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学校带“B班”

2020-12-20 18:39谢鹤醒
青年文摘 2020年9期
关键词:空姐作业老师

谢鹤醒

做老师的第二年,我被临时抽调到九年级,负责4 个毕业班的政治课教学工作。

于是,我认识了五、六、七、八班的孩子们。其中,五班和七班是年级数一数二的A 层班,学生既灵透又刻苦,个个都是考高中的好苗子;八班是全校闻名的C 层班,调皮捣蛋和不学无术者居多,只等混张毕业证;而六班,就像一个家庭中的老二,是常常被遗忘的B 层班。

对待A 层班和C 层班, 我都有一定的经验,唯独六班,我不知道该如何定位——要求高些,讲得深点,怕他们接受不了;放飞自我,任其发展,似乎又太草率了。

迈进六班的大门没多久,我便发现这三十几个男生女生,他们基础薄弱,多有偏科,虽然人人都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模糊的“向往”,但立志考高中的不超过5 个人。

B层班的成绩, 确实比C 层班强不了太多,给他们上课,必然不如在A 层班那么轻松自如,但好在仍有几位同学没有放弃。

坐在第一排的3 个女生—— 胖胖的、爱吃零食爱八卦的小露, 成绩较好、美而不自知的淑女小旭,還有浑身正能量的班长小月,属于放眼全班最能给我面子的乖宝宝。我没有被后排个别扰乱课堂秩序的男生气跑,多亏了她们仨。

没上几堂课,班长小月告诉我,原来的政治课代表“滚动”去了A 层班,所以需要重新选举一人。几番鼓励后,没人毛遂自荐,于是我环顾四周,相中了坐在角落里的一个有着眯眯眼、总爱未语先笑的傻小子——小贺。他站起身扭捏推辞了一阵,拗不过大家的起哄,勉为其难新官上任。谁知后来他的工作非常负责,令我刮目相看。

印象最深的是某次收作业,A 层班收上来的作业竟然有空白本,我冲进班里质问课代表为什么不检查,课代表居然说:“老师,这不是你的责任吗?”当我气哼哼地拐进隔壁的六班,看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新晋课代表小贺正在一遍遍催促那些不写作业的同学,只见他手握一把扫帚,站在讲台上扬言:“谁再不交作业,就等着吃我一棍!”吼完扭头突然看见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老师,我是吓唬他们的……”虽然有点“暴力执法”的嫌疑,但简单的事情,确实折射出不同的责任心。

自从任命了小贺这个课代表,六班的课堂焕发出了勃勃生机。有时,我还真不知道该批评还是表扬小贺,因为他的“管理模式”基本上是这样一种画风:一边忙着应付手机游戏里的打打杀杀,一边眼皮也不抬地大吼一声“ 安静”, 倘若效果不明显,他便走向卫生角,摆出一副准备“抄家伙”的架势……

在小贺的“统治”下,六班的课堂从未让我有过厌倦,甚至逐渐成为乖巧可爱的代名词。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细数起来,我的夸赞竟然大多给了六班。大概是觉得A 层班不稀罕表扬,C 层班又不在乎表扬,唯有六班,需要我用更多的耐心和爱心,去发现他们的闪光点。

九年级意味着频繁的模拟考,每次成绩出来后,我发卷子讲评,六班的孩子面对不及格的成绩,难掩内心的失落与无助,甚至有人当场“道歉”:“老师,我又没考好,让您失望了……”

后来,我为了鼓励大家,采取了“激励机制”。每次考试后,我不仅表扬他们“咱们班这次的最高分在A 层班都能排到前10哦”“咱们班这次及格的人数又创新高啦”,而且自掏腰包准备好彩笔、香水小样、指甲油等,奖给成绩突出的学生。

大家都非常期待这样的“颁奖仪式”。每次颁奖,小旭和小月都能上台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小露一直没及格过,总是眼巴巴地看着。

时间久了,我发现像小露这样仍在努力却收效甚微的学生渐渐丧失了斗志,于是扩大了奖励范围:作业优秀、默写全对、考试有进步统统都能拿奖。小露也终于在一次默写中得了满分,当她得到最喜欢的橘色水笔时,圆润的脸蛋上绽放出少女的红晕和久违的笑容。

