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琛
人生总有某个契机让我们有机会以不同的角度审视之前的自己和生活,生出一些不同的感悟。对于吴青峰来说,当下最真实的状态即是“自我整理”。正如在此之前,他从未将从前创作的作品正式再次发表,这次却越发觉得唯有亲自整理和再创作的过程才能真正对得起往日这些歌,还有与音乐相伴的悠悠 日常。
吴青峰说,如果写一首新歌是从最熟悉的自己出发,那么演绎全新的《费洛蒙小姐》又像是在看最陌生的自己。大多数时候,吴青峰觉得他脑子里时常涌出的想法、直觉和灵感唯一能依附的地方似乎只有音乐,它不是能被抓住的实物,反而是人生中最实在的存在。音乐带他去往无穷无尽的世界——吴青峰需要的极纯粹,也极少——一趟回顾初心的旅程。
心生向往
以下根据吴青峰口述整理。
向别人介绍《费洛蒙小姐》这首歌时,我总是说:“还需要整理一下,再整理一下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碰到这种涉及本质却很难回答的问题时,我常常会想停住。时间好像又回到偶然翻出这首歌的那天,依旧有点儿陌生感,脑海里闪现出一些珍贵的画面,我自言自语:“这真的是我15年前写出的歌吗?”
那是我第一次为舞台剧谱曲。拿到台本时,我没有感到兴奋,首先有些许未知感和小小的抗拒,零零碎碎的词汇和对白扑面而来,剧中人物的心境、矛盾、冲突让我生怯。我在家反复念读,迅速坐在钢琴前弹出来,再做出Demo。我完全不确定导演是否能接受,不敢想象演员听后再演绎出来的模样,一切现在看来习以为常的事物都伴随着新奇感。
多年之后我再次想起那段时光,好像很自然地生出一些情绪。与其说又找到灵感,我更愿意承认自己容易和事物产生联结。我想“, 费洛蒙小姐”一定是那部舞台剧中几位女性的集合体,她们不可避免地受到所處的环境、周遭的事物或人带来的压力,而人的本能告诉她,总有需要妥协的东西。其中的挣扎与释放是我想表达和传递的情感——大概它会成为我发表作品中最戏剧化的一首。
我设想过一个场景:你正在乘坐计程车,车里的广播切进来,恰好是《费洛蒙小姐》,听到一半时可能就会疑惑,怎么忽快忽慢的?曲调也不太一致,是换歌了吗?好像任何一个人听到这首歌时,首先会觉得莫名其妙,也许感到惊愕。
但我一点儿都不担心——拍摄MV之前,我没有和工作伙伴讲过任何创作上的主观情绪,但不管导演、鼓手,还是演员,他们看到的故事好像都不大一样。这些差异已经让我感到惊喜,大家都带入一种自我对抗和挣扎的状态,去赋予作品新鲜的元素。这大概也是我重新创作的意义所在吧。
一直以来,我都像是“会冒险的人”。我以前玩乐团,从不写一样的故事,每一张专辑的曲风都差别很大,导致听众的反应也是正负两极的形态。后来,从乐团变成自己一个人出来唱歌,再到制作个人第一张专辑,对我来说都是超级大的冒险。我看起来随遇而安,在音乐的世界里,冒险对我来说似乎又是常态。反倒是旅行,我始终是那个被旅伴宠爱的人。
旅行总是发生在巧合的状态下。好比我突然看到一张照片,想到一种食物,对新的地方心生向往,那就出发吧。没错,大部分旅行都是我主导的。
我们这个由三四个人组成的小团队分工明确,算是想得很周到的组合。我主攻大方向的计划,比如去哪个城市、时间多久、去哪些点;接下来的事务就交给另外一位擅长研究细节的朋友,自然地,还有一两位朋友就会根据完整的计划预订酒店、餐厅和租车。很幸运,我的旅伴始终支持我的决定,对于我定下来的地方,它们都会表示赞同,绝对不会出现“哇,这里好无聊”的状况——我承认,其实有些真的蛮无聊的。
小时候我就很少单独坐在餐厅吃饭,硬着头皮走进去,一定会选择头上挂着电视机的位置,电视机就是我的安全感来源,它是焦点,让我不用理会旁边的人和各种突发状况。我认生,偏偏也喜欢往外走,注定没有办法单独行动,好在有完美的旅伴陪在身边,是他们给我百分百的安全感。
大部分时间我习惯边走边碰,遇到的食物其实都不差,但我也一定不想错过当地的特色食物。我去日本就一定会找蕨饼,一路吃下来,似乎每个地方做出来的口感都不太一样:有入口即化的,有有嚼劲的,甚至有和台北街头面包房里售卖的点心味道相似的。到达京都,我知道那里的抹茶很厉害,一定要试试,但也会莫名其妙地想要去摸索一间小店。结果遇到一盘好吃得不得了的炒饭,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种家常感的气氛,让人安心。下次再来,我一定会记得这间小铺,吃完也还会嘀咕,不过普普通通的一顿饭吧,之后高高兴兴地说:“下次会再来。”更不用说便利店里售卖的炸物、小零食了,我们一定会进去狂买,几个人叽叽喳喳的,就这样混过一餐。
我不过是这座城市里的过客,小概率下会遇到惊奇,却也不是什么巨大的意外。当然也会有灵感发生的情况,就像我在歌里写到过的:“醒在梦境上/梦在清晨上/晨在川上流/流在船岛下……”鬼怒川的河川自日光流过平原,想象一叶船漂浮而下,不经意间来到心里,倘若没有,也无妨。
灵感一定不只会在旅行中出现。就好像旅行不一定是真的需要走出家门,当你每天起床想要听到不同的音乐,读过书本中不同的章节时,这也是一种旅行。周遭的环境也许是静止的,但你听到的歌和看的书都在变化,虽然哪儿都没去,却好像经历了一场旅行——音乐和书会带你到很多地方。
前面提到我性格中“冒险”的一面,其实不如说是探险,我不是真的那么怕做错,只是当需要往前跨出一步的时候,需要一点儿突破的勇气,而音乐恰恰是我的保护膜。压力爆棚的时候,我只要把耳机戴起来,就好像和世界隔了一段距离。而对于很多我不敢尝试或者从未接触过的东西,接近它的第一步,好像也是把它套进音乐里面,想象一幅画面,模拟一种心情,自然也能找到立足点和做下去的信心。
我常常在想,胆怯会不会让我错失很多美好的事物和人,还有不可多得的过程?后来我似乎明白,我不必扛起什么包袱,不管闷在家里创作,还是走出去看看世界,我的目的好像就是漫无目的,继续往下,明明还有很多想要完成的啊。
在音乐的路途中,始终有一群人陪我跑到终点,好像替我插上一双翅膀;而我更自由,也更完整了——投入地、不计较得失地,不寻而获。
原始风景
@北京
我对北京有特别的记忆,《秋:故事》这张专辑就在这儿完成。我不记得之前已经飞行过多少次,还会想念在北京住下的一个多月时间,新旧交杂、兼收并蓄。
北京是一座充满故事的城市,冥冥之中的相遇不止于眼前,像是历经年份累积起来的。这样的氛围容易被隐藏,却融入每个人的生活里。我是比较容易因为累积的时日而对一座城市产生情感的人,在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北京给了我一个契机,我看见它,之后记录,留在心里,或许还有绵延的故事,一切未了。
@冰岛
我们到达冰岛,差不多住了两个星期,在首都雷克雅未克市只停留了两天,大部分时间我们都住在比较偏远的地方,这也符合我偏爱向郊区靠近的旅行习惯。我希望在每天的不同时刻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东西:山、海、溪流、地热、极光……
极光当然是众人期待的。但大多数时候,肉眼看到的就是灰蒙蒙的一片。其实我也没有失望。对我来讲,极光最精彩的地方是透过不一样的介质看到真实状态,还有当你想要很努力地看到更绚烂的色彩时,那个过程更加迷人。
@鸟取
我曾经读到日本作家安部公房的《砂之女》,书里对沙丘的描述让我想象连连。只是因为好奇,我就特意挑选了鸟取作为旅行目的地。
结果当我们去到鸟取沙丘附近后,真实看到的场景就只是一片沙丘,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后来想想,在第一眼看到的那一刻,朋友们竟然不郁闷,他们无法体会我想要看到真实沙丘场景的心情,但即便待一整天,大家还是自得其乐。
我始终很感动,一天下来,朋友们对我说:“一点儿都不无聊,是很特别的体验。”感谢我可爱的旅伴。
悦游 Condé Nast Traveler2020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