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玛丽女王因企图谋杀英格兰及爱尔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罪名被处死,这一历史事件最戏剧性地彰显出密码分析学的影响力。这场审判的结果完全取决于她的编码专家和伊丽莎白女王的解码专家的战局。而一张纸条——纸上的信息,以及信息是否能被解译——将决定她的命运。
1543年9月9日,9个月大的玛丽,在斯特灵城堡的礼拜堂接受加冕,成为苏格兰的玛丽女王。英王亨利八世顾虑,若于此刻出兵进犯一个旧王才崩殂、新王只是幼小女婴的国家,会被讥为没有骑士精神。因此亨利八世想安排玛丽与他的儿子爱德华成亲,借此结合两国,将苏格兰也纳入都铎王室的统治之下。
可是,苏格兰宁愿让玛丽和法国皇太子弗朗西斯缔结婚约,选择跟同为信奉罗马天主教的法国结盟。
16岁时,玛丽与法国皇太子弗朗西斯完成婚事,并在来年分别成为法国国王与王妃。至此玛丽似乎可以意气风发地返回苏格兰了。没想到,1560年,登基未及一年的弗朗西斯撒手尘寰,玛丽回到苏格兰,发现她的国家已经变了样。长期在法国生活的玛丽建立了坚定的天主教信仰,而她的苏格兰臣民却逐渐走向新教教堂。
1565年,她嫁给表弟丹利伯爵。丹利伯爵生性邪恶残暴,贪婪无情地攫取权力,使玛丽女王失去苏格兰贵族的支持。1567年2月9日夜晚,丹利的房子忽然爆炸,他设法逃命之际,被人勒死。这场婚姻唯一的善果是一个儿子及王位继承人:詹姆斯。
玛丽的下一场婚姻是跟波威尔伯爵四世,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1567年夏天,苏格兰的新教贵族对他们的天主教女王玛丽不再抱存任何希望,强迫玛丽让位给14个月大的儿子詹姆斯六世,并由玛丽异父兄弟莫瑞伯爵摄政。失败既成定局,玛丽寄望她的表亲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会提供庇护。
玛丽下了一个可怕的错误判断。伊丽莎白提供给她的不过是另一座监牢。她遭受逮捕的官方理由是她涉及丹利的谋杀案,真正的原因则是玛丽对伊丽莎白构成威胁。因为英国天主教徒认为英格兰真正的国君应该是玛丽。玛丽的祖母玛格丽特·都铎是亨利八世的姐姐,所以她的确有权继承王位。伊丽莎白的母亲安妮·博林是亨利违抗教皇旨意,跟王后凯瑟琳离婚后的第二任妻子。英国的天主教徒不承认他跟安妮·博林的婚姻,当然也就不接受他们的女儿伊丽莎白当女王。
到了1586年,已被监禁18年的玛丽一直期盼能够逃回苏格兰,跟她18年未见的儿子分享权力。然而詹姆斯对他的母亲根本不存一丝亲情。他是由玛丽的敌人扶养长大的,他们告诉他,玛丽为了跟情人结婚而谋害了他的父亲。詹姆斯不仅轻蔑她,更怕她回来后会夺走王座。
玛丽写给儿子的信从未能到达苏格兰国境。她所发出的信全都被没收,而任何寄给她的信息也都被扣留在监禁人的手上。就在这艰苦绝望的时刻,1586年1月6日,她惊愕地收到一批信。
这些信来自欧洲大陆支持玛丽的人士,是吉尔伯特·基弗偷运进来的。基弗是天主教徒,1577年离开英格兰,在罗马的英格兰学院接受担任神职的教育。他在1585年回到英格兰,急于为玛丽效劳,马上赶到位于伦敦的法国大使馆。那里积放了一大沓寄给玛丽的书信。法国大使馆知道,如果依正常途径转送这些信件,玛丽永远看不到它们。基弗宣称他有办法把这些信件偷运进查特里宅邸,而他也真的办到了。这只是个开始。基弗开始担任起秘密信差,不仅送信给玛丽,也收集她的回信。他用一个相当巧妙的方法把信偷混进查特里宅邸:他把信件带到当地的酿酒商,用皮革把信裹起来,再把包裹藏在封塞啤酒桶的空心木塞里。酿酒商把酒送进查特里宅邸,玛丽的仆人打开木塞,取出藏在里面的东西送交给苏格兰女王。将信息带出查特里宅邸也是用同样的方法。
玛丽不知道,一项营救她的计划此时正在伦敦的酒馆酝酿着。谋反计划的中心人物是安东尼·贝平顿。贝平顿年方二十四,即以英俊、迷人、机智、放浪形骸的形象驰名于伦敦。他的众多仰慕者却不知道他打从心底厌恶英格兰这个迫害他、他的家人和他的信仰的体制。
1586年3月的一个晚上,贝平顿和6个密友在一家名叫“犁”的客栈聚会,开始筹划叛变的密谋。几个月后,他们讨论出一项雄心勃勃的计划:救出苏格兰的玛丽女王,暗杀伊丽莎白女王,煽动一场叛变,并从外国引进援军。
这些谋反分子一致认为,这项后来被称为“贝平顿阴谋”的计划需要玛丽的赞同才进行得下去。问题是,他们找不到与她通讯的途径。1586年7月6日,基弗来到贝平顿的门前。他送來一封玛丽的信,说她在巴黎的支持者提到贝平顿,她很期待他的来信。贝平顿随即写了一封长信,描述计划的轮廓,并引述伊丽莎白在1570年被教皇庇护五世逐出教会之事,以证明刺杀她的行动是正当的。
一如往常,基弗使用他的招数,把这个信息放进啤酒桶的木塞里,蒙混过玛丽的看守人的耳目。贝平顿还采取了额外的措施,把他的信转成密码,万一密函被玛丽的看守人拦截到,他也无法解读内容,叛变的密谋就不会曝光。他所用的密码法不是一般的单一字母替代法,而是命名法。他用符号来代替英文字母、单词或词组。