在相处中,我渐渐发现,六班的孩子们最大的特点是情商高——不是那种过分成人化的世故圆滑,而是带有少年专属的纯粹与良善。因此六班的整体氛围非常和谐——比循规蹈矩的A 层班要桀骜不驯,又比放纵凌乱的C 层要节制收敛。

他们调皮又不失纯真,很会在枯燥的学习生活中找乐子。习题课上,我说:“这一页的题目做完了就吱一声,我好掌握你们的速度。”不一会儿,后排几个捣蛋鬼便带头冒出此起彼伏的“吱”声。

他们放肆却知道适可而止。小贺偶尔沉迷于手机游戏,疏于维持课堂秩序,我踏进乱糟糟的教室后忍不住大发雷霆。班里会立刻安静下来,孩子们忏悔般低下头,生怕我抛弃他们,拂袖而去。

他们更有体贴入微的一面。有一次我带病上课,中途实在支撑不住,便问他们能否坐着讲。全班立马进入了高度紧张状态,男生争着抢着给我搬板凳、开窗通风,女生掏出“珍藏”的小零食让我补充体力,还有人把添好热水的杯子递到我手边……

我印象最深的画面,是某个晚自习的课间,吃完女生们强行塞给我的辣条和“星球杯”,我去走廊透气,只见以小贺为首的几个男生趴在阳台边吹泡泡,他们热情地邀请我参加……夕阳的余晖洒在一个个随风飘远的气泡上,也映照着孩子们天真烂漫的脸庞。那一刻,我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感动,为他们青春岁月中仅此一次的初中时光,也为青春余额不足的我有幸途经他们的盛放。

终于,距离中考只剩两个月。再顽劣的孩子也意识到,要面对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了。

五花八门的技校宣传册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有的技校干脆派车接学生去参观校园,招生工作做得十分到位。然而,我从孩子们的脸上并没有看到满足与憧憬。

一所航空学校相中了漂亮、高挑的小旭,向她抛出了“空姐”的橄榄枝,班里的同学都羡慕不已。然而,小旭却有些委屈地告诉我:“老师,我不想靠脸吃饭。”

我安慰她:“空姐也并不都靠脸啊,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关键是明确自己的喜好与方向,把优势充分发挥出来。”

那段时间,我常跟一些同学谈心,每次都以“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开场。比我想象的好很多,孩子们没有自暴自弃:小旭开始正视自己的“颜值”,表示还想努力考高中,实在不行会去试试做空姐;温柔体贴的班长小月则说,她特别喜欢小孩子,所以准备去考幼师。

我一直没有找小贺聊,我知道他早就不学习了,除了还在坚持收发作业、履行课代表的职责,其余时间都窝在角落里玩手机。唯一的变化是,他那没心没肺的标志性的傻笑,越来越少了。

有一天课间,我在走廊里等着上课,小贺主动凑过来:“老师,我准备去学烹饪了。”我问他为什么,他又嘻嘻笑了好一阵,答道:“因为最近放学回家都没人做饭,我干脆瞎鼓捣,没想到做得还挺好吃,就觉得自己可能有当厨师的天赋吧。”

我愣住了,恍然间发觉他们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打好基础,当他们意识到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时,已经欠账太多,难以弥补……

一年时光如白驹过隙,课堂内外多少次相对而视,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看到过对A 层班的望尘莫及、对考试成绩的无能为力、对老师和家长恨铁不成钢的态度的畏惧、对自身前途未卜的焦虑……如果可以,谁不想为自己的初中时光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新的学年,我留在了九年级,又接了一届毕业班。某个寻常傍晚,我在六班上完晚自习,精疲力竭地走出教室时,小露笑盈盈地叫我,她说回来看看曾经的六班,看看我。“最后去了卫校吧?还习惯吗?”我没有忘记她的梦想。“嗯,去了,都挺好的,我能适应!”小露还是胖胖的,但是脸上明显没有了当初那种重压之下的灰暗,她双眸闪亮,青春逼人。

“那就行,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吧。”我拍拍她的肩膀,欣慰地说。

“老师,今年你还带九年级呀,带B 层班吗?”“嗯,不过今年的六班,没有当初的你们可爱。”我打趣道。

“老师,”她顿了頓,“你对我们真的可好了!”

我心想,在我心里,你们可是最好的六班,是不能被一个英文字母定义的。

我和她站在熙熙攘攘的走廊边相视而笑,满眼都是历久弥新的回忆。

(王传生摘自新浪微博,豆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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