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疫情时代全球格局的“变”与“不变”

虞崇胜

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犹如一场不确定性飓风，自疫情暴发后的短短几个月内，几乎波及到全世界所有的國家和地区。原本可以平稳发展的人类社会一下子被拉入到与病毒共舞的时代。这是二战以来发生的传播速度最快、感染范围最广、防控难度最大的一次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对所有国家及其社会制度和治理能力都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考。

面对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不同国家几乎都经历了疫情开始时期的应对迟缓、疫情蔓延后的不同应对，再到集中优势的科学防控、进而先后有序的复工复产等发展阶段。不同国家及其制度都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疯狂肆虐的深度洗礼，同时也显露出不同社会制度在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时的优势、长处或短板、弱项。而且，由于不同国家基于社会制度的不同表现，以及疫情对世界秩序的冲击，从而也就在很大程度上开始改变全球格局的方位和方向。如何精准把握全球格局的种种新变化，已然成为后疫情时代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课题。

一、新冠肺炎疫情给予全球格局以深远影响

现在疫情仍然在很多国家和地区蔓延，疫情的变化发展还有许多不确定性。对于疫情的发展和可能造成的危害，我们仍然不能掉以轻心、放松必要的防控措施。

这次疫情突如其来，前所未有，无疑给予世界格局以深远影响。但对于疫情给予全球格局的影响，也应该冷静理性地分析，而不能情绪化和定格化。综合起来看，新冠肺炎疫情给予全球格局的影响可以分为“变”与“不变”两个方面。

（一）后疫情时代全球格局将会有一些重大变化

其一，新冠肺炎疫情给全球经济以沉重打击，将会使全球经济陷入不同程度的衰退，各国需要作好全球经济衰退的预警和防备。

其二，新冠肺炎疫情对不同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以重大考验，促使各自进行反思和调整，及时补齐短板与弱项，从而促进不同文明的交流互鉴。

其三，新冠肺炎疫情将世界公共卫生安全迫切地提上议事日程，疫情防控将成为新常态。面对人类将与病毒共舞的考验，人与自然的关系将得到高度重视和重大调整。

其四，新冠肺炎疫情将改变全球化时代大国崛起的传统方式，新兴崛起的国家已经不能像传统社会那样，可以不管其他国家怎样，自己千里走单骑绝尘而去，而必须在全球普遍联系的背景下，在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实现崛起。

（二）后疫情时代全球格局的基本面将保持不变

鉴于疫情对全球格局的重大影响，疫情过后，人们普遍存在一些担心，人类社会能否回到前疫情时代？其中最为担心的是四个问题：一是中美关系会不会变坏？二是全球化会不会中止？三是世界会不会走向新冷战？四是全球经济会不会进入危机时代？

要回答这些问题，有必要检视现代化和全球化以来人类社会所发生的根本性变化。现代化和全球化已经进入深度发展阶段，整个世界不可能重新回到传统社会中去。在传统社会（自然经济社会）里，重大疫情发生后的确会给人类社会造成毁灭性灾难，动不动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人的死亡，有的甚至将整个国家、整个种族、某种文明都给毁掉了，那是因为当时生产力低下，科学技术不发达，世界联系不紧密，人类缺乏应对重大疫情的制度、体制以及物质和技术手段。而在当下现代化和全球化时代，从根本上改变了应对疫情的时空间隔，尽管会因利益、条件、理念、制度等不同而产生摩擦，但最终还是会呈现出全球共同合作抗击疫情的局面。因此，尽管新肺炎冠疫情对人类社会和全球格局产生重大影响，但后疫情时代全球格局的基本面不会有根本的改变，尽管会出现某些反复。

其一，中美关系终究不会脱钩。疫情过后，一个世界，两个市场、两个体制的局面不会改变。中国与美国作为世界上两个最重要的大国，中美两个市场之间不会也不可能完全脱钩，而且还会适应新的发展而产生更加深度的交往。在交往中两个相对独立的市场已成事实，短期内中美贸易依存度会有所下降，但长远来看，由于中国政府和民间，无论从眼前需要和长远利益上都不想与美国交恶，美国一些政客虽然视中国为“眼中钉”，将中国视为妨碍美国再次强大的障碍，但时势的发展已经不以某些政客的意志为转移的。中美合作，世界有望;中美脱钩，全球堪忧。中美关系继续维持下去，是中国也是美国最好也是最理性的选择。

其二，全球化不会停摆。进入21世纪以来，鉴于全球格局的变动，老牌市场经济国家受到新兴市场冲击，难以保持他们独占全球化红利的地位，有的开始从某些全球化领域抽身出来。特别是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面对全球市场的不景气，一些国家试图从全球收回更多经济主动权。据此，有人认为疫情过后全球化方向会发生变化，有人称之为“有限的全球化”，更有人认为全球化步伐或许会停滞下来。全球化是世界日益紧密联系的必然产物，也是世界分工的内在要求，人类既然已经走上了全球化之路，就不可能再退回到前全球化时代。可以预期，疫情过后全球化仍然会沿着其固有的方向不断深化，当然会有某些调整。

