能一个人先走。我要等你出来,牵着我的手一起去看日出……
寫完后,老太把纸条折成了千纸鹤,在上面写下了丈夫的名字和自己的联系方式。她郑重地递给张医生,又深深地鞠了一躬,道了声:“谢谢医生!”说完,她依依不舍地走了。
张医生接过千纸鹤,感到了深深的信任和沉甸甸的责任,但是后面的病人这么多,他也只能先把千纸鹤塞进兜里,继续工作。
早上七点,终于有医生来换班了,张医生打了个哈欠,虽然疲惫,但他惦记着那位老太的嘱托,就联系到了老头所在的病房护士。护士告诉了他一个让他都难以接受的事实,老头已于凌晨两点离世了。
张医生拿着这只千纸鹤,感觉它有千斤重。老太年纪这么大,怎么承受得起这件事?虽然这个老太和他非亲非故,但他陷入了无限的痛苦和矛盾中。回到家,他辗转反侧,忍不住把千纸鹤拿出来看了又看——老太已经拿不稳笔了,字写得歪歪斜斜,可字里行间充满深情。盯着这封永远送不出去的信,他沉思了许久,终于按下了上面的电话号码,手机那头传来老太的声音:“喂,老头子吗?”
“阿婆,是我,我是昨晚的医生小张。医院现在管得很严,千纸鹤我让护士转交了!阿公现在挺好的,正积极配合治疗呢。你好好待在家休息,别出来啊!”
“好的,谢谢你,张医生,你真是个好人啊!”
挂了电话,张医生的心扑通直跳,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撒谎,而且撒了这么大的谎。
特殊时期,张医生每天的接诊量都是前所未有的大,尽管很累,但他心里会时不时想到那位老太。于是,他坚持每天给老太打个电话,报个老头平安的消息。
两个多星期后,当张医生再次给老太打电话时,手机里传来老太惊喜的声音:“张医生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老头今天终于回家了!”
张医生惊得目瞪口呆:“阿公回去了?”
老太说:“对呀,今天一早,居委会领导送他回来了。”
这下轮到张医生搞不懂了,是护士搞错了,还是有两个同名同姓的病人?张医生决定探个究竟。于是,他不顾劳累,下班时买了点水果,来到了老太的住所。
老太见了张医生,像是见了久别的亲人,紧紧地拉着张医生的手不放。张医生问:“阿婆,你说阿公今天回来了?”
“对,他回来了。是居委会的赵书记送他回来的。”老太说。
“那阿公人呢?”
老太的精神看起来已经不大正常了,她神秘兮兮地凑到张医生旁边,痴笑着轻声说:“我那老头子都这把年纪了,还像个三岁小孩一样,做错了事难为情,躲在箱子里不肯出来。”
“躲在箱子里?”
“是呀。”老太说着,把张医生拉进了卧室,指着床头柜说,“他就躲在上面那个箱子里。”
张医生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这才发现,那里竟放着一只骨灰盒!
老太却喜滋滋地说:“张医生,你别见怪,我与他做了六十年的夫妻,每当我发脾气的时候,他就害羞地躲起来,到了第二天,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还是对我很好很好。相信他明天早上,一定会从箱子里走出来,牵着我的手去看日出……”
张医生默默地走出卧室,看着这位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的八十岁老人,不觉心酸不已:她是凭着怎样的毅力,能从自己家赶到医院,排了那么长时间的队,只为见老头一面?她又凭着什么,相信老头会从骨灰盒里走出来,牵着她的手去看日出?
那是刻骨铭心的爱!
【原载《故事会》】
插图 / 相濡以沫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