基弗将传递信息的差事做得从容自在、游刃有余。表面上他是玛丽的特务,事实上他是双面间谍。且再回到1585年,基弗在回到英格兰之前,写了封信给伊丽莎白女王的国务大臣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向他毛遂自荐。在给沃尔辛厄姆的信中,他写道:“我曾听闻阁下的工作,很想为阁下效劳。我行事果断,不怕危险。无论阁下交待什么任务,我都能完成。”
沃尔辛厄姆是伊丽莎白最冷酷无情的大臣,也是负责君主安全的间谍首脑。沃尔辛厄姆吸收了基弗当间谍。事实上,正是沃尔辛厄姆派他去法国大使馆自愿当信差的。每次基弗拿到要给玛丽或是要帮玛丽送出的信件时,他都先带去给沃尔辛厄姆。这位机警的间谍首脑就把信件交给他的赝造专家,打开信件的封缄,复制一份,再用完全相同的缄印封好原信,然后才又交给基弗,让他把看似完好的信送交给玛丽或与她通讯的人。这些人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任何异样。
基弗把贝平顿写给玛丽的密函交给沃尔辛厄姆时,第一个目标就是要解译它的内容。
沃尔辛厄姆聘任托马斯·菲利普当他的密码秘书。菲利普是语言学家,通晓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德语,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是欧洲最优秀的密码分析家之一。
寄给或出自玛丽之手的信函,都被菲利普一一吞噬掉。他是频率分析法的大师,破解密码只是迟早的事。他建立了每个字符的频率,然后试验性地设定那些最常出现的字符的实际身份。当某一方向的答案不合理时,他就循原路退回,改试探其他途径。他逐渐辨认出混淆注意力的虚元(即不代表任何字母、像空格一样不具任何意义的字母或符号),把它们丢到一旁。到最后,剩下的只是几个代字而已,而这些代字的意义则可从前后文猜出来。
菲利普破解了贝平顿写给玛丽的信息,里面清楚述及暗杀伊丽莎白的计划。他立刻把这些确凿的证据交给他的老板。此刻,沃尔辛厄姆大可逮捕贝平顿,可是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处决几个叛徒。他在等候时机,等候玛丽回信认可这项阴谋而自陷于罪。
玛丽在7月17日函复贝平顿,实质上也等于签下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她明确谈到这个“计划”,尤其希望他们在刺杀伊丽莎白的同时甚至之前解救她,否则她的看守人得知消息后可能会谋杀她。这封信在送达贝平顿之前,依例又拐个弯,来到菲利普的手上。既然已经分析过前一封信,他很快就解译出这一封的内容。读毕,菲利普标上一个绞架的符号。
沃尔辛厄姆已经备齐逮捕玛丽和贝平顿所需的证据了,可是他还不满足。为了彻底摧毁这项阴谋,他需要所有参与者的名字。他叫菲利普为玛丽的信伪造一段附笔,以诱骗贝平顿说出共犯。明文如下:
我颇愿得知6位即将执行这项计划的绅士的姓名与特质。因为在对这一组人士有所了解后,我或能给你一些在这方面有必要遵循的忠告。同理之故,也请时时告知你们的进展:谁已准备就绪,以及每个人迄今为止涉入多深。
不够强的加密法比完全不加密还糟,玛丽女王的密码即是一个明显的实例。玛丽和贝平顿都明白地写出他们的意图,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的通讯很安全。假使他们的通讯是公开的,他们在提及计划时,势必会谨慎得多。此外,正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密码太放心,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菲利普的伪造文字。发信人和收信人常对他们的密码太有信心,以为敌人不可能仿造密码、加进伪造的内容。正确地使用牢固的密码,发信人和收信人都能从中受益;错误地使用脆弱的密码则会制造虚假的安全错觉。
8月15日,贝平顿和6名党羽都被逮捕,送到伦敦。他们的处决恐怖至极。伊丽莎白时代的历史家威廉·坎登记载道:“他们全都被砍斩而死,私处被割下,活生生、眼睁睁地被掏肠剖腹,被肢解。”
玛丽涉及贝平顿阴谋,按《关联法》被起诉。这是国会于1584年所通过的法案,特别用来将任何意图谋叛伊丽莎白的人定罪。
玛丽和贝平顿依赖密码来保守计划的秘密,可是他们活在一个密码的力量已经被密码分析学的进展削弱的时期。他们的密码用来防护一般人的窥探绰绰有余,但面对频率分析专家时则毫无招架之力。
10月15日的审判中,玛丽仍然坚持对贝平顿阴谋一无所悉。10天后,星室法庭在威斯敏斯特聚会,认定玛麗“自6月1日起即图谋、设想各种能致使英格兰女王死亡、毁灭的事件”,因此判决有罪。他们建议处以死刑。伊丽莎白女王签署了死刑判决书。
(摘自江西人民出版社《码书:编码与解码的战争》 作者:[英]西蒙·辛格 译者:刘燕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