其三，战国时代不会重复。鉴于疫情蔓延期间美国和欧洲某些政客的不断甩锅以及国内一些“战狼”的发声，有的人士预言世界将进入大国争霸或多国竞争的“战国时代”。由于疫情中的不同表现，中西方国家之间在制度和价值观层面会有一些冲突，西方世界也可能暂时放弃内部的一些局部的利益冲突而“团结”起来，在意识形态上跟中国进行某种程度的抗衡，形成所谓的“新冷战”及其铁幕。但是，敌对思维和战狼文化已经不合时宜，和平共处和人类命运共同体才是未来国家间关系的基本走向。同时，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举足轻重的政治和经济力量，中国发展离不开世界，世界发展也离不开中国，不同国家实际上都已从中国发展中获得巨大收益。因此从长远看，世界不可能回到“战国时代”，中西方对抗的所谓“新冷战”也不会长期持续。

其四，人类社会发展不会停步。毫无疑问，新冠肺炎疫情给人类社会正常发展注入了许多不确定性因素，世界经济社会发展不同程度地会因疫情影响而有所衰退，世界格局也会因疫情而有所改变，但人类社会发展的总体趋势不是一次疫情便可以改变的。疫情虽然给人类社会发展带来了种种困难，但同时也带来了一些新的机会和新的发展方向。疫情过后，生命科学、健康生活、卫生管理、科技创新等技术及其行业会有新的突破性发展。按疫情防控的常态化要求，人员密集型产业会有所萎缩，但一些适应疫情防控常态化的新兴产业，诸如在线教育、远程办公、生鲜电商、网上医疗、在线视频等已经呈现出快速发展的态势。尤其是经过新冠肺炎疫情的洗礼，人们会重视审视国家间关系，在面临人类生死存亡的共同性问题时，人类必须捐弃前嫌，打破制度和意识形态壁垒，通过真诚合作相互支持才能渡过难关。环球同此凉热，在疫情过后将会成为人类社会共同发展的基本信条。

二、后疫情时代全球格局演变的三个趋向

基于以上分析，我们大致可以对后疫情时代全球格局的发展趋向作出基本的判断。与悲观主义判断不太一样，我们坚持实事求是原则，在充分注意到疫情带来的负面影响基础上，总体持相对乐观的态度。笔者把后疫情时代全球格局概括为三个基本判断（即三个趋向），第一个是中美关系发展趋向;第二个是全球格局总体趋向;第三个是世界发展前景判断。并分别用三句诗词来描述。

其一，后疫情时代中美关系发展趋向“关关难过关关过，步步难行步步行”。

这次疫情给予中美关系的冲击的确是深远的。二战以来，美国人有一种思维惯性或者说坚持一种“政治正确”——“美国要领导世界也能够领导世界”。特朗普上台的口号就是“使美国再次伟大”;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拜登最近也明确表示，“我若当选总统，将让美国重新领导世界”。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一直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为奋斗目标，并且有三步走的具体目标愿景，这很自然地使中美两国在未来发展的许多问题上产生分歧。可以说，无论是贸易关系、技术竞争、网络安全等双边关系，还是台湾、香港、涉藏、涉疆等涉及中国核心利益问题，中国与美国的分歧都很大，事事都是难题，个个都是难关，每走一步都会遇到重重阻力。但这重重难关与重重阻力不可能会使中美关系回到1972年以前的状况。由于几十年来全球化和现代化的发展，中美两国已经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不可分割的合作關系。正如美国学者约瑟夫·奈（Joseph S.Nye.Jr）所说的“尽管有意识形态等分歧，但自尼克松总统以来，中美还是进行了很多的合作”。因此，无论出于什么角度考虑，也无论存在多少分歧，中美合作关系还是需要继续维持的。总的趋向就是“关关难过关关过，步步难行步步行”。

其二，后疫情时代全球格局总体趋向“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疫情过后，尽管全球格局会存在许多变数，但从总体上看，前疫情时代已经形成的总体格局不会变。这个总体格局用杜甫的两句诗来形容就是“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两个黄鹂就是中美两国，代表着两种不同的制度体系和两种不同的意识形态，各自都会发出自己的声音;同时，全球并不是只有中国和美国，还有其他发达国家、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他们也在谋求自身的发展，犹如排成行的白鹭各自冲向蔚蓝的天空。这种格局可能要维持相当长时间，因为中美两国在短期内谁也不可能完胜对方。从全球发展的角度看，同时有两种处于引导地位的不同制度和思想体系并存发展（一球两制），有利于两种制度相互比较相互镜鉴，比如《华尔街日报》2020年4月26日的一篇文章就指出，疫情把美国带回到“大政府”时代，而中国通过总结这次疫情的经验教训，也会对发展科学技术的意义有更深切的认识。世界上有两种制度体系和思想体系比较，也有利于实现全球格局的平衡，对于共同解决全球性问题更有意义。

其三，后疫情时代世界发展前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最后，如果要对后疫情时代世界发展前景进行展望，笔者想到了明代杨慎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中的两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疫情期间，由于疫情造成巨大的人员和财产的损失，人们很自然地对世界发展前景产生担忧。但疫情过后理性看待疫情的影响，就会发现人类虽然经受了病毒的磨难，各国虽然遭到疫情的折腾，世界形势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是根本的东西不会一下子改变，当年的青山依然存在，太阳依然日升日落。随着人类对于新冠病毒流行规律的揭示，人类在防控重大疫情方面的能力将会有极大的提升，人类对于合作应对重大疫情也会有更多经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国与国和平共处、人与人和睦相处的局面将会得到全面提升。如此，则中国幸甚！世界幸甚！人类幸甚！

（作者系华中科技大学国家治理研究院特聘研究员、武汉大学二级教授）

[责任编辑：邹立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