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灰鱼
很早我就听过这样一句话:人生而不同。我记得,当时语文老师用“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来为这句话做补充。一直以来,我对这句话的认识只停留在“知道每个人都不一样”的层面上,直到5 年前的那场病。
那年大一,我暑假回到家,妈妈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瘦成这样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瘦成了什么样,只记得体重只有36 公斤。妈妈以为我是在学校没吃好,给我做了很多好吃的,但是我怎么都胖不起来。
临近开学,我的体重还是没有增加,并且开始出现后背疼痛的症状。半夜疼醒后的我无法再次入睡,只能听着隔壁传来的呼噜声,趴在床上等天亮。
后来实在忍不了疼痛了,我只好告诉父母。父母陪我去县医院检查,医生建议我去市医院;去了市医院后,大夫又建议去更大的医院。我和爸爸去了更大的肺科医院,门诊医生看了一眼我的肺部CT 片,马上联系住院部,给我腾出一个床位,说第二天就安排我做支气管镜。
我后来才了解到自己的检查结果:肺结核、支气管结核及肺不张,当时我的右肺被压缩到正常体积的1/3。
第二天我做了支气管镜,用一根特殊的管子,从鼻腔伸到肺内的气管里,然后直接打药进去,再取一点组织出来,让堵塞的地方疏通——前后一共做了5 次。
不过那段时间最难熬的不是这样的手术治疗,也不是每天要吃一大把药,而是深夜里的孤独。
我住的病房是五人间, 除了我都是当地人,晚上都各自回家。我心疼水土不服的爸爸,把他也赶回家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这间传说是全院最大的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感被无限放大。我全无困意,但是想到医生说熬夜对病情不好,我便逼着自己入睡,越是如此,越是失眠,陷入恶性循环。病友换了一批又一批,唯独我“坚守”了两个月……
住院期间,我仍关注着班级的动向,得知有一次小测验要计入期末成绩,我拿出书本看了几天就上了考场,结果看到试卷,我蒙了,连题目都看不懂。
人生中第一次交了白卷,连名字都不敢写,最后和几个同学匆匆道别便逃回医院。
我知道,这个时候继续上学已经晚了,辅导员也建议我休学一年。
这一年的经历改变了我的很多人生观念,让我脱胎换骨。
忘了是在怎样的机缘巧合下,我开始接触网络文学。怀着紧张和希冀,我写了第一本网络小说。毫無意外,没有读者,没有点击量,没有签约,没有稿费,自己默默写了十几万字就完结了。
幸运的是第二本成功签约,我拿到了第一笔稿费,虽然文笔和情节稚嫩到自己都不忍回头看。但最重要的不是稿费,而是网络文学给我打开了另一扇门。
妈妈终于如愿让我的体重增加了10 公斤,顺利回校后,我要和大二的学生一起上课。曾经的学弟学妹成了我的同学。新的班级,新的同学,新的舍友,但在他们的眼里,我不是一个新人,他们总喜欢叫我学姐。
每次听到这个称呼我都倍感压力,既然被喊学姐,成绩总不能太差。
大一刚入学时,一位学长说平时上课不听没关系,60 分万岁,多一分浪费。有了学长的“教诲”,此后但凡听不懂的课,我就趴在课桌上睡觉,心里想着学长说了,期末有重点。这点倒是不假,临近期末,学习委员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资料,大家背下来应付期末考试完全没问题。像我这样本来基础就稍微好一点的,还能拿奖学金。
这对大一时的我来说相当满足,如果没有之后那一年的沉淀,大二我肯定也还是这样。
返校后新学期的第一节课,看着邻桌熟睡的同学,我突然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变化。那是我第一次思考自己的未来——难道我的大学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应付期末考试吗?毕业后这些成绩能带给我什么呢?
我的专业是临床医学,一个专业性非常强的专业。医科学生从入门到真正独立走上临床,需要耗费相当多的精力和时间,所以我决定认真学习。
此后,我开始教室、食堂、宿舍、图书馆四点一线的生活。虽然每次临近期末还是会有一本本的“重点”传到我的手上,但我把它们收好,一页也没有翻过。
我想对大一新生说, 高一级的学长或学姐并没有多“高大上”,他们只不过比你早一年来到这所学校。第二年你也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学长或学姐,那时候,我希望你不要再对学弟学妹说出那种“平时不用读书,期末可以背重点”的话。
我有一颗想当医生的心,同时也有一个不太适合当医生的身体,一天3 次、一次8 片的药我吃了730 天。最后一次复查时,医生交代我尽量不要熬夜,不要太劳累,以免复发。
偏偏医生就是一个要经常熬夜值班、特别劳累的职业,这在我第一次实习值夜班时就感受到了。本就睡眠浅而且入睡困难的我好不容易在值班室里合上眼皮,急诊病人来得比周公更快, 一阵忙活后, 我再次努力睡觉……那一刻我想起了肺科医院。如此几个循环后,我抬起头望向窗外,天已经微亮……
那是我第一次对当医生这件事产生迟疑。别人嘲笑我太矮,说我够不到手术台的时候我没有屈服; 别人说我读了6 年本科混得还不如一个专科生的时候我也没有屈服。但是第一次值夜班后,我害怕了,不管成绩多优秀,不管救死扶伤的愿望有多迫切,但我更想活着,这很现实。
因为我和别人不一样。我的身体经不起过度消耗,我必须过自律健康的生活,我的身体注定我去不了大医院。
我热爱文学,喜欢写小说,我可以赚稿费,这是一条随时都可以走的路。当然,这只是备选的山间小路,至少目前我仍然坚持走在医学的道路上,如果有一天我的身体承受不了了,这就是我的后路。
马克·吐温说:“人的一生最重要的两个日子,一个是你出生的那天,一个是你明白自己为何出生的那天。”
我不敢说自己已经明白了,但是我已经开始思考并且得到初步的答案。那么你呢,朋友?既然人生而不同,那你和别人究竟有何不同呢?
(摘自《读者·校园版》2020 年第5 期,豆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