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书
1992年,我在地区高師读书,父亲为贴补家用,农忙之余帮人跑起了长途货运。这年父亲已46岁。
正是这年,出了一件大事。那天是寒露,天黑且下着雨的时候,父亲从外地跑车回来,刚一进村,就看见村支书迎头挡在车灯前面。支书一脸焦急地说:“快!你娃出事了!”原来他刚刚从电视里插播的紧急通告里看到:一个20岁左右的小伙遭遇车祸,被紧急送往市一院,司机已逃逸,小伙身上只找出一些零钱,另有一本学生证,望家人紧急联系。学生证上写着我的名字,所以支书便急吼吼地来找我父亲。
父亲的脸迅速变得煞白,他蹲在车下先抽了两分钟烟,然后抬头问支书:“你家里还有多少钱?”支书说:“也不太多。”父亲说:“有多少拿多少吧。”幸好父亲身上还装着代收的几千元货款。
父亲不敢让我母亲知道,家也没回,当即发动车,准备直奔市一院。车开到镇子上,不敢再开了,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就找到他的一名老战友,帮忙驾车。从小镇到市区八十公里,一个小时就到了。
主治医生催他火速往住院部缴钱:“伤情非常严重,需立即手术,如果再晚几个小时联系不到家人,双腿将很难保住。”
父亲再也隐忍不住,眼泪哗一下倾倒了满脸。他跌跌撞撞地赶紧往缴费处跑。
从缴费处回来,不顾护士的拦阻,他硬闯进急诊室。
父亲看到的是一张清秀的面容。人已昏迷过去。父亲的心里“咯噔”一下,因为他发现这个小伙并不是我。父亲退出来,反复端详从小伙身上找出的学生证,证上的照片和名字都是我的。父亲迷惑了。
这时来了几名警察,警察告诉父亲,这个小伙是一名小偷,刚刚在公交车上偷了几个学生,被人发觉后,就跳车狂奔,结果就跑到了一个车轱辘上。
父亲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脱得一身大汗,瘫坐在门口的石头台阶上。父亲的战友提醒道:“病人不是你儿子,你缴的住院押金怎么办?”
父亲说:“当然要退了,他偷了我儿子,还害得差点吓死我,哪能再给他白扔钱?”
父亲就到收费处去退钱。收费处让父亲找主治医生开退费说明。主治医生刷刷几笔就开好了。父亲又犹豫起来,说:“这钱我不退了,你们接着给他治吧。长得那么漂亮的小伙子,要是少了两条腿多可惜呀,他的父母也一定会疼得心慌。”
此时已是深夜,父亲想来学校找我,又怕打搅我睡觉,就和战友在车里胡乱挤了一宿,第二日早上才来学校,看见我后,冲上来紧紧抱了我一下。父亲一贯性格刚强,平时很少流露感情,这次拥抱,还是我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
那小伙恢复得很好,出院的那天,阳光灿烂,他寻到我家,给我父亲磕了仨响头,非要认我父亲为干爹。我父亲担心他再学坏,就让他跟自己学开车。十多年过去,他已成为本市运输业非常叫得响的一位老板,还被市里评为“2006年度最具爱心十大人物”之一。
(王世全摘自《炫读·春藤色的感恩卷》)