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峰
大约是在100年前,美国时任总统威尔逊率领一个庞大的代表团参加在巴黎召开的凡尔赛和会,以此为起点,美国作为一个新兴大国步入世界舞台的中央。20世纪甚至被称为是“美国世纪”,其间美国赢得了一战、二战、冷战,逐步建立起由其主导的世界体系,尤其是冷战结束后,成为唯一超级大国,独步天下,踌躇满志。然而,21世纪以来,在各种内外因素共同作用下,人类历史上霸权盛极而衰的一幕似乎又在重演。
新世纪面临的撕裂
一段时间来,美国的一系列内在矛盾不断发酵:一方面,美国拥有着全世界最大体量、最高水平的经济和世界上最好的大学与研究机构,是世界的财富中心和创新中心;另一方面,美国又是贫富分化、社会分裂和政治极化最为严重的西方国家,标榜自由、民主、人权,崇尚所谓道义。同时,它还是西方社会最为赤裸裸的“自由市场经济体”,信奉资本为王。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嬗变,这些内在矛盾显示出越来越大的张力,撕裂着美国,同时加剧着它与外部世界的矛盾。面对2001年“9·11”事件和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等数波巨型冲击,美国实力损伤严重,谋霸雄心与护霸能力之间的落差越来越大。在此背景下,民粹主义和狭隘民族主义汹涌而起,尤其在蓝领白人中产群体和乡村白人中间,他们普遍认为华盛顿、华尔街建制派精英长期推行的全球化政策只是让资本和技术精英获益,受到损害的是广大的中下层人民和美国的传统制造业以及国家主权。正是在这波汹涌大潮的推动下, “政治素人”特朗普在2016年当选为美国总统。
观察特朗普执政以来的言行,他的基本主张都是基于一个原则,即所谓“美国优先”。这一提法实质上是美国国内问题积聚、国际地位变化背景下焦虑情绪的直接体现,其核心含义是将美国遭遇到的各种问题都归罪于外部世界,归罪于全球化,归罪于其他国家占尽美国的“便宜”,强调美国要靠“单打独斗”来追求自身利益,以“零和”思维看待与外部世界的关系。为此,特朗普主张减少自由贸易对美国就业的“负面影响”,减少气候合作等全球治理机制对美国的“限制”,减少美国对盟国的安全承诺。总体来看,这是一个全面“退出”的战略。与此同时,特朗普的国际观是“霍布斯式”的,认为国际社会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强调实力原则、大国竞争和不择手段,他主张增加军费,建立更强大的军队。这些政策主张看似矛盾,但却表现出特朗普外交政策更具单边色彩和破坏性、冒险性的特点。特朗普执政以来,美国一直在承担国际责任方面后退,退出了《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巴黎气候协定》、《伊核协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万国邮政联盟、《中导条约》等众多国际机制。
由于美国的阻挠,世界贸易组织(WTO)上诉仲裁机构陷入停摆状态。另外,美国还故意拖欠联合国会费,持续压缩对外援助总额。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肆虐之际,更暂停资助世界卫生组织(WHO)。在处理与世界其他主要国家的关系方面,回归大国竞争的思路,将中俄视为美国的主要战略竞争对手,对华发起史上空前规模的贸易战,在台湾、南海问题上和人文交流等领域同时发力,并以“印太战略”为抓手,不断强化战略竞争和遏制布局。美俄在北约东扩、军控不扩散、乌克兰、叙利亚、委内瑞拉等问题上的博弈加剧。与此同时,特朗普政府以邻为壑,强化边境安全,对主要贸易伙伴全面开打贸易战,目标国不仅包括中国这样的竞争对手,还包括北约和亚太盟国,逼迫盟友“公平分担”防务费用,致使西方内部也弥漫着一种焦虑情绪。法国总统马克龙惊呼,北约正在经历“脑死亡”;美国学者米尔斯海默称,自由主义的国际秩序正在崩溃;今年2月举行的慕尼黑安全会议将主题定为“西方的缺失”。
战略调整加剧不确定性
由于美国外部行为的大幅度转向,世界正在进入一个混乱时代,冷战以来关于全球化的乐观情绪正在消失,逆全球化、民族主义、民粹主义、单边主义卷土重来,国家间的矛盾在扩展升级,种族间的隔阂在加深加宽,文明冲突的言论甚嚣尘上,人类正处于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十字路口。2019~2020年岁末年初,一种被称之为COVID-19的新型冠状病毒不期而至。疫情期间,特朗普政府继续奉行所谓“美國优先”的理念,在有关协调危机应对、物资流动、财政刺激、信息共享等方面,美国几乎都处于缺席状态,就连自己也成了疫情的“震中”,不仅没有发挥全球性主导作用,而且以邻为壑,对其他国家的抗疫努力妄加指责。就连许多美国人都认为:“这次疫情表明,美国未能调整战略以适应这个新世界”;“由于美国政府的狭隘自私与无能为力,美国将不再被视为国际领导者”;“在这场领导力测试中,美国‘挂科了,世界也会因此而变得更加糟糕”。
总之,特朗普治下的美国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美国开始从全球领导国的神坛跌落,逐渐向一个普通的民族主义国家转变。所不同的是,美国在仍然拥有独一无二实力的情况下抛弃其长期承担的责任,这使得世界正在陷入一些学者所说的“金德尔伯格”陷阱,即无力负责重要的国际公共产品供给。在各种全球性挑战日益突出的形势下,长期自诩为世界领袖的美国却“卸责护霸”,实施一系列颠覆性的内外政策,正造成广泛深远的国内外消极影响。美国已成为当今世界大变局中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摘自《世界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