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瑭
文人们追求的那种闲适、风雅、禅意的生活,估计是离不开一杯清茶的。您也慢慢品着,看看晚明文人把这杯茶玩出了什么花样。
一个时期的衰落往往孕育着更强劲的反弹和更细微的扩散。在茶事兴盛的今天,站在数百年后的节点看待晚明,会有更清晰的历史观察维度。晚明表面上是一个朝代的末途,但文化气象却迎来了数百年来的巨大转变和新生,渗透着人文美学的风雅生活恰恰在这个时代掀开了帷幕。
当时,以江南富庶地区的城市文人族群为代表,开启了一场融合衣食住行的审美化生活风潮。明代中叶以后,日益丰富的商品经济交流和文心思潮涌动,真正造就了“物外高隐”的晚明极致茶风尚。
晚明茶事的兴盛,与明太祖朱元璋罢黜了繁复的龙团凤饼而改饮散茶不无关系。朱元璋第17子朱权在《茶谱》中说:“然天地生物,各遂其性,莫若叶茶。烹而啜之,以遂其自然之性也。”散茶的制法和冲泡方式解放了茶本真的滋味,在品味层面开启了更多元的指标,孕育了中国茶道各个链条的丰富性。其直接促成了明代茶器体系的变革性发展。
朱权认为,事茶人当完全摆脱世俗桎梏,“本是林下一家生活,傲物玩世之事,岂白丁可共语哉?予法举白眼而望青天,汲清泉而烹活火,自谓与天语以扩心志之大,符水以副内练之功,得非游心于茶灶,又将有裨于修养之道矣”。正是在《茶谱》书就的明代,中国茶由陆羽时代求真本质,跨越完成了以茶悟道的层次升华。并且,明代关于茶的著作多达五六十种,占从唐至清茶书的半壁江山,各种精彩的观点见解层出不穷。
制茶技术的成熟、冲泡方式的改变、茶器由繁入简、品饮更加便利,这一切都使饮茶趋向了对本质的追求。拿水来说,明代茶人早已不再满足于陆羽时代“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的大概描述,对于水有了更深的讲究。晚明许次纾在《茶疏》中提道:“精茗蕴香,借水而发,无水不可与论茶也。”当时还出现了专门针对煮茶水品的专著,如田艺蘅的《煮泉小品》和徐献忠的《水品》。
对水、对茶、对境、对茶事的深度品鉴自此从无停止。晚明文人还借助茶事开展了对城市自然资源的深度探寻。如酷爱喝茶的南京进士盛时泰,城内外遍访数十处名泉写出《金陵泉品》。书中他对净明寺“玉华泉”赞赏有加:“来禽满树,汲泉自煮,青天明月,共为宾主。”从这样一个逐山品泉的茶痴,可见昔时金陵茶风之盛,也反映出明代文人“杯浮野渡鱼龙远,锡振空山虎豹藏。幸对炉烟坐终日,煮茶清话得徜徉”的籍茶隐修之境。
明代茶器的最大亮点当属紫砂壶工艺的成形与流行。尤其晚明的时大彬,制壶技艺全面,在泥料配制、成形技法、器型设计以及属款书法方面都有卓越的成就。《阳羡茗陶录》载:“时大彬初自仿供春得手,喜作大壶。后游娄东,闻陈眉公与琅瑘、太原诸公,品茶试茶之论,乃作小壶。”
紫砂壶的流行,也造就了真正风行于世的泡茶之道。由道生境,晚明时期也特意侧重于对茶寮、茶室的营造,进而形成了真正专业的茶事场所。这一点在明代茶画、茶书里得到了详尽展现,如唐寅《事茗图》、文徵明《品茶图》等。对于饮茶环境的要求,更体现了晚明文人对茶事的专注。许次纾笔下的饮茶之境,是“风日晴和,轻阴微雨,小桥画舫,茂林修竹,课花责鸟,荷亭避暑,小院焚香,酒阑人散,儿辈斋馆,清幽寺观,名泉怪石”。徐渭则在《煎茶七类》里写道:“茶宜凉台静室,明窗曲几,僧寮道院,松风竹月,宴坐行吟,清潭把卷。”
可以说,晚明文人们将茶视为生命行旅的良伴。在一杯茶的放逐里,他们更加注重对心灵的观照与超脱物外的身心体验。茶事在晚明形成的極致风潮,也是中国茶道里至关重要的内核扩充。
(注:作者系茶文化、古茶器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