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佳忆
(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重庆 北碚 400715)
古蜀先祖蚕丛氏作为擅长养蚕制丝的部族,以蚕而得名。由于蜀中气候温暖潮湿,故古蜀蚕丝的遗迹很难在四川得以保留。西汉扬雄追溯远古蚕丛传说以来的古蜀文明发展轨迹,为后人铺开了古蜀植桑养蚕历史画卷。蜀中先后出土的文物,正逐步开始印证扬雄两千年前对古蜀蚕丛文化发展的推测。
考古实证5000 多年前中国先民已育蚕制丝。河南荥阳青台遗址(距今5300-5500 年)出土的罗织物是中国迄今发现最早的丝织品,浙江湖州钱山漾(距今4200 年)出土的绢片和丝带是长江流域出土最早、最完整的丝织品[1]。四川广汉三星堆二号祭祀坑中出土有一尊青铜立人大雕像,通高260.1cm,高冠、左衽、长袍、身着三重衣衫,胸襟和后背有异形龙纹和其它纹饰。王孖、王亚蓉研究认为,立人身着的中衣“双袖右衽,鸡心领,领口较大,为前后双鸡心形;袖窄,半臂或长至腕端,绣作黼黻文(或属内衣)”[2]。古代服饰史研究上颇有建树的沈从文先生说:“商代人民已经能织极薄的精细绸子和几种提花织物,在铜玉器上留下明显痕迹”[3]。有学者考证青铜立人像所着最外层为的长襟衣服上所饰的有起有伏的各种花纹,即显示出蜀锦和蜀绣的特征[4],三星堆时期古蜀蚕丝的生产和织造技术虽然已达到较高的水平,但是由于无其它实物相佐证,目前只能视为一种推论。
三星堆发现的青铜人面像将蚕丛纵目形象准确的表现出来了[5]。张启成先生认同古蜀先民之祖神与“蚕”相关,包括蚕丛氏和更早的蜀山氏、西陵氏在内,这一氏族脉络均擅长于“植桑养蚕”,丝蚕业可谓古蜀人的国计民生之主业。“于是,卷曲的蚕身加上一个直(纵)目,便成为了该氏族聚落的图腾标志和地域色彩的显示标志[6]”。岳珍先生认为三星堆一号祭祀坑出土的编号为K:11 的金箔形饰物“金虎形饰”外形酷似蚕形,两只大眼珠高度夸张外突,与《华阳国志》所记蚕丛纵目相合。其头部呈兽类长颊状,即俗称“马脸”,为马头蚕身之形,正是古代墓葬中屡屡发现的“金蚕”[7]。有专家发现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青铜通天神树柔枝弯悬,与《山海经》记载的扶桑形象吻合。《十洲记》描述“叶似桑树,长数千丈,大二十围,两两同根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之扶桑[8]”。桑是蚕生活的基础,蚕在桑树里做茧,后化茧成蝶。桑树充当着神话中的天界不可或缺的角色,桑林是人类早期原始宗教非常重要的地区,人们在桑林里面求雨、求子。
成都十二桥商代遗址的发现与发掘,古蜀文化的遗迹遗物展现在人们的眼前。它有力地说明,早在距今3600 年左右。蜀之先民就在这块土地上劳动、生息,创造出光彩夺目的物质文化,为后世成都平原素称“天府之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9]。2010 年,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张肖马和成都博物院江章华等近十位考古学家经过20 多年的研究,整理编著出考古发掘报告《成都十二桥》。考古学家对十二桥遗址作出了最新解读:“从禾本科植物处于优势可以看出,成都平原有悠久的农业历史,表明3000 年前成都平原就有部落聚居,并从事农业蚕桑和丝织,大量的禾本科花粉可能就是耕作区的产物。随着地层上孢粉的减少,证明当时十二桥已经被作为居住区了[10]”。
在渭水上游的陕西宝鸡西周前期的弓鱼国墓葬中,考古发现了大量的丝织品和刺绣制品遗痕。经专家鉴定,这些包裹各类器物葬于墓中的丝织品,以平纹丝绢为主,纺织非常细密精美,刺绣制品“原物可能是衾被之类”,“是现知我国最早的刺绣文物”[11]。研究者认为“这些丝织品其实就是古蜀丝绸和蜀绣”[12],弓鱼国墓葬中还发现了很多玉石制作的蚕形饰物,印证和展示了古蜀蚕丝文化的发展和传播。
《尚书·牧誓》篇:“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王世舜先生注云:“蜀,约在今陕西省汉中东南[13]”。董作宾先生认为:“蜀的地望,也可以推知,约当在今陕西或者四川境了[14]”。古史辨学派创始人顾颉刚先生则依据历史文献记载明确推断,蜀位于汉水流域,蜀之北境本来是到汉中的[15]。
四川彭县一号窖藏出铜觯一件,觯内铭“覃父癸”三字。陕西宝鸡竹园沟BZM13:6 号铜爵一件,长流有尾,两菌状柱,卵形腹,三刀足外撇,腹部饰饕餮纹,云雷纹衬地,有盤,銎内有铭三字:“覃父癸”,铭文行款,字体和彭县一号窖藏所出覃父癸觯全同,两器时代相同,应为一人所铸酒器,分置两地[16]。
1980 年,四川新都县马家公社战国早期木椁大墓中出土5 件蜀式剑,形制与竹园沟柳叶形青铜短剑相类。同类形制的短剑,成都百花潭十号墓,成都战国土坑墓,郫县红光公社,成都罗家碾,峨眉符溪等地均有出土。这种蜀式剑的形制、加工、装饰的方法都和竹园沟墓地柳叶形青铜短剑,如出一辙。二者之间必有继承关系[16]。
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印群先生进一步论证,彭县竹瓦街出土的戈上面,有许多表现该时期蜀人文化的特色花纹。宝鸡竹园沟十八号墓出土的戈上也存在着相同的纹饰[17]。广汉三星堆金杖与宝鸡弓鱼国铜旄都作为表示号令和象征权利的器物,皆由最高统治者所持有,其上面共有的鱼凫图案,暗示出他们应当为同一族属[17]。四川广汉、新繁早期蜀人遗址、墓葬与竹园沟墓地、遗址时代一致,两地所出尖底陶罐器形十分相近。宝鸡茹家庄、竹园沟墓地在青铜兵器、陶器等方面都和早期蜀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由此推测,西周时期四川境内的蜀国和宝鸡地区的弓鱼国曾有密切的关系,它们可能有共同的族源,并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保留共同的经济生活基础[18]。弓鱼国墓地反映的是蜀文化北传的结果,那里可能是蜀文化圈的北境[19]。
弓鱼国文化中明显占优势的早蜀文化因素是不能单用外部传播来解释的,必然是与蜀人势力直接抵达渭滨,蜀文化圈在此与周文化圈相重叠有关[20]。梳理有关古蜀文化的考古资料,可以发现,弓鱼氏族类是古代蜀人沿嘉陵江向北发展的一支,也是古代蜀国在渭水上游的一个拓殖点。如是,弓鱼国墓中的丝织品可视为古蜀蚕丝文化中的最早佐证。
1964 年,在成都百花潭中学扩建时出土了一件战国时期的铜壶。此壶通高40cm,口径13.4cm,腹径26.5cm,足高2cm。其上满布用铅类矿物错成的图象。盖面饰卷云纹、圆圈纹和兽纹。壶身以三条带纹分为四层画面,第一、二、三层的图象,两面对称。铜壶第一层右面一组定名为采桑图。皆着长裳,七人有长辦,无帻,其余八人皆有帻。上部有桑树两株,枝叶茂盛,每株上各有两人用篮采桑,下有十二人用篮运桑,另有一人歌舞助兴。这组图象为我们重现了当时采桑的情景[21]。蜀人妇女,站在桑树下用长杆作勾摘状,攀着桑枝作采摘状,手挽竹篮或头顶竹筐从事运输,在树下击鼓歌唱起舞以资助兴,显然是当时大规模种植桑田饲养家蚕的写照[22]。这幅战国时蜀中采桑养蚕的盛况“反映出秦统一巴蜀后,积极推行法家路线和耕战政策所取得重大成就的一些侧影[21]”。采桑图象画面有十五人,皆穿长袍,七人脑后有长辫,八人头前有铜三叉发长饰,辫发者男女相都有。这种铜发饰在宝鸡竹园沟墓地几乎大小墓葬都有发现,其出土位置正在头部。铜饰上残留有缚绳痕,使用时用绳固定在额前堆发上。茹家庄井姬墓出土的女相铜人头上的三叉形发饰和成都百花潭铜壶上的图象正相符合。很清楚,额前有铜发饰,脑后留辫,是茹家庄、竹园沟墓地古代弓鱼国和四川古代蜀国共同的民族发饰